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真的没文化不会写字罢了。
“你忘了朝政实权掌握在梁后及其母党手里,什么事情能逃过她的眼睛?只怕梁后是故意应允的,毕竟两邦存误,于她来说也并非什么好事。”
青枫面色凝重。 “去吧,寻条品相好的小狗……还有,准备几枚银锭子一并送进宫。”
“银锭子?”
赫连澈笑而不语,青枫便作了揖退下去了。
待他走远后,一方帕子才重新拿了出来。
赫连澈的目光停驻在线条粗犷的刀枪剑戟上,一瞬间,他的眸子变得幽邃起来。 严格来说,叶凌漪算是梁后付诸心血培养出来的谍作,如今她这一做法,梁后虽未阻止,实际却让梁后心头生了根隔阂的刺,这根刺怕是会让多疑的梁后对叶凌漪拉起提防的屏障,最终也得叫那小丫头吃些苦头,且不止如此,就连他恐怕也会被梁后猜忌。
赫连澈开始怀疑自己将叶凌漪送到梁后手里的决定到底是不是对的。
刚开始的时候他却是为她考虑的,毕竟赫连涂就被人杀死在府内,赫连注必视为奇耻大辱,而将她送进宫去,一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毕竟赫连注老贼的手纵是伸得再长也不可能在梁后的眼皮子底下做什么,二则不得不承认也有他自己的私心,他想靠她向梁后势力靠近,只有这样才能尽快扳倒他的仇人。
虽是权宜之计,但他怎么不知道梁后这个人又何尝不是危险的深渊?
两日后,叶凌漪从小太监处收到了赫连澈托人带进来的一条憨态可掬的小狗和一袋银钱。 将小狗抱在怀里的叶凌漪掂了掂钱袋,嘿嘿笑了两声,洋洋得意说:“还是这个办法来钱快。”
她可不是故意要利用皇帝的,毕竟就她平时积攒的那三瓜两枣,光是托人带信出去,打点各中关系就已经败了个精光,如今她不过是小小地敲了赫连澈一笔,他是豪门贵子,如今又是接受朝廷发放俸禄的四品高臣,她既是为了皇帝这样做,过程曲折些,到底也算是牛毛出在牛身上,一报还一报了。
皇帝的寝居在丹霞宫,当叶凌漪抱着小狗走进寝殿时,里面却一个人也没有了,金漆书案上还摆着那幅风马牛不相及的灵犬牧羊图,落款是李元麟样式的印玺,奇怪的是连门口守卫都不见了。
难道大白天的在睡觉?
“皇上?” 叶凌漪小声唤了声,蹑手蹑脚走进皇帝寝室,意外的是,里面依旧半个人影都没有。
如此,叶凌漪便将搜寻范围扩大到了丹霞宫的配殿。
配殿的门虚掩着,推门而入立马有白色的水雾迫不及待地涌过来弥漫眼前,几乎遮挡了视线。
这是怎么回事?升仙还是着火了?
鼻尖一片湿润的气息,叶凌漪在水雾中摸索前进着,倏忽脚下一绊,有什么东西就要被她碰倒了。 好在这身体是个练过的,面前什么东西还没来得及倒下便被她稳稳扶住了,旋即,什么掉落下来覆盖在了她的脑袋上。
扒下一看,竟是件男人的素氅外褂?
大白天脱衣服,屋里还水汽弥漫的,难不成在洗澡?
叶凌漪越想越不对劲,正准备抬步出去时,隔着一扇内门传出来一声夹着痛苦的低沉闷哼。
这叫她准备离去的脚步就此站住,怀疑的目光锁定在那扇内门之后,不知不觉就来到了门前。
轻轻拉开门,透过缝隙望出去,只见那一片水雾之后有个人影侧对着门,光着上半身,瘦弱白皙的胸膛上隐约可见数道旧疤痕。
看起来像刀伤所致。
一丝疑虑浮现在门前玻璃球似的眼眸里,未等消散,里面那人竟从雾气里摸出一把匕首照着自己的胸口毫不犹豫地划落一刀,鲜红血液立即奔涌而下,滑过皮肤似雪地落上了大片玫瑰,颜色异常醒目。
“皇上!”
