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是“丽水香坊”的舞狮队战胜了“德升百货”的舞龙队,让高德稍稍松了口气。这两家取什么名字不好,非要取丽啊德啊的犯忌。
“看得高兴都忘了,”小丽按了按头上确认花冠还在,又提起了那个话题,“现在你可以说了,女皇错在哪里?”
她朝前方看看,指住人流最少的商铺:“去那里逛吧,边逛边说。” 德丽珠宝……
看清商铺的招牌,高德嘬着牙花子心悸加心痛。可仙子乐意,他哪敢违逆。
滑嫩小手依旧在手掌中,他谨守礼仪不敢摩挲一下,刚刚放开,又被小丽握住。
“带我去!”
小丽粗着嗓子下令,跟当初拿金龙票抽脸时的语气一般无二。高德乖乖听令,不敢有一丝绮念。 “是这样的……”
路上高德开始解释为何说女皇的措施有问题,“我先说件案子,是在驯象所的档案里看到的。”
“那是六百多年前,天辉帝在位的时候。那时候的大明已有了腐朽迹象,天下大乱,朝堂只能堪堪稳住局面。”
“我记得,”小丽的历史居然也很好,“那时候西北有蜥蜴人侵袭,东北有兽人反叛,东南又有倭寇肆虐,西南腹地的汶州也在作乱,比眼下规模还大。”
“天辉帝年少登基,在位十五年,有十二年都坐在社稷之座上,无暇顾及朝政。”高德很同情那位敬业但却苦命的皇帝,“于是他的母亲,也就是皇太后独揽大权。” “这位皇太后垂帘听政十来年,对大明有擎天大功。她选拔贤良,重用能臣。在她的主持下,不仅剿灭了各方叛乱,地方官府的压榨也稍稍收敛,让人民……呃,民人们休养生息。大明能跨过三五百年必灭的宿命,王朝绵延至今,大家都说是景灵帝力挽天倾,可我觉得其实是这位皇太后打下的基础。”
“昭敬皇太后么?”小丽有些疑惑,“我读到的史书里没讲得这么细,大概是景灵之乱里太多史料被毁,驯象所怎么会记录这些事情?”
“朝堂那些史书都是后世写的,”高德嘁了声,“臣子们怎么会颂扬一个有实无名的女皇帝呢?”
“驯象所的档案当然不是史书,只是记述案件背景的时候,总会写下当时的一些时政片段。这些片段拼凑起来,就能从侧面看到很多东西。”
他又叹道:“史书故意隐去她的光彩,也的确跟她做过一些在当时看来不合时宜甚至荒诞不经的事情。天辉帝英年早逝,多多少少也跟她的作为有关,所以……” “所以新帝登基,她就病死,”小丽也哼道,“恐怕不是病死的,而是被新帝逼死的。”
这种话哪能乱说呢!
高德本想竖起手指嘘她,再一想她是圣山之人,对皇室自然没什么顾忌,只能苦笑着装作没听见。
“说吧,她做了什么?”小丽倒是来了兴趣。
两人进了德丽珠宝,这间商铺位于万货坊最大一栋楼的底层,占地颇广。石地板磨得如光亮如镜,檀木框的玻璃柜里摆满金银玉器,在照得如白昼般的灯光下熠熠生辉。再有两排宫装牙女(售货员)齐声娇唤“尊客贵安”,比前世的珠宝店气场强多了,让高德都生出一丝怯意。 “继续说,”小丽有些不高兴,握着他的手骤然硬如铁钳,高德赶紧收回打量这些牙女的视线。
“她在位的时候,也改过很多……规矩。”
高德不好拿女皇的措施对比,只能直接陈述,“比如把龙上凤下的规矩改成龙凤齐平,到后来又成了凤上龙下。”
“她还把官职阶位的名称都改了,并且大力提拔女官。在翰林院之外另设了由女官充任的凤墨院,掌书诏之权。还在亲军三卫外另加了鸾鸣卫,分走羽林卫锦衣卫的銮驾仪礼之职。”
“她的目标是改男尊之世为女尊之世,所以目标不仅仅是宫廷与朝堂。州县必须设女子学校就是自她那会才有的规矩,她办过专门面向女子的报纸、广播台和电视台,还大修大明律,规定男子不得娶妾,女子与男子有同等继承权,当然后来的皇帝又改了回去。”
“不、不会吧?”小丽很是惊讶,“那时候就有人做了这些事情?”
