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宫女表露出奉承的意思,叶凌漪也懒得和她虚与委蛇,只问:“护卫使进宫你们为什么这么激动?”
“姐姐难道不知道?”另一个小宫女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稚气未脱的脸蛋带着吃惊说:“今日皇上和赫连公子及诸位世家子弟约好在靶场比试,传闻赫连公子能百步穿杨,我们就是来开开眼界的。”
这样说,叶凌漪终于也探了个脑袋出去看。 御庭和靶场原来只隔了一层围墙,御庭地势高于靶场,从这里一眼望去确实能瞧清靶场里的情况。
黄沙漫漫之上,只见几个衣着光鲜的年轻公子哥并排站着,个个把弓弄弦跃跃欲试,神态自命不凡、傲世轻物的样子,看起来就十分惹人不喜。
赫连澈站得离他们不是很远,今日穿了身天蓝色衣服,半束发,胸口佩戴着紫铜狮纹护胸,配套的护腕。
有人嘲讽说:“赫连二少今日真闲啊!刚得了个正四品的官职,不用去太后跟前拍马屁了吗?”
“你没看见他那装扮吗?不过就是个怕死的懦夫,皇上只邀我们同来娱乐,他当真怕我们伤了他。还敢说什么百步穿杨,别是他自己吹嘘出来的吧?” 当即嬉笑声一片。
赫连澈正在调节弓弦,也不理他们。
傲慢公子走过来,拍拍赫连澈肩膀,轻蔑笑说:“赫连二少,敢不敢和我比一比?”
赫连澈瞥他一眼,还是没把他当回事。
这个傲慢公子名叫成威,父亲乃是从二品上将军成姱,祖父曾位极人臣官拜丞相,自来骄傲,平日仗着家门荣光没少做伤天害理的事,明明一无所长,偏这种人还觉得自己挺能耐。 一身鲜衣的银家少公子走过来,笑说:“成公子要和阿澈比试,不若先和在下比一场?”
成威很明显并不把鲜衣公子哥放在眼里,不耐烦地挥手直说:“去去,哪儿都有你。就凭你也配与我比试?你父亲任职太医院,说得好听是个医师,说得不好听不过是个臭郎中,你更是我父亲手下的中郎将,本公子与你说话都叫抬举你了!”
“你……”
银姓公子倏地震怒,少年轻狂压制不住心中怒火就要对其拳脚相加。
赫连澈见势捉住银姓公子的手臂,古水无波的眼扫过狂妄的成威:“银充,不必动怒。成威不过就是想比试,我便与他比试一场又有何妨?” 银充一怔,终于放下拳头。
成威嗤笑:“那咱们可说好,待会儿你或败了或伤了,可都和我没有关系。”
真是个卑鄙小人。
银充目有愤懑。
“可以。” 赫连澈一答,随手捡起一支羽箭,搭箭扣弦,调整站位将准星与瞄点连成一线,右肩加力,扣弦的手指迅速张开,羽箭便一溜烟窜了出去。
正中靶心点。
御庭里的小宫女看得激动万分,正中靶心一刻差点失声尖叫,摩拳擦掌的样子竟丝毫不逊色于现代社会里疯狂的追星族。
叶凌漪啧啧两声,摇头表示不能理解。
然而与小宫女们的激动相比,靶场上并没有掀起多大的惊涛骇浪。
成威瞧瞧远处靶心上入靶三寸的羽箭,嚣张气焰非但没有丝毫减弱,反之更盛了三分。
“我说赫连二少,你这箭法也不怎么样嘛!这样,趁着皇上还没来,本公子给你露一手,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百步穿杨!”
此言一出,立即引起了成威党众的热烈反响。
随即,成威于众人面前执箭架弓,脚步颤颤巍巍地好容易站定。
银充忍不住偷笑,与赫连澈小声说道:“瞧这个草包,连弓都架不稳,准星都找不到,就这样还敢大放厥词。”
确实,就成威这样的架弓姿势,别说赫连澈了,便是场上任何一个人都比他出色许多。
然而就在所有人包括明面上与成威站在一边的人,都等着看成威的笑话时,一支飞箭却以令人吃惊的速度飞向了御庭。
箭镞直指槐树边的小宫女。
“小心!”
