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终宫北侧的北宫,没有金碧辉煌的宫殿,也没有纵横交错的回廊,只有一座座跟西城民居小院差不多的院落。院落如棋盘般规整座落,若干园林水潭点缀其间。
这里是后宫,皇帝妃嫔所居之处。因为现今皇帝是女皇,女皇的母亲早逝,而老太子的皇帝资格不被承认,住在这里的都是先皇时代的妃嫔,成了名副其实的冷宫。
傍晚时分,晚霞漫天,座座院落升起道道炊烟。宫女与太监们游走奔忙,萧瑟冷宫变作富有生活气息的城区。还得感谢女皇,她登基后大刀阔斧改了规矩,不再设统一的尚膳监管无终宫伙食。后宫被允许自己开伙做饭,冠有“太”字的各级先皇妃嫔们终于有了饮食自由。 不过北宫仍然没有出入自由,按祖制太妃太嫔们只被允许定期外出探亲,其他时候都得待在北宫里自娱自乐,说是冷宫,其实就是座偌大监狱。
邻近中心园林的某处院落却没升起炊烟,一个戴着缺角冠的中年太监敲开院门,听到了隐隐的木鱼声。
院中殿堂门窗紧闭,依稀白光自缝隙中溢出,让再度敲门的太监颇为不适,只能咬牙垂目勉强忍受。
幽幽如吟唱的一声“进”让太监推门进殿,顿时泄出柔和白光,太监赶紧关上殿门,将这抹白光闭在殿堂之内。
殿堂里朱梁青砖,供奉着一尊真人大小的塑像,看形貌衣着就是震旦人普遍崇拜的真武大帝,并无出奇之处。 塑像旁跪坐着一个人,毡笠斗篷将身体遮得严严实实,即便是敲着木鱼的手,也裹着厚厚丝绵,完全看不到一丝肌肤。
太监就在靠近殿门的地方远远叩拜,屋梁上挂着一盏放射出柔白光辉的灯,那白光落在太监身上,就在太监胸口映照出缕缕血红光丝,盘旋游走着显然极为骇人。
“娘娘……“
太监微微颤声,“沈泽魂魄皆散,确是死了。”
“我早已知晓,”木鱼停下,那人发出空洞女声,“沈泽留在塔上的魂印消散了,海塔会的魔魂灯能庇护他,可他终究不是塔里人。现世肉身还束缚着他的魂魄,依旧只是区区凡人。沈泽既死,暗手便没了纰漏,御马监与羽林卫再如何翻查,也触不到我们的核心了。” “杀死沈泽的王无敌如此强悍,”太监依旧忧心忡忡,“背景依旧不明,却是又一个大患。”
“小山子啊,”那人低低叹道,“多年来我一直把你藏在下面,不让你在暗手抛头露面,就是备着在如今这种时候挑起重任。凡事只有疑不行,还得化疑为用,否则经营的事业总是越来越少,可信的人越来越少。”
太监咚咚磕头,“娘娘的赏识栽培,奴婢这辈子……不,下辈子都忘不了!”
“王无敌的来历的确颇为古怪,”那人继续说:“塔里查过底细,他进入暗手只有区区两个多月时间,之前出入并不是很频繁,仅仅只是为了留在灰境搜集过魔尘。前几日接佣兵任务骤然崛起,这足证他进入暗手别有用心。”
“三次任务下来,他力敌魔斯达,强杀沈泽,比金钱龟本队的人还强。我们估计他与黑鲨座首唐幕和百花谷头牌小丁香相差不远,不该籍籍无名。我们能确认他与海塔会无关,现在唯一的嫌疑是血塔会渗透进来的奸细,” “再加上线人对沈泽之死的报告,王无敌身边竟还有激活了血脉的吸血鬼,来自血塔会的可能性就更高了。”
听到这太监低呼,“那定是王九,是王无敌的私属,在货站出现过,现在都还没有被王无敌引入塔里。”
他肯定的点头,“那么王无敌绝然不会是女皇的人了,即便女皇能忍魔人,也绝不会忍吸血鬼,更不可能用吸血鬼。”
“是的,现在我们的疑问就更具体了,”那人低语,“此人要么是方老匹夫派来潜伏,准备把我们连根挖起献给朝廷或者海塔会的。要么是反对方老匹夫,准备引我们暗手为用的血塔会成员,就这两个可能。”
“娘娘的意思是……”叫作小山子的太监有些激动,“让那王无敌继续做些大事,既有利于我们暗手,又能试探出他的底细?” “是的,今晚他入塔后,你便这般交代……”
“娘娘”的声音更低,小山子听完下意识惊呼,再戛然而止,转为由衷的赞叹:“娘娘妙招!”