“那位皇太后虽然没有皇帝之名,却掌握着皇帝的权柄啊。”高德叹道:“如果她胆子再大一点,在天辉帝死后披上龙袍,今日的女皇陛下就不是大明第一位女皇了。”
小丽冷笑:“可惜她既不是朱家血脉,也坐不上社稷之座。”
“是啊,不过那只是她个人的悲剧,”话题拉得太远,高德回到了案子上,“她在那段时间里做出的改变,就是我要说的背景。”
“那桩案子跟这次姐妹会的案子很像,说不定就是这个姐妹会的前身所为。他们在地下世界开设了女子角斗场,让被掳掠的女子装扮成女官或者鸾鸣卫女兵相互厮杀。待到角斗场里躺满了血肉模糊奄奄一息的女子,正戏才开场,不需要太多材料和祭品,就召唤出了孽魔。孽魔肆虐了小半个城区,才被驯象所和羽林卫镇压,”
说到这高德终于忍不住低声说:“痛。”
小丽几乎快把他的手捏碎了……
“这终究是个案,”小丽松了力,嘴上在为什么辩护:“孽魔对应的就是人心的贪欲,对新奇刺激的渴求汇聚成孽魔之力,再自混沌渗透回来夺人魂魄。”
“并不是个案,”高德很有底气的反驳:“那段时间中京并未受到叛乱影响,但与异能者有关的案子却异常多,大部分都与孽魔有关,准确说与那位皇太后做出的改变有关。”
“那桩案子还牵出了好几百桩个案,卷宗都失落了,但还是记下了案件大略。”
“有的是女子分到了家产被魔心入灵的家人吃掉,有的是魔人专门捕捉女捕快女兵用来献祭。还有件案子震动了朝堂,南城绿袖坊里某坊把妓女装扮成朝堂官员,以女代男,让心怀愤懑的恩客泄欲,结果引发不少人魔心入灵。”
“至于女子学校成了各种案子的高发地,这个我就不细说了。”
说到这高德又笑了,是笑那时候的荒唐。
“这案子又牵连上了另一桩奇事,侧面透露出那时的时势。一些女异能者痛恨时世对女子的残害,纠合成众进行反扑。她们不仅与姐妹会这类组织激烈拼斗,还扶持所谓的蓝袖坊,也就是鸭店。”
“有鸡店自然就有鸭店,”小丽低声嘀咕,“现在中京不也有么?”
高德叹气,“但她们做的事情是把恶行搬到男人身上,掳掠少年供女子淫乐,甚至同样搞出了地下角斗场。”
“那桩案子还是她们中的某人向驯象所告密,驯象所才得以提早行动,否则整个中京都危险了。档案上留有当时记录人的感慨,说那些女子的作为同样会召下孽魔,可碍于上面的压力却不能追查她们。”
“记录人还说,当时的恶女已成了中京之害,最猖獗的时候,年青一些的男子上街都不敢露脸,生怕被掳去蓝袖坊。这说明什么?说明她们背后有大人物大势力,追究上去,说不定能看到皇太后的影子。”
“那的确不好,”小丽终于稍稍面对现实了,“像你这样的放那时候,刚出门就没了吧。”
虽然我的确是个帅哥,也不要再三强调嘛。那会让我骄傲自满,觉得配得上你的。
高德暗暗嘀咕,生出“我还是希望能用有趣的灵魂勾搭上你“这般矫情。
“难得体验凡间生活,应该留下点纪念。”
小丽拉着高德立到一处柜台前,点着玻璃下的金玉胸坠说,“这个就不错,你买个吧。”
“这是一对里的雄佩,”牙女迎上来介绍。
高德下意识摇头,“我不喜欢胸口挂着东西。”
一来是的确不喜欢,二来他胸口左右和肚子上贴着三片混沌之鳞呢,稍稍动作怕不就叮当作响。
小丽捏着他的手加了点劲,这该是不高兴,高德醒悟,的确该买点东西做纪念。
瞅到旁边一副镶玉白金腕环,造型华贵内敛,正合“冰清玉洁”之意,感觉正适合小丽,他指着腕环说:“要不买这个给你。”
“这是一对里的雌腕,”牙女赶紧解说。
“腕环?会碍着我动手的。”小丽也下意识的摇头。
高德本还要劝劝,看到价签背上又出了层白毛汗,顿时没声了。
一万七千金龙!
就算他拿全俸退休,也是三年的退休金,这个物欲横流的罪恶世界哟……
“哎哎哎……”他又叫痛了,小丽的手钳再度加劲。
“走吧,都是些俗气玩意,没什么好的!”
小丽拖着他往外走,语气又冷又硬。
“瞧着一表人才地位不低的,结果是个耙耳朵!”
牙女朝两人背影吐了口唾沫,“还什么俗气,中京里除了南城的袁二福,还有哪家能比得上我们德丽珠宝贵气?有本事你戴着女皇的凤钗来说这话!”
“这俩狗男女,”牙女真是气得不轻,“都是什么人啊?正配作一对!”
“我听见了,”大门外小丽低声说,高德不解:“什么?”
“没什么……”
小丽岔开话题,“继续说女皇的事情吧,我大概明白你说的适得其反是什么意思了,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难道女子就永远低于男子吗?”
就个案而言你不是早就比我高了吗,那时候咱们还是你上我下呢。
高德腹诽着,嘴上说:“我也不是说女皇的措施就是错的,只是觉得……还少了什么。就像那位皇太后一样,只是做一方面的事情,生产力……呃,社会根基没有改变的话,上下不相称,自然会产生各种光怪陆离的变化。”
男女的性别关系属于社会的上层建筑,到底是男尊还是女尊或者平等,是由底层的生产力决定的,高德差点顺口把这种画风严重不对的话说了出来。
小丽的手又加了点劲,这次却不痛,倒是让他对纤纤小手的柔滑有了更充分的体验。
“虽然不是太明白,”小丽的语气变得软软的,“但说得不错。”
她接着问:“那你觉得,根基又该怎么改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