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淮安整顿骑军点数,八百骑军死三十三人,伤五十六人,一一记录在随军录中,写一纸书文交于斥候送往驿站,继而处理战死袍泽尸体,
这位锦衣郎轻轻背起袍泽,喃喃说道:“别怕,见上了各位兄弟,说道一声大秦很好。”
赵得物背起哥哥赵得生,这个顶天的汉子默默不语,举步向前,就在不久前,哥哥还说等过了些时间,攒够了些银钱,就讨个假回家取媳妇孝敬爹娘,可是转眼间,那个人怎么就这样不见了, 周解默默拍着赵得物的肩膀,背上那个汉子为自己挡了一刀,其实他不怕死,只怕死在他们后面,
不自知的赵得物低头泪如泉涌,想了很多很多,脚下只觉得太沉重……
秦枫坐在道边老枯树下,目光放在远处落去夕阳,刀横放在膝上,背对众人,没有人知道那个年轻人在想什么。
远去雄关漫道,渭水河畔,两道芦苇飘扬垂落,点起阵阵芦絮,
骑驴中年男子悠悠停下,捧起水中一轮余晖饮尽, “我晏潇渭水前曾答应过你,今日来还。”
“你说喝酒误事,自那一别,我滴酒不沾,如今十二载,你未曾赴约,我给你带了自酿的烈马酒,也该尝尝这般苦味,才是最好。”
中年男子解下剑鞘上的酒葫芦,大饮一口,转而倒入渭水,那日也是这般,他往南去,再未归北。
晏潇背起佩剑“潇湘雨”,将老驴捆在老树下,把那根胡萝卜喂给了老驴,“等我一下,去去就回。”
一道身影冲天而起,往胜州官道踏去, 胜州官道入道口,绿树成荫高山延绵起伏,鸟声清脆不绝于耳,在这落日时分更有千鸟归巢的奇景。
大楚拳道宗师郎千叠坐在一颗参天古树下,手上有一纸书信,“拦道落败身死,务必在最后一关截杀!”
郎千叠将书信交给丁樊,丁樊接过书信皱眉,两个一品武夫身死,仅以八百玄甲骑军加上四个探水房的二品小宗师,
“郎老前辈,有几分把握?”
丁樊作为大楚安插在大秦的一颗棋子,这个大楚狼牙将军潜伏山野拉起了一支两百人的匪寨,以军中标准训练,各方面也不输普通士卒, 郎千叠抚过白须,摇了摇头,没有言语,
丁樊心中自知,大秦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后手,他们只是棋盘上的黑白子,作为一个经历过与秦对阵的过的老卒,深知大秦骑军的可怕,但作为沙场士卒,能死在大秦骑军的马蹄下,也算是一种慰藉。
郎千叠突然气机爆起,身形掠上树梢,双拳起势迎敌,
丁樊立即率领两百匪贼以阵而待,经历过沙场上的生生死死,察觉到一股杀意汹涌袭来。
一抹身影砸向郎千叠,两人从高处轰然入地, 郎千叠虽是做好准备,也不能将这股冲击全部卸去,只得全力护住要害,以保伤不致命,
晏潇从尘土飞扬中缓步走出,静静看着落在另一处的郎千叠,
郎千叠也在消散的尘土中渐渐显现身形,两人在刚才的对撞当中,早已经出招相互试探,也能摸出彼此的一些底,
“昆仑山潇湘剑仙?”郎千叠双拳起势问道,传言潇湘剑仙不同其他剑客佩剑在腰,尽显其风流,而是喜把佩剑负背,而大秦能有匹敌一品武夫且佩剑者,唯有潇湘剑仙,
晏潇点点头,“我是来取你们性命的。”
在旁埋伏匪徒见是一个剑客就敢大放厥词,他们在山上为祸,杀过的剑客没有八十也有一百了,更何况人多势众,十多个匪徒举刀就是砍去,
丁樊甚至来不及反应,那十多个人就命陨当场,反观晏潇,甚至连剑都没有拔,其他匪贼见此根本不敢再进一步,
郎千叠率先出拳,拳卷罡风,呼啸急雨骤变,双拳相叠,变化万千,
晏潇纵身跃起,双脚踏在双拳上,居高临下用力一压,落地再是一拳轰出,郎千叠不甘示弱,两拳对撞,激起林中落叶阵阵,
郎千叠稳住身形不敢轻举妄动,与晏潇对望而立,这一幕更让其他匪贼产生退意,他们只是为了谋求一条生路才落草为寇,可不是为了葬送性命,
丁樊自知军心不定,可也无可奈何,虽是以军规治理,可草寇终究是草寇,无利不起早,自己以荣华富贵许诺,他们才肯随来,
晏潇解下佩剑,扫过众人,将目光放在郎千叠身上,“我来为他向你们讨要一个道理。”
那个人与自己不一样,总想与这个天下讲道理,而自己这个武夫不喜欢讲那些狗屁的道理,我手中的剑就是最大的道理,那日至今十二载,晏潇踏出十二步,
第一步,山风起伏,卷起一道罡气,
第二步,枝叶倾北,数千枯叶随意而立,
第三步,长衫舞动,潇湘雨鞘中长鸣,
…………
晏潇踏出十一步站在浪千叠面前,还有最后一步,两百匪贼皆已是倒下,丁樊握刀七窍流血,艰难立身,望向那道身影,死时握刀北地也很不错。
