秦宗阳的右手刚刚按到自动驾驶接通按钮,便是在这一刻,飞机的速度毫无缘由地陡然下降。
秦宗阳当时正好在接通自动驾驶,视线短时间地离开了飞行仪表,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内注意到空速下降的情况。
而此时徐显从飞机对准跑道到飞机离地,脑子里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根本没有发觉空速变化的趋势。
夏情倒是一直认真在看着,不过她不是飞行行业的专业人员,无法理解什么样的空速变化是有问题的。
此时驾驶舱中唯一在第一时间发现空速异常变化的只有坐在右方的第一副驾驶。
第一副驾驶始终都保持着对飞行数据的足够关注,在空速出现非指令性的下降的第一时间就发觉了。或许是这空速下降得有些过于诡异,第一副驾驶当时愣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也就没有立即报告。
不过,稍等片刻之后,那已经降到一百三十节的空速让得第一副驾驶刹那间清醒过来。
“教员!空速!”第一副驾驶这时候哪里还有不提醒的道理?
可在第一副驾驶出言提醒之际,秦宗阳已经有所反应。当然他不是从空速上,而是飞机的状态。
刚刚对齐跑道准备起飞的时候,塔台管制在给予起飞许可的同时给出了地面风的情况。
静风!
虽说地面风和低空风不能简单地划个等号,但好歹两者有些许关联性。总不能地面静风,一离地就狂风乱舞吧。
然而,这种情况还就发生了!而且显得极为不合常理!
在秦宗阳的手放在自动驾驶的接通按钮上的瞬间,飞机就好像从平坦的高速公路开到了崎岖的乡间小路一般,原本稳定的飞机状态几乎是在转眼之间就进去了急促的高频低幅的抖动之中。
两者的变化在体感上极是明显,只要稍微有意识的飞行员就能发现事情有不对的地方。
果不其然,都不用第一副驾驶提醒,秦宗阳差不多就是条件反射似的收回右手,重新回到人工操纵的状态。便是这时,第一副驾驶的声音响起:“教员!空速!”
在第一副驾驶出声提醒的瞬间,秦宗阳就已经注意到了异常变化的空速问题。
“我TM!”秦宗阳骂了一句。一百三十节的速度都已经在速度警戒区了,再往下降,飞机就要抖杆了。
秦宗阳稍稍顶了下杆,以求将速度增上去。这个顶杆的量不能太大,若是顶杆量输入过度,万一使得飞机从爬升状态转为下降状态,那在起飞阶段将是非常危险的。
飞机的起飞阶段中,关于越障的要求是主要的,甚至QAR警告中就有起飞爬升阶段下降的警告。
不过好在秦宗阳的手上功夫非常细腻,他的顶杆量把握得极为精准,他的目的只在于短暂恢复足够的空速,以求让飞机的速度脱离警戒区域。
在秦宗阳的认知范围内,虽然他不明白飞机到底遇到了什么情况,但是他觉得应该只是短时的气流所致,只要稳住现阶段的空速,不多久,状态应该就能自动恢复过来。
可是,秦宗阳显然有些过于乐观了。在他顶杆之后,飞机空速并没有明显的增加,长时间处于这等低空速实在是有些让人胆战心惊。
不过,秦宗阳已经不敢再继续顶杆了,他发觉出飞机好像置身于一股子下击气流之中,飞机的爬升趋势本来就受到了遏制,再增加顶杆量,飞机真有可能由升转降。
而且,此时飞机的急促抖动愈发明显,若非秦宗阳手上功夫足够稳,怕是连驾驶盘都握不住了。
飞机遭遇乱流颠簸算是相当常见的操作了,可抖成这般模样可就不是什么寻常情况了。这么持续颠下去,能把人骨头给颠散了。就算是夏情这样的“空中飞人”也不由有些惊慌,这阵颠簸实在是过于剧烈了。
秦宗阳这时候已经进退维谷,咬牙道:“取消减推力,改为全推力!”
出于保护发动机的原因,若是推力溢出,飞行员会根据起飞性能分析进行适当的减推力运行,也就是不使用发动机的全部推力。可是,现在这个情况,飞机处于持续性的低速状态,而且还难以增速,这时候岂能还维持减推力的运行状况?
