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苏机场属于省内复杂机场,而且气流极其不稳定,海拔还特别高,比滇云机场都高,已经快接近高高原机场的范畴了。
在星游航空的运行规范里,明令禁止教员在复杂机场带飞副驾驶,这点儿规定徐显还是记得的。不过规定摆在这里,有时候教员看重的副驾驶或者带徒弟的时候,会试着让他们飞一飞。
说实话,现在民航环境内卷得厉害,各种各样的规定强加在飞行员身上,生怕出一点儿事情来。 怕出事,这个理念是可以理解的。不过,现在有些矫枉过正了。
以前教员带飞哪有这么多限制,教员只做兜底工作,其余时候,副驾驶那是放开了飞。甚至有时候机长都带着副驾驶飞。
当然了,以前的做法可能有些过于粗犷了,但是一个真正的副驾驶不砸几个重着陆,不飞几个大风乱流的天气,不试试短窄跑道的落地,那怎么能成长为一个合格的机长。
当然了,转机长的程序是相当冗长且复杂的,很少会存在水货的可能性。但是事无绝对,有时候真的会出现一些运气爆棚的情况。
转左座的模拟机检查且不说了,后面公司的航线检查是不止一次的,但是总有那么一些人,在航线检查的时候,每次都是风平浪静,那操纵难度就直线下滑了。而这些人中最容易出现水货,要是这些人当了机长之后遇到哪些不好操作的天气和跑道,一下子底给露出来了,那岂不是造成的危害更大? 在老一辈的飞行员眼中,带飞教员就是给副驾驶的保险网,保证不出现严重的安全隐患,比如超过2个G的重着陆。
至少在老飞行员眼里,低于2个G的重着陆根本不算个什么事。副驾驶又不是天才,哪能一上来就会落地的,只要落得不是太离谱,后面接着练就行。
在以前的民航环境,就算是跟班学员都能上去来两把,气氛敞亮得很。所以,那个时期成长起来的副驾驶,也就是现今时代的机长们,大部分实力都非常过硬。
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整个民航大环境变得极度保守,稍微出点儿事儿就开始各种各样的处罚。这就使得航空公司压力骤增,进而这股压力转移到了带飞上。
从以前除极个别海拔高度超过一万英尺的机场不能操纵外,其余几乎所有机场都是有带飞情况,再后来,先是省内复杂机场不允许带飞,接着短窄跑道不允许带飞,到之后,有时候阵风大一些,或者有降水天气,就这种情况都是不允许带飞的。 合着副驾驶就只能操纵天气好,海拔低,净空好的三好机场。就这种机场,副驾驶能锻炼出来个锤子能力?
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不少教员在带飞自己徒弟时,根本就不管公司规定,还是按着老一套来。只不过在任务书的记录上,还是记成教员在操纵。至于如果遇到的不是自己徒弟,那教员就没有冒着违规的风险带飞的义务了,规定怎么写,那就怎么飞。
这种教员之中对带飞规定阳奉阴违的情况,公司高层其实都是知道得一清二楚。不过,他们基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过于干涉的。
因为他们也知道,要是真完全按照公司规定来带飞,那以后的副驾驶基本都是绣花枕头,稍微恶劣的天气或者机场就飞不了了。这种人员素质下,要出事,那就是出大事。所以,教员私下带自己徒弟也算是为提升副驾驶素质做出了贡献。
当然,理解归理解,但规矩还是要摆在那里的。不然还按着以前那套作风来,那实在是过于粗猛了,有点儿放养的意味。公司不堵死带飞的路子,但也要杀一杀无差别带飞的风气。 因而,即便公司规定徐显的级别其实是不能在比苏机场操纵的,但是徐显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拒绝。如果秦宗阳真的想要他飞一飞比苏机场,他也不是不可以,说真的,想比苏这样的机场他还没有飞过,心里也是痒痒得很。
不过,现在徐显胃里翻江倒海的,状态着实不怎么样,他心里还稍微有点儿虚虚的。