那日大楚扬州落春郡,落雨打着芭蕉,声声慢细涓涓,一个老妇绣着一双布鞋,旁边还放着几双缝好的布鞋,针刺破了手,老妇放下布鞋,走出房间望向北地,轻轻呢喃:“老头子,走好了。”
他为练拳走遍千山万水,自与她成婚,育有一儿一女,也算此生共白头,每次外出远游,脚下的鞋都是她一针一线亲手缝制,她说陪不了他去看一看那外面,代她多看一眼,
郎千叠紧紧护住怀中的布鞋,此生错过太多,可她从不曾埋怨,想起了那个每次外出送行的身影一次次的低下,他好似欠了她太多,
周身气机倾涌,生起罡气阵阵,卷袖鼓动,身形入拳全力轰出,这最后一拳就让他为她打一次,那一拳是与她相遇时的少年意气,即是最好,
晏潇踏出最后一步,潇湘雨出鞘,剑体通白,透出一股寒气,不曾与你南去,便还他北归,这一剑我为你出,十二载意气吐一剑,
两人相撞,剑意拳罡声声动,气机如爆竹阵阵炸裂,震起山林鸟飞绝,皆是不肯退去半步,凭胸中一股意气再进,拳罡点点碎裂,潇湘雨寸寸而断……
郎千叠抬头望南微微一笑,双臂紧紧护住胸前那一双临行时她亲自缝制的老布鞋,面南不倒,
晏潇回望官道,手中只剩下剑柄,最后的余晖落过渭水,有几许燕雀归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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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州官道往北再去,有三百老人静静等待,在这入秋时节的傍晚,风过拂面刺骨,三百老人没有一声抱怨,
得知李元忠率八百老卒远赴龙野平原时,不是滋味,
“他娘的,李元忠那臭不要脸的,就拉着自家兄弟去了龙野平原,怎的也不知会一声我们这些胜州的老兄弟。”
录军都尉郑雁北骂骂咧咧,猛拍在旁边的老兄弟督军护领贾云青,他性子比较急,贾云青也不在意,其实心中也是有一些怨言,
一位坐着木轮椅的老人望着官道前方,“管管自己的性子,都大半截入土的老家伙了。”
郑雁北正想还嘴,见是项梁,只得悻悻闭嘴,引得一堂哄笑,
“老郑,瞧你那德性,欺软怕硬不是。”有人起哄笑道,这些老人都是沙场上一起摸爬滚打过的,那是过命的交情,再是许久未见,开一些玩笑无伤大雅,
郑雁北跳脚骂娘喊道:“狗屁的,你们谁敢惹项老虎?”
话音出口,又是引得一堂哄笑,郑雁北一阵过后,才发觉是说错话,目光撇向项梁,见是没有异样才弯下身陪笑道:“项将军,莫生气,莫生气,我这性子得改,咱说啥都得改。”
项梁举起拐杖就往郑雁北脑袋上轻轻敲,“你小子翅膀硬了是吧?”
赵起晨走出移开拐杖,轻轻笑道:“老项,咱出出气就得了。”
项梁抬头盯着赵起晨,老一辈的步军统领与骑军统领对视,火药味瞬间就起来了,
“老子打老子的兵关你个骑军的屁事,给老子滚一边去。”
赵起晨轻抚额头,脾气还是那么大,可是那条腿却是在大楚淮水道的安淮一战当中,为支援自己而断的,“项将军,小公子应该快到了。”
项梁听到这话,驻起拐杖,郑雁北连忙帮扶,赵起晨也是帮忙,其他老人也是纷纷出手,却都是被推开,“你们这些狗屁的,不就是断了一条腿,真当老子躺棺材了?”
三百老人皆是大笑,他们戎马半生,到头来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袍泽换了一轮又一轮,他们也老了,其实比起战死沙场,他们更怕这样老死,
对于他们而言,大秦还在,就是最好。
一个斥候跪拜在陈淮安马前,“前方有三百人拦道,我看到了赵老将军。”
陈淮安不经摇头苦笑,马车里面的那个年轻人何德何能,受到如此照拂,“全军慢行,不可逾矩。”
车队的速度渐渐变慢到停下,秦枫坐在马车里面整理衣容,缓步走出,
三百老人看着那张稚嫩脸庞,有人掩面而泣,有人笑意和煦,却是没有一人出声,生怕是吓到了那个年轻人,
赵起晨与项梁对视一眼,满眼笑意,率先躬身礼拜,
“大秦前骑军统领赵起晨见过小公子。”
“大秦前步军统领项梁见过小公子。”
“大秦录军都尉郑雁北见过小公子。”
“大秦督军护领贾云青见过小公子。”
…………
他们叫那个人公子,他的儿子自然是小公子,三百个名字,声声响彻,阵阵不绝于耳,胜过沙场马蹄,
秦枫埋头入袖,躬身一拜,问心有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