情急之下,叶凌漪推门而入,来到他身边一把打落了那把已染血的匕首。
少年皇帝显然没有想到叶凌漪会在这个时候闯进来,慌乱神情从那张阴柔美丽的脸上一闪而过,随手抓了件单薄的衣物披上。
“放肆,朕不是说过所有人都不能靠近丹霞宫吗?”
皇帝训斥的声音很是严重,说出口却没什么力道。
叶凌漪也不怕,强行扒开皇帝刚穿好的单薄衣物,皱眉瞧着不断往外淌血的伤口,那些张狂可怖的旧疤痕早不知留下多少时间,在他白皙的胸膛上看起来就像一面质地极品的绢布上爬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蜈蚣。
“我去找止血的药。”
叶凌漪起身。
却被皇帝一把捉住手腕:“别去!”
他的声音略带着沙哑,瞧向她的时候,眼珠上遍布了悲哀的色彩。
叶凌漪愣住,再低头瞧他不停流血的伤口。
“求你了!我不想让人知道。”
他恳求的样子让叶凌漪心头一动:“可是你的伤……”
“你是母后派来的人,”少年皇帝李元麟从蒸池里起身,捉住她手腕的手却一直未松:“我知道你是母后派来监视我的人,可就算这样我仍然想求你,唯有此事……请你不要和母后说,也别说出去。”
李元麟眼中的一小方天地,由悲哀逐渐转变成痛苦、煎熬、挣扎。
不知怎的,叶凌漪在一瞬间想到了前世的自己,那样的眼神她也有过,几许同病相怜的悯惜从心底升起。
“皇上以为我会将此事说出去吗?”
叶凌漪轻轻叹了口气,反手拉住李元麟擒住自己手腕的手往蒸池边的长凳走去,拉着他坐下,取出小刀一弯腰将自己的裙边划破。
李元麟并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做,震惊道:“你要做什么?”
叶凌漪一言不发,默默将手绕过他的身后,动手包扎起伤口来。
待潦草包扎结束以后才秉着前人之姿道:“不能上药连包扎也不行吗?有什么事情这么大不了的?你这孩子竟然愚笨到自残,可知命是你自己的,不要了吗?”
李元麟仍没有从震惊里醒过神,瞪大眼睛愣愣瞧着她。
叶凌漪又说:“我虽是太后派来,在你眼中必是一大威胁,但事情并不全然是你想象的那般,我并不想对你做什么,很多时候我也不能靠自己的本意而活,正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嘛。”
“你……”
“不用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叶凌漪抬眸,望进那一湖碧水微起波澜的眼深处,郑重其事说:“我知道你在痛苦什么,也知道你内心的挣扎,知道你自残是为了释放内心无法容积的郁闷和有志难展,可不是有句俗话叫纵使生活虐我千百遍,我待生活如初恋。没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大是大非在性命面前是极微不足道的,你也不想做个这辈子都抬不起头的皇帝吧?”
“不是,我是说……”
皇帝想说什么,终于被叶凌漪抬手抵在唇上,苦口婆心地制止了:“孩子,答应我,以后不能拿性命开玩笑了。”
皇帝眼中凝聚着莫大的动容,片刻,将她的手从自己的唇上拿开:“不是,我是想问你,那是什么?”
叶凌漪顺着那根修长的手指望下去,才瞧见雾气里一只毛茸茸的生物正贴着李元麟的脚脖子,吐着舌头,眨巴眨巴黑溜溜的眼睛抬头张望,可怜兮兮的样子。
叶凌漪这才想起小家伙原是被抱在自己怀里的,不知什么时候竟窜到了地上。
“这是……狗啊!”
叶凌漪讷讷回答,换得李元麟孩子般展露了笑颜,一双眼亮晶晶的:“你竟找了只真的来。”
“当然。送给你了!”
“真的吗?”
李元麟果真是个孩子,小心翼翼将小狗儿抱起来,小狗儿舔舔手背,这厮竟天真的笑了起来,半点也不复之前惹人疼惜忧郁少年的形象。
叶凌漪瞧得眸中一派柔和。
于是,几日后。
“狗柱子!”