第一副驾驶收到秦宗阳的指令,立马在CDU的N1限制页中重新选择推力设置。在取消了减推力选项之后,飞机推力再度增加,飞机的空速开始慢慢上升。
“这是什么玩意?风切变?”秦宗阳骂道:“地面静风,离地就风切变,有这个说法?”
秦宗阳的一通自问自答显露出其无比迷惑的内心,刚才遇到的一切,实在是有些说不通的。
“会不会是前机尾流?”第一副驾驶猜测道。前机是A380这样的重型机,而且在重型机中,A380都是巨无霸一般的存在。
飞机的尾流与飞机的起飞重量有着最直接的关系。A380的最大起飞重量比B737大了有七八倍了,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其产生的尾流也应该是有相当强度的。
当然,飞机尾流还跟飞机构型有一定关系。正常在光洁构型下,飞机的尾流更加明显。
“我又不是没跟过380后面起飞过,一个重型机的飞机尾流能强到这个地步?见鬼了吧!”秦宗阳烦道。
A380这个机型确实相当少见,尤其是在国内。不过,秦宗阳什么资历了,什么没见?他就不止一次地在其它机场紧随过A380后面起飞过。平心而论,A380的尾流的确比其他机型的飞机更加明显,但要是强成这样子,就有些离谱了。
“应该不会吧!塔台留出了放行间隔,足够尾流消散了吧!”徐显说道。
在A380起飞之后,塔台是让徐显他们在跑道外等了几分钟的,这段时间应该可以让尾流散去了,就算没有完全散去,按道理尾流也不该这么强才对。
秦宗阳厉声大骂:“是不是塔台那小子时间算错了!”
轻型飞机,中型飞行,重型飞机之间的间隔时间和间隔距离都是不同的。秦宗阳觉着是不是塔台管制那边弄错了间隔时间。比如,A380明明是重型机,塔台管制却是按着中型机的间隔要求来的,那时间肯定就是偏少的。
若是间隔时间偏少,真有可能没有足够的时间让尾流散去,才会使得尾流显得如此强烈。不过,就算是如此,那前面那架A380的尾流真不是开玩笑的。
然而,这一切都是徐显的猜想而已。讲道理,管制弄出间隔的情况应该是比较少见才对,毕竟又不是什么难以计算的玩意。
就在秦宗阳的话音刚刚落下的时候,飞机速度正随着推力的增加开始逐渐回升,已经要接近起始收襟翼的速度了。秦宗阳就想着快点儿把襟翼收起来,在光洁构型下,飞机速度区间要比襟翼放下的时候要大很多。
不然,要是襟翼一直放下,那他可以操纵的空间就显得小了很多。
不过,秦宗阳还没有说出襟翼收一的指令,徐显就看见PFD的姿态仪下方出现了WINDSHEAR的红色字样。
徐显头皮瞬间发麻,立时喊出:“注意风切变!”
几乎在徐显喊出风切变的同时,WINDSHEAR,WINDSHEAR的音响警告声陡然出现,响彻整个驾驶舱。
秦宗阳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一把将油门拍到最前面,使用最大推力,与此同时,按下TO/GA电门,断开自动油门,起始姿态十五度,开始跟住飞行指引。
秦宗阳的手还是相当稳健的,在如此乱流,飞机处于极度不稳的状态下,指引套得那是严丝合缝,不带一点儿偏差的。秦宗阳虽然近年来沉迷权力争夺,少于磨练自身技术了,可底子还是相当深厚的,光是这一手风切变改出机动就是稳当得不行,至少徐显是无论如何都做不来这么精准的。
秦宗阳这个老顽童,实力真的是足够高深了,在进行风切变改出,甚至还有余力分出精力破口大骂:“这TM到底是尾流还是风切变!”
......
长隆航空董事长办公室。
温明远脸色阴沉的坐在沙发上,在他对面,温静姝同样是一片愁容。
在局方的调查报告出来之后,温静姝几乎已经暂时放下星游航空的事情了,专心配合她父亲应对此次温家的大危机。
局方没有公布出那个替补人员的信息,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让温家面临极大的危机。这事儿要是让徐景扬知道了,估计能笑个三天三夜。
当年温明远阴了他一手,致使徐家破落。今天徐显的一次无意之举,让得温家也陷入了要被两面夹攻的危险境地。不得不说,天道好轮回,报应总归是要来的。
“局方那边就一点儿消息没有?一架飞机两百人不到,挨个排查也不过是费些气力,还能找不到的?”温明远气急败坏地吼道。这位温氏集团的大当家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大的火气了,甚至有些失态了。
若是要从几千几万人里找人找不到也就算了,两百人不到,还是实名制购票。作为官方机构的民航局把这两百人差得门儿清也不算多难的事情,顶多耗费些许时间和精力。
莫不是局方嫌麻烦,不想找了?可长隆5677这么大的情况,还能这般敷衍了事?