“为师我确实是失算了,早知道就不吃这么多了。刚才硬给咽回去了,感觉自己又吃了一顿似的,现在撑着难受。”秦宗阳揉了揉自己肚子:“我就不该这么接这个班,颠得我一把老骨头都快散架了。唉......谁让我心软呢,最是见不得人求我。”
秦宗阳在一边自怨自艾,徐显很是嫌弃地撇撇嘴,这二次消化的事情,他光是听一听就觉得恶心不已,然而,刚才他却亲眼看见秦宗阳将即将吐出来的东西生生给咽回去的神奇操作。
现在,他整个人都有些不太好。 “师父,咱不提吃撑那事儿了。你身子不舒服,我帮你飞可以了吧。”徐显算是瞧出来了,秦宗阳就是故意恶心自己的。要是再让他说下去,自己刚刚缓过来的胃怕是又要翻腾起来了。
秦宗阳顿时喜笑颜开,大拇指伸出,朝着后面指了指:“不知道后面咋样了,别搞出个人员受伤。不过,我安全带信号灯全程就开着,也嘱咐乘务长提示乘客全程系好安全带,这要是还有人受伤,咱们应该没啥责任吧。”
在民航规定中,只要有超过两个乘客在飞行途中遭遇颠簸受伤的,那就是事故征候。
事故征候那是一个相当严重的定性了,只比事故低一级。要是哪个机组摊上了事故征候,那基本这辈子就告别飞行生涯了。
因而,遇到颠簸的时候,飞行员不但要担心能不能控制得住飞机,还要想着会不会有人员受伤。有时候遭遇晴空颠簸,毫无预兆地突然出现强烈颠簸,恰好这时候安全带信号灯又不是在打开位,有些乘客解开了安全带,那机组就等着倒霉吧。
晴空颠簸大部分时间是根本探测不到的,基本就是随机性事件。可是局方在调查的时候,只要有两个以上的人员受伤,才不管是不是随机性事件,如果当时安全带信号灯没有亮,那铁定就是机组的责任。
当然了,就算是安全带信号灯亮着,只要机组稍微有些程序上的错误,那也是机组的责任,即便这些程序上的小错误其实没什么影响。
飞到现在秦宗阳自觉应该可以飞过这片颠簸区,他唯一比较担心的就是客舱那边有没有遵守好他的指令,乘客有没有不听劝告的。
总是会有那么些人,你让他系好安全带,他就偏不听话,这种人出事了,反过来还要追究你的责任,你找哪说理去?
“应该不会吧,要是真出问题了,乘务长应该会联系我们的。”徐显倒是对此表示乐观:“咱们先不管客舱,看着飞机就行。算了,没啥事还是不要说话了,一张嘴,我怕自己兜不住。”
常规来说,如果出现了乘客受伤的情况,乘务长不论如何都会尽力尝试联系驾驶舱的,现在没有得到乘务长的汇报,应该是没啥大问题。
只不过,乘务长的确没有联系驾驶舱,可是徐显隐隐约约可以听见后舱此起彼伏的呕吐声。这不是乘客的,而是在前舱乘务间乘务员的,看起来乘务组们似乎也不是很好受。
秦宗阳即便嘴上一直骂骂咧咧,自动驾驶也处于接通状态,但是他的左手始终搭在驾驶盘上,以防止自动驾驶断开。不过,他刚才已经当了甩手掌柜,只等脱离这片颠簸区,后面的事儿就全交给徐显了。
秦宗阳透过左侧侧窗扫了眼下方的情况,只要通过了昆弥川湖上空,后面应该就能消停一下了。
相比于秦宗阳还有闲心往下看,徐显就聚精会神很多了,一手握盘,一手抓油门杆,眼睛根本不往外瞟的。
这次颠簸区虽然强度很足,就算是很多教员估计都搂不住。然而,现在驾驶舱里的一个是飞了几十年的老飞,一个是新近崛起的未来之星,搞定这点儿颠簸还是没啥问题的。甚至,徐显觉得最大的问题不是颠簸,而是不久前吃得午饭。至少在他的意识中,这种程度的颠簸还是可以接受的,毕竟他是连雷暴云都穿过,那里的颠簸强度比现在强上不止一筹。
经历过了大风浪,其他的小打小闹的事儿自然是不放在眼里的。
昆弥川湖是国内第二大淡水湖,可要是以飞机的速度在上空穿行的话,那其实也用不了太久,再过了大约两分钟之后,以秦宗阳的目视来看,飞机已经开始脱离昆弥川湖上的空域了。
正如刚才严重颠簸来得极为突然,一等飞机脱离了昆弥川湖的上空,颠簸强度就开始快速平缓,最终稳定在一个轻度颠簸的程度。
相比于平时的间歇性颠簸,持续性的轻度颠簸其实也算是比较令人不适了。不过,对比刚才近乎严重颠簸的状态,徐显觉得这轻度颠簸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没多久,飞机开始转入四边,这时候,徐显看已经不怎么颠了,大概可以进行下降了。
于是,在转入四边之后,徐显就开始联系比苏塔台:“星游6411,那我现在原地盘旋下降了?”