“狗柱子!你在哪?”
深宫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嘶吼。
少女依旧穿着一身男装,胖了一圈的脸上气色很好,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成日无所事事养的。
这该死的,她送狗给李元麟本是想给那可怜的孩子做做模特逗逗趣的,不至于送幅丑不可言的东西出去伤风败俗,谁知那家伙只瞧了几次便直接将狗派给了她照顾,自己倒做了甩手掌柜!
真是好人难做!好心没好报!
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啊!
如今还要翻箱倒柜地寻狗。
“狗柱子,狗柱子!狗主子,真是个欠揍的名字。”
给狗取名的是李元麟,一只小狗堂堂的女儿身硬是取了这么个土了吧唧的名字,怪不得要离家出走。
虽是这样,但一有宫人路过,她还是逢人便抓着问:“你有没有瞧见一只小奶狗子?灰色的,脖子上有一撮白毛。”
宫人纷纷摇头,这可就把叶凌漪急坏了,这么小只狗,能去哪儿了呢?
就在她找得心急火燎时,教养嬷嬷领着几个丫头过来了:“青鸢姑娘。”
听见有人喊她的艺(奴)名叶凌漪忽地从花丛里抬起脑袋,一瞧来人是教养嬷嬷,连忙站好,假模假式地行礼:“嬷嬷好。”
教养嬷嬷点头:“青鸢姑娘,太后请你去圣宁宫问话。”
太后?
叶凌漪瞧一眼林嬷嬷身后几个面无表情的宫女,当下明白了,看来这下不去都不行了,便捏着嗓音回了声:“是!”
圣宁宫几乎是这宫里顶繁华的一处宫殿,轻纱曼妙,年轻的太后一袭盛装站在金殿中央,一挥华美衣袖转回身,瞧着殿下少女,声色威厉地问:“哀家问你,你可知罪?”
叶凌漪伏在地上,头皮一麻,脑袋飞速运转起来。
到底哪里惹了这个女人,她真的不知道,只说:“贱婢惶恐,不知太后娘娘所谓何事。”
梁后眯了眯眼睛,瞧向不远处的唐略:“唐略,你来告诉她,究竟错在何处。”
唐略那一双眼永远犹如一柄锋利的刀子,不带任何色彩,纵是梁后吩咐他也只是淡淡道:“既入圣宁宫之门,生是太后的人,死亦是太后的鬼,忠心赤胆不侍二主,若有违者当以诛全族。”
梁后满意点点头,再次瞧向地上的叶凌漪:“你身为孤女无全族可诛,哀家便将赫连澈送与你一并下黄泉,这就是你背叛哀家的下场!”
叶凌漪丝毫不乱:“太后此话贱婢实在不解,贱婢亦奉行唐略的话,生是太后之人死是太后之魂,绝无二心,请太后明鉴。”
“还敢狡辩!”
梁后倏地震怒,唤林嬷嬷说:“给哀家撬开这贱婢的嘴,看她还敢不敢在哀家面前班门弄斧!”
林嬷嬷瞧地上的少女一眼,恭恭敬敬地行礼:“是。”
旋即,几个宫人合伙抬上来一只大箱子,足有一人高低。
林嬷嬷打开箱子,里头立马有白森森的寒气涌了出来。
林嬷嬷有些不忍心,好言对叶凌漪说:“青鸢姑娘,老身奉劝你莫隐瞒下去,需知胳膊拧不过大腿。这箱子里装的可是极地取回的一丈寒冰,人一旦进去了,纵是夏日也寒彻骨髓,不过一个时辰功夫就冻死了,更别说此下正值严冬腊月,进去了恐难再出来。”
叶凌漪直起身子,望向林嬷嬷:“多谢嬷嬷好意,只是……青鸢实在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林嬷嬷!哀家的话你也敢不听了吗?”
梁后拧着眉,平日温婉的脸上见了狠意。
迫于淫威,林嬷嬷不好再说话,退去了一旁。
几个宫人当即上前,将叶凌漪推进了那冒着森森寒气的箱子。
箱门紧闭,眼前归于一片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