槐树边惊起一声厉呵。
叶凌漪一把将堵在自己前面的小宫女推开。
可耳边还是响起了箭镞没入肉躯的闷响。
“红莲!”宫女惊叫四起。
名叫红莲的宫女瞪着眼睛,一脸茫然低头,看看自己胸口插着一支羽箭,鲜血正以令人咋舌的速度顺着箭身往外流淌。
红莲失去力气倒进了宫女们的怀里,没了气息。
叶凌漪护着小宫女从地上起身,忙伸手去探了探宫女的颈边脉动,才发现她的脉搏竟平静地可怕。
虽是阴差阳错却也是一击致命。
叶凌漪目色一沉,望向靶场。
在那里,刚派了太监去寻不知所踪的羽箭的成威擦了擦额头冷汗,要知道,这支箭若飞到了哪个树梢池或水池里也就罢了,可若是无意伤了皇帝和太后的话……
成威简直不敢想象后果。
这时,偏有人念叨:“皇上应该快来了吧?”
成威狠狠横一眼说话的人。
很快便有小太监进靶场来了。
“怎么样?找到了吗?四处都找过了吗?”
成威迫不及待地追问。
小太监作揖说:“奴才不知成公子所谓何事,奴才是来传皇上口谕的,今日黑水部使臣来访,太后和皇上去会晤了,故靶场是来不了了。”
小太监的话叫成威心头一紧的同时又松了松,虽然那支流箭没有找到,但好在太后和皇上都去会晤外臣了,至少说明这支箭没有可能落在他们的身上。
传谕的小太监转身离去还没多久,奉命寻箭的太监回来了。
“怎么样?”
相比之前的慌乱,此刻成威已经镇静下来不少。
太监面色难看地从衣袖里取出一支带血的箭交到成威手里。
成威心头一紧,诧异问:“这箭……”
“回成公子,奴才是在御庭花园找到的箭,一名辛奴不幸中箭身亡了。”
宫里奴才也是分三六九等的,辛奴乃是宫人品级里最下等的。
闻言,成威顿时松了口气,不以为意地挥手:“哎,不就死个下贱奴才吗?赶明我自去找皇上说明也就是了。”
转头,又颇为得意对赫连澈说:“怎么样?本公子的箭法就是比你那过家家似的厉害吧?开弓若不染血,那箭术学起来将毫无意义,百步穿杨又如何,哪里比得上本公子轻轻松松一招制敌?”
“真是恬不知耻。”
银充冷哼。
赫连澈不说话,眸底一片冰冷的寒光,丢下手里弓箭转身离去了。
成威在身后喊:“赫连二公子怎么走了?不再比一比吗?我可赢了你……”
自靶场出宫要经过一条长长的回廊,那是连接靶场到御庭再到宫门的必经之路。
今日出尽洋相的成威此时就哼着小曲走在这条回廊上。
入暮时的残阳透过回廊边的林子筛下一层细碎的血色阳光,一双小巧的脚悄悄从上面踏过。
男儿装扮的叶凌漪跟在毫无防备的成威身后,一柄精厉的匕首悬在头顶,蓄势朝成威的脖子猛地刺下。
可劲风一过,却连成威后脖子的衣物都没有碰到便被人一把夺了去。
有人从背后一把抱住了她,将她拖进了回廊边庞大的假山体里。
“你!”
叶凌漪错愕地瞧着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这里的赫连澈,刚要说话便被大手遮住了嘴。
直到成威的脚步远去,才放开她,皱眉斥道:“你杀人上瘾了吗?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在这里动手,你纵是有一万条命也不够死的!”
“那是我的事。”
叶凌漪冷冷看他一眼,往外走。
却没有走出两步又被他重新拉了回来。
叶凌漪恼羞成怒,顺势夺回被抢走的匕首,狠狠扼住赫连澈手腕的脉搏,二人一个转身,形势便奇妙地扭转了。
叶凌漪将赫连澈囚在臂圈里,举着匕首对准了他心脏的位置:“我知道怎样刺进胸膛最疼,最致命,所以,别再插手我的事!”