“星游6411,可以下高度三千六百米,保持后按程序进近,五边报。”
三千六百米就是四边转五边的转弯点BS401的限制高度。在这个点之前,高度绝对不能低于三千六百米,否则可能会出现地形警告。
“高度下三千六百米,按程序进近,五边报,星游6411。”徐显复诵道,旋即他看了眼秦宗阳:“师父,那我来?”
秦宗阳朝着徐显摆摆手:“交操纵,接通讯。”
“接操纵,交通讯。”完成操纵权的交接之后,徐显接过对MP板的控制,调了一万一千八百英尺,调了一个一千英尺的下降率。
这边虽然理论上来说,高于三千六百米就不会出现地形警告,但是某些特定情况下,要是下降率太大,即便高于限制高度,依旧有可能出现地形警告。所以,在地形复杂的机场区域低空活动时,一般不会将下降率超过一千英尺。
而且,此时飞机速度还比较大,设置一个相对不大的下降率还可以方便减速,要是下降率太大,由于势能转化太快,不利于飞机减速。
一千下降率差不多是一个合适的下降率。
调节好下降率,徐显将速度旋钮转至两百一十节,自动油门逐渐将推力收到慢车位,空速开始慢慢下降。
等到飞机下到两百三十节之后,徐显开始指令秦宗阳放襟翼,并随着襟翼的放出继续减速。比苏机场的五边下滑剖面非常短,只有六海里,以免夜长梦多,也是为了减少五边的工作负荷,徐显决定在这次盘旋下降的阶段直接将着陆构型建立好。
随着飞机的减速,襟翼和起落架开始逐步放出,当襟翼三十到位后,此时高度也接近了三千六百米。徐显看准时机,感觉不需要再继续盘旋了,于是转过来之后,切入四边航道,飞向BS401的点。
飞机此时已经完成了着陆构型的建立,在通过BS401之后,飞机转向五边。
BS401这个点并非最终进近定位点,下一个点BS400才是。
等保持三千六百米高度通过BS401之后,徐显自行调节三千米的高度,然后继续下降。三千米这个高度就是最终进近定位点BS400的限制高度。
过了BS400之后,飞机就要开始进入最后的连续下降阶段。
在BS400这个点之前完成着陆检查单,秦宗阳报告塔台:“星游6411,五边了。”
“星游6411,地面风050/08,阵风11,跑道03可以落地,注意五边气流。”塔台给出了落地许可。
“跑道03,落地!星游6411。”秦宗阳回复完,瞄了眼导航页面上的即时风向风速:“现在不是顺风吗?地面风咋就是顶风七到八米的样子?”
现在高度的风向风速是220/12,换算下来差不多就是顺风十一米的样子。然而,地面风报的却是不到八米的顶风。这一来一回的,也就是说一会儿下降阶段会有差不多二十米的风速转换。
“不会有低空风切变吧?”秦宗阳担忧道。
如此巨大的风向风速变化极有可能出现风切变。若是在其他正常一点的机场,遇到低空风切变也就算了,在比苏那就不是很好办了。
这边的气流环境本来就很差,在加上非常不稳定的风切变区域和速度余度比较小的着陆构型,稍不注意,飞机就要出现超速和失速的不安全现象。
超速可能还稍微好那么一丢丢,要是抖杆失速了,那处罚就比较严重了。
“待会儿要是出现风切变,执行风切变改出机动,改出后,先收襟翼到五十,之后再正上升收轮,然后执行复飞程序。”徐显提醒道。
风切变改出机动这谁都知道,关键是改出之后,必须要先收襟翼,再收起落架,顺序绝对不能出错,否则必定会出现超速的情况。
已经有不少飞行员在这个坑上跌跟头了。
“这个动作程序你放心,我会给你看着,如果有疏漏,我会及时补上的,不会出岔子。”秦宗阳道:“待会儿下面可能风向风速变化很快,你可要稳住杆。”
“没事。”徐显只是笑了一下,并没有多说什么。
在飞机改平到三千米的高度之后,徐显调了一个最低下降高度,接着接通垂直导航。
飞机越过BS400之后,开始沿着计算好的下滑剖面进行下降。
“过FF点,高度低于复飞高度三百英尺,调复飞高度了。”等到符合调复飞高度的时机后,徐显调节完复飞高度,这样复飞航向,复飞高度全部调整好了,现在就等着验证个距离点的高度了。