还是陈钏那老小子说动了局方的调查组?可这可能性几乎没有!陈钏有什么脸面能影响局方调查组?
温明远想破脑袋估计都想不到,就是他迫切想要找到的那个人不想被找到而已。
“爸,你知道的!我们能给局方施加的影响很有限。”温静姝叹息道:“依靠局方给出信息这条路,应该是走不通了。”
温明缘就算再怎么在商界呼风唤雨,可终究难以影响到局方这种官方机构。温明远倒是想厉声质问一下局方为什么找不到人,可是就算给他再加一个胆子,他也不敢。
“陈钏那老小子怎么说了?”温明远寒声问道。
温静姝:“前两天陈钏和五个股东聚了一次,其中就有一个王奉英的代表,他们应该是达成协议了!”
啪!
温明远恨恨地一拍桌子,显出巨大的怒意:“一群贪得无厌的废物,看着别人在中低端市场赚钱了,就总想着也掺和一脚。可他们不晓得一旦进军中低端市场就要直接跟徐清和韩起两方竞争。这几年的安逸给了他们的狗胆敢跟徐清和韩起争东西,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清源集团暂且不说,鲲龙航空现在后继无人,只要韩起退下去了,鲲龙航空怎么可能守得住家业?到时候空出来的市场,我们在顺理成章地进行填补,不是最为稳妥?少赚几年钱就是要了他们的命,长隆要是跟着他们的路线走,不得被鲲龙和清源挤得渣都不剩?”
国内民航的中低端市场已经被清源集团和鲲龙航空瓜分得七七八八了,只剩下一些边角料给其他航空公司喝汤。
相比而言,高端市场就百家争鸣了,清源集团的子公司星飞航空就是走高端路线。不过,对比中低端市场,清源集团和鲲龙航空还是没有赶尽杀绝,还是留了些肉给别人的。长隆航空就是靠着清源集团和鲲龙航空故意留出的高端市场存活的,而且活得还算不错。
高端市场的吸金效率确实很高,但是相较于中低端市场的庞大规模,赚钱总量还是小了些,毕竟局限性比较大。
或许是最近今年活得过于安逸了,或者是看清源集团和鲲龙航空赚得盆满钵满有些眼红,有些股东竟是不知死活地想要抢夺中低端市场。
对于国内民航市场的势力划分,温明远看得比那些鼠目寸光的股东要清楚太多了,同样也没有被中低端市场的巨大利益蒙蔽了双眼。
他明确地知道只要一天徐清和韩起不完全隐退,国内民航的龙头就是清源集团和鲲龙航空。谁要是敢挑战他们的权威,一定会被碰碎。
清源集团和鲲龙航空虽说赚了最多的钱,但也没有将民航市场完全占据,即便他们联手的话,是有这个能力的。清源集团和鲲龙航空特意留下的市场是足够其余航空公司吃饱的,只要那些航空公司认清自身的定位。
然而,现在长隆航空的某些股东们利令智昏,已经认不清自己的地位了。
温明远敢肯定,只要长隆航空敢于宣布进军中低端市场。不出两年,长隆航空绝对要被挤出民航业。
“他们不过是不知道徐清和韩起的能量而已!”温静姝叹道。
民航局总管民航所有事宜,从来只有局方管别人的说法,航空公司也只能乖乖受着。而徐清和韩起是可以影响局方决策的人物,光是这一点,其余航空公司没一个可以做到。
“自寻死路的东西!”温明远骂了一句:“再找些办法看能不能走局方的路子!要是实在走不通,那么我们只能自己查了!”