“妙什么妙,不过是借力打力。”娘娘又开始敲木鱼。
“小山子,以后关于王无敌的事情,不要在塔里禀报,直接来这里见我。”在咚咚的木鱼声中,女声变得空寂漠然,宛如幽冥之语。“不能让这些事情干扰其他的大人。”
“奴婢自是忠、忠于娘娘的!”小山子赶紧表忠诚。
“另外,今次你不仅没有帮到王无敌,带的人还差点被御马监活捉几个,”女声更冷,让原本就在极力忍耐白光的小山子哆嗦打得更密了。“说明你不是干那种活的材料,还是替我好好的作耳目吧。”
待最后一声“去”落下,太监战战兢兢的退行几步,转身出门。
“如此强大的魂魄,真是上好的薪柴。”
殿堂里木鱼声越来越大,还夹杂着依稀的呢喃。
驯象所食堂里,高德咣咣刨着饭碗,正狼吞虎咽。吕九眉匆匆进来,大声招呼厨子:“大碗面!卤加多点!面和卤越多越好!”
高德瞅过去,吕九眉偏开视线,待她瞅高德,高德又埋头刨碗。
暗手在东城还是有隐秘的传送据点,可以传送到地下殿堂再回小酒馆。但考虑到直接走小酒馆再回驯象所的路线太清晰,时间也太巧合,高德就硬生生换了几种交通方式,到黄昏才回到驯象所。看吕九眉回来的时间,两人竟然不谋而合。
“千户大人也出去了吗?又在忙什么到现在才回来?”吕九眉主动开口。
“别问,”高德应付起来已是得心应手,“问就是远坂总管的事。”
“哦……”吕九眉一脸我明白的恍然,“总管大人的事那当然要紧,看千户大人疲惫不堪,必然很辛苦吧。”
旁边几个总旗小旗噗嗤笑出声,有人还从鼻孔里喷出面条,吕九眉拼命摆手:“大人千万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到底是啥意思啊!?
高德是一头雾水,更不明白那几个部下为啥发笑,只能狠狠瞪过去,吓得他们赶紧埋头吃面。
“看你也很疲累的样子,不是就守着那间小酒馆么?”高德反击。
“那个……”吕九眉显然不擅长掩饰,眼神闪烁的道:“我这个人就是闲不得,闲下来更累,等守到明天还没情况,我就准备撤了。”
“撤了好,”高德心说还得好好训训吕九眉,让她学会收敛吸血鬼的力量。杀沈泽的行动里,她的吸血鬼之力起了很大作用,至少震慑住了金钱龟那帮人,但频繁暴露的话就太容易出事了。
“驯象所还有很多事呢,今天东城那边又出了大事,”高德淡然讲述着两人其实都心知肚明的事情,“两伙魔人在东城环线上互斗,炸了环线客车的一等车厢,还撞翻了一辆货车,死伤无数,咱们已经拉回来十多具魔人的尸体。”
“哎哟……”吕九眉正接过大碗打卤面,闻言手一晃,面汤烫得她龇牙咧嘴。
“什么背景?”她强忍着疼痛问,“查到什么?”
“孙婆婆带着灰豆芽们正在忙,”高德耸肩,“尸体应该是查不出什么了,不过听御马监那边说,竟然还有吸血鬼露面。”
眼角余光瞅着脸几乎埋进了碗里的吕九眉,高德用异常遗憾的语气说,“可惜咱们驯象所不能直接办办案子了,不然我会调动一切力量抓住这只吸血鬼,跟孙婆婆一起好好解剖看看,看身体到底是什么构造。”
吕九眉没搭话,就呼呼吃着面,咕咕吱吱的咀嚼声很大,像在嚼着谁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