赫连澈藏在面具后的脸上渐渐洋溢起笑容,大手缓缓覆盖上她的手,将匕首往胸膛的位置送,眼看着就要刺进他的胸口了。
“你疯了!”
叶凌漪一惊,忙定住手臂不让他带动。
赫连澈轻笑出声:“你瞧,你表现的就像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鬼,可真要你杀了我,你却下不去手。”
“那是……”叶凌漪嘴皮动了动:“那是你没有作恶,倘若有一天你滥杀无辜,我也能杀了你!”
“是吗?”赫连澈笑容不变,眼中光芒骤然一聚,叶凌漪连反应的功夫都没有便被反圈进了他的臂弯里,而那柄握在她手里的匕首正以难以置信的角度对准了她的脖子。
“对敌人的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我可以给你个机会,你若觉得能做到的话,现在就杀了我!”
他的声音低沉充满了诱惑力,在耳边炸响的时候,叶凌漪只觉得背脊莫名一软,连匕首都差点握不紧了。
“赫连澈,”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你别逼我!”
掌心骤地迸发出一股巨力,她困在臂弯里竟转了个身,手里匕首“咣当”一声落地,下一刻双手精准无误地掐住了他的脖子,却并不用力。
头顶那双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她,长长的睫毛甚至透出了面具,薄唇微红似残阳的颜色……
“怎么?你不是被逼急了吗?连匕首都丢了?为什么还不动手?”
能为什么?
适才她是背朝他被圈在臂弯里,现在转过身,这个臂弯便瞬间不像禁锢了,倒似……他抱她。
叶凌漪觉得此刻的自己有些奇怪,明明在跟着成威的时候她只有满心的杀意,如今却已经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心急。
双手颓然一松。
她从他的怀里退了出来,神情恢复了常态的冷漠。
赫连澈弯腰捡起地上的匕首,叹了口气:“今日你也在御庭里吧?你是为那个被杀的辛奴来的。”
他猜得一点没错。
叶凌漪不说话。
赫连澈又说:“你可知赫连涂的生母死了,就在前几日。自赫连涂死了以后她再也没有清醒过一日,就这样靠药水吊着命,终于连死都不瞑目。”
说到那个女人的时候,叶凌漪表情里有了丝愧疚:“她是个可怜的女人,不过我从不后悔杀了赫连涂。因为他该死!”
“那你以为如此心急行事,与你又有什么好?我不妨告诉你,像今日那个辛奴那样无故枉死的,在这个宫里,尸身恐怕都能堆成几座大山了,难道你也要将皇帝和太后一并处置吗?醒醒吧,别傻了。”
“我只是在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赫连澈将她的肩膀掰正:“青鸢,你以为你这么做,死去的人就会对你感恩戴德吗?殊不知他们肉身虽死了,你却又害了他们一次。”
叶凌漪看着他,眼里有不解。
“你所做一切看似是在惩奸除恶,其实不过在彰显着你的自私、你的杀欲,你知道你今日若杀了成威会有什么后果吗?他父亲成姱绝不会善罢甘休,皇宫大院无法深究,难道他身为堂堂上将军还收拾不了那辛奴在民间的家人吗?”
“可明明是那个人杀了那宫女,难道他半点代价都不用付出?难道这个世上没有公正了吗?”
叶凌漪倔强的模样让赫连澈的心底起了丝涟漪。
看着她良久,薄唇里吐出了一串令人捉摸不透的话:“这个世上所谓的公正不过是人心所向,真正的公正怕是还藏在黎明之前。”
叶凌漪此时还听不懂他的话,只振落他抓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就往外走去。
快出假山时,她背对他轻声说:“赫连澈,你是这世上第一个教我和逼我杀人的人,如今却拿出副大义为公的模样来阻止我,你不觉得这样太虚伪了吗?”
赫连澈蓦地望去,迎着刺眼的夕阳只瞧见一片清明又决绝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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