比苏机场03号RNP进近的距离定位点就是跑道,从五海里开始,每隔一海里有一个标准高度,过这个点时就要把实际高度和标准高度进行对比,不能存在超出极限偏差值,要是超出了,那就要考虑复飞了。
不过,接通垂直导航的时候,除非垂直导航出现了计算机问题,不然计算机会时刻修正飞机的下降率,以便保持飞机始终处于合适的下降剖面。
一如正常情况,徐显没有出现罕见的计算机故障,飞机下降剖面很好地符合了标准高度值。
“待会儿应该不用重置指引吧?”徐显看下降剖面一直延伸到跑道上,也就是说指引可以将飞机持续引导到跑道上。
秦宗阳点点头:“可以引导到跑道的,你要指引参考,我就不重置了呗。”
秦宗阳想着徐显可能之前没有飞过这类复杂机场,所以还是相对保守,希望保持指引打开。
随着飞机的高度不算下降,验证高度无误之后,在临近DD之后,徐显断开自动驾驶,开始进行手动操作。
断开自动驾驶的时候,徐显还偷偷瞄了眼风向风速。即便到了离地五百尺的低高度,依旧显示存在七米左右的顺风。现在马上要落地了,徐显不晓得风向风速到底是怎么在如此短暂的时间进行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的。
断开自动驾驶之后,秦宗阳果然没有重置指引,徐显就这么按着指引一直往下飞。可是飞着飞着,徐显发现了一个问题:“怎么目视这么高?”
按照道理,这个指引所遵循的下降剖面应该是不会存在高度过高的情况的,三度的下滑道是很正常的下滑角,要是三点二度的下滑道还有可能出现目视偏高的问题。
在徐显产生这个疑问之后不久,他分明看到PPI灯一下子变成了三白一红。
“啥情况?”徐显赶紧稍微按了下驾驶盘,提高下降率,维持在大约九百英尺每分钟的样子,他准备慢慢蹭回合适的下滑轨迹。
“指引有问题?”他明明是在严格地跟随着指引,但是从目视观察和PPI灯的反馈来看,此时的飞行轨迹分明是偏高的。
指引与目视出现了偏差。
“好像是有点儿偏高的。”秦宗阳也是喃喃道。如此明显的目视参考已经不能忽视,再跟随指引下去,飞机轨迹只会越来越高。
秦宗阳询问道:“要重置指引不?”
“重置吧,这指引误导我。”徐显决定以目视和PPI灯为参考进行目视飞行。
此时飞机离地只有两百英尺左右,跟随目视参考之后,徐显总是觉得要维持合适的下滑轨迹的话,这个下滑角度似乎超过了进近航图上的三度下滑角。
整个机场的目视飞行阶段显得极为诡异。
或许是指引和目视的偏差吸引了徐显和秦宗阳过多的精力,在飞机下降到离地高一百英尺之后,外界的风速不变,风向开始急剧变化。
落到徐显这边,他明明已经对正好跑道方向,可是不知为何,飞机突然出现了极为明显的右偏。徐显惊了一下,此时飞机已经高度很低了,再这么偏下去,飞机就要越过跑道边线延长线了,可能需要复飞了。
在此,徐显赶紧左压盘,将飞机压回跑道中线。徐显对自己的操纵量把握很精确,他可以确定这个左压盘的量会正正好将飞机修正回跑道中线。可是,诡异的是,这次徐显似乎估算错误,出现了修正过量的情况,飞机竟是从右偏转为了稍稍左偏。
一向对自己操纵能力极为自信的徐显怔了一下,他真是没想到他没有一步到位地修正好偏差量,这个修正动作难度并不大,自己咋就阴沟里翻船了?
不过,好在飞机左偏的幅度很小,即便此时飞机已经进入跑道上空,徐显还是快速修正回来了。可是,对于方向上的操作有些分散了徐显的注意力,等他注意到飞机高度时,此时无线电高度只有三十英尺了。
即便有些仓促,不过,徐显还是本能地开始小幅度带杆,然后稍稍收油门。
“别收!”随着秦宗阳一声惊叫,跟徐显预计不一样的是,飞机开始下沉加快,还没等徐显搞明白啥情况,最后狠狠地砸在了跑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