“自己查?再往下查就涉及个人隐私了,要是被别人知道了,可是要命的把柄!”温静姝劝道。
现今的社会里,个人隐私被看得极重。哪个公司敢于侵犯顾客隐私,肯定要被群起而攻之,几乎就是致命的。
要是他们不顾乘客隐私,执意找人。就算是度过了这次危机,可是也给长隆埋下了一个巨大的隐患。这件事要是被别人知晓了,那便是长隆有覆灭之危。
如此行事,其实有饮鸩止渴的嫌疑。
“那还能怎么办?他们现在还不发动,肯定是准备跟神工建设的王奉英还有什么没谈拢。等他们把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都搞定了,那就是长隆和神工一起起事,我们腹背受敌,咱们温家就要危矣了。”温明远叹道:“以后死总比现在死好些,苟活着总归是有机会的。”
用些见不得人的手段确实不算是什么智举,可眼前的危机才是当务之急,温明远已经是走投无路了。万一真等陈钏和王奉英完全达成一致,那他也招架不住。
温静姝在一旁静默不语,对于现在的窘境,说实话,她也没什么好办法。
就在这时,温明远的手机响了,他接通电话,听了一会儿,目光猛地盯住温静姝,低喝道:“你确定?”
......
由于遭遇了风切变,飞机必须尽力保持大翼水平,不能处于转弯状态。因而,原本起飞后不久就要右转的离场的程序就无法遵守了。
星游6777保持了一边航迹!
塔台管制原本是准备让星游6777转频到进近频率了,可一看雷达,发现星游6777竟然偏离了离场程序,立时质问道:“星游6777,你们什么情况,怎么偏离了离场程序?”
没多久,星游6777就给出回复:“星游6777,遭遇风切变,申请保持一边!”
“风切变?这种天气还有风切变?”塔台管制懵了:“星游6777,可以保持一边,改出报告!”
说完,塔台又补了一句:“星游6777,现在是什么程度的风切变?”
然而,星游6777并没有丝毫回复。塔台管制觉得星游6777的机组应该是忙于处置风切变,并没有时间回答,便也没有再执着于询问,以免干扰到星游6777的机组。
与此同时,跑道04的跑道头上也有一架飞机等待起飞。
“蓝天9433,地面静风,跑道04,可以起飞!”04号的塔台管制给出了起飞许可:“起飞后严格保持航迹,严禁右偏,有影响!”
现在星游6777保持一边航迹,04号跑道起飞后万一右偏了就要跟星游6777有冲突了,所以04号跑道的塔台管制才特意提醒了一下。
“跑道04,可以起飞吗,严禁右偏收到了!蓝天9433!”蓝天航空的机组回复道。
星游6777驾驶舱中,秦宗阳正在破口大骂。这次风切变的强度其实不算特别高,但是持续时间特别长。从出现到现在已经有十几秒了,竟是还没有结束的迹象。
“这飞机怎么一直在往左滚转?”秦宗阳突然疑惑道。
身在后面的徐显也是发现秦宗阳一直在持续不断地进行右压盘的操作。似乎是飞机受到了气流的影响,自发而成的情况。
从飞机离地后遭遇颠簸,风切变,到现在摸不着头脑地滚转趋势,皆是透出诡异。
“不过,还在滚转趋势不强,不然......”秦宗阳刚准备说飞机还在控制之中,哪里知道一股子剧烈的滚转力矩袭来,秦宗阳始料不及,竟是没有压住盘,飞机猛地向左滚转,坡度一下子超过了三十度。
飞机一偏离03号跑道的一边航迹,风切变警告就随之消失了,但是紧随其后的是坡度警告。
BANK ANGLE!
此次的滚转力矩极为强烈,几乎是在瞬息之间给飞机带来了明显的左偏偏差。而03号跑道和04号跑道本来就是平行跑道,相距不远,星游6777这么一左偏,直接偏到了04号跑道的一边之上。
雷达屏幕上,03号和04号跑道的塔台管制看着雷达屏幕皆是一身冷汗下来了。在雷达屏幕之上,那个代表星游6777飞机的菱形小点已经跟04号一边的航迹完全重合,而在此时,04号跑道上刚有一架蓝天航空的飞机起飞。
04号跑道之上,蓝天9433的飞机刚刚离地,第一副驾驶在机长的指令之下收起了起落架,他的目光也从舱内转到了舱外。
可待他的目光移到外面,脸色不由露出骇然之色,他缓缓指着正前上方,震惊道:“那是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