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西营。
手持长矛的巡逻小兵步履整齐朝两人迎面走来。
一身兵士打扮的女子抬手拉低盔帽,匆匆跟上男人的步伐。 巫远舟瞧了眼身后,爽朗笑开:“我说,你越是鬼鬼祟祟的,越是容易引人怀疑。如此这般,你是生怕旁人不知道我身后跟了个女子吗?”
“女子”二字的音调在后背皮肉被人揪紧刹那变得高昂而扭曲。
巫远舟吃痛,揉揉被揪痛的后背,无比哀怨看向那打扮成假小子的女子。
得了对方一个威胁意味十足的眼神以后,终于讪讪闭上了嘴巴。
二人一前一后走着,眼瞧要进入营区。 “站住!”站岗的兵士以长矛挡住二人去路。
巫远舟明白规矩,自怀里摸出青铜腰牌,兵士定睛一看,立即收了长矛恭敬揖手。
二人顺利进入营地。
巫远舟又开始喋喋不休:“你瞧见刚才那个小兵没?我跟你说,也就是我气质不凡、俊美脱俗!要是换个歪瓜裂枣的拿着这御赐的腰牌,他保准是要被怀疑冒充……”
巫远舟说话,叶凌漪完全没有在听,目光稍侧,瞧见几个围在一起的小兵正不怀好意盯着端着药碗自军帐走出来的小孩兵。 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叶凌漪认得这个小孩兵,是陈三十手下的。
“鸢儿,我看不如这样,你当我的少夫人,这样以后你想去哪都行了,也不必如此遮遮掩掩的,你说怎么样……”
巫远舟一边走,一边依旧话不能停,只是回头时身后哪里还有叶凌漪的身影?
端着药碗的男孩从军帐里走出来,远远就看见几个人围在一起,目光齐刷刷落在自己身上,心中顿时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下意识加快脚步,欲绕过这群挑事的灾星。 何奈对方早有准备,先一步拦住去路将他围困。
“你们想做什么?”男孩神色紧张。
“想做什么?”那些人阴笑,伸手猛推了推男孩的肩膀,“你说我们想做什么?”
男孩生的瘦弱,这么轻轻一推竟是直接仰摔在地。
“你们欺人太甚!可别忘了,都尉大人才刚刚处罚过你们!”仰着头的男孩明明满心畏惧,偏偏一双乌黑的眼睛盛满了倔强。 将他困住的小兵仿佛听见了可笑的笑话,顿时哄然大笑起来,有人抬腿狠狠踩中男孩的肩膀,轻佻道:“那又怎么样?我们中郎将何赟那可是成姱大将军的外甥,地位何其尊崇,连都尉赫连大人也要给他面子,所以甭说打断你家老大的腿,就算杀了你老大,又有谁敢多说什么?何况处置你一个小小的杂碎,还不是本大爷一句话的事?”
“你的口气还真是嚣张!”女子清脆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穿着兵士服装的瘦弱身影立在不远处,缓缓抬头,一张清丽容颜暴露在众人视线里。
她就这样静静看着那群痞气的小兵,双瞳天真清澈,仿佛山间纯净的泉水不含一丝杂质,甜美一笑。
“哪来的弱秧子?滚开!”
小兵暴戾,并不把这个身材矮小且瘦弱的来人放在眼里。
连多看她一眼都没有,继而转眸,恶狠狠瞪着地上的男孩,阴笑道:“兄弟们,好好教教这些乡野莽夫,让他们知道知道在这个营区里谁才是最厉害的!”
发号施令的这个小兵踩在男孩肩膀上的脚更用力了。
男孩因吃痛而皱眉。
其余几个小兵纷纷起哄。
发号施令的那个正得意,突然手臂被人扯过,拧到了后背,呈一个诡异的弧度。
“啊!”小兵惨叫。
其余小兵一见立马慌了神。
被拧住手臂的小兵咬牙,忍住痛恶狠狠道:“你是什么人?敢如此对我,你可知我是谁?”
“我知道啊!”女子的笑容甜美,神色逐渐寒凉:“你不就是弱秧子吗?”
“你!”小兵气极,冲周围的人喊:“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她拿下?”
其余几个小兵没有主意,鉴于这个发号施令的是何赟身边的大红人,而何赟平时在军营里嚣张跋扈惯了,谁也不敢不听他的话。
只好依言拔刀相向。
可他们哪里是叶凌漪的对手?
女子勾唇,松开小兵的手臂并将其踹了个狗啃泥,动作极快地击倒其他几个高举刀剑的人。
惨叫声顿时响成一片。
毫不费力取胜了的女子收回手,正了正自己身上的戎装,淡淡说:“我不想为难你们,去告诉何赟,让他到这里来找我!”
小兵们自知不敌,哪里再敢多言,捡起刀剑慌张跑了。
叶凌漪看向地上的男孩,伸出手欲扶他。
男孩却表现得十分防备,如避蛇蝎般避开了她的手。
叶凌漪微愣,面上表情缓和下来,问:“你们老大呢?”
提及陈三十,男孩终于看了她一眼,疑惑问:“你是谁?”
“你不认识我?”叶凌漪微微讶异,转念一想:也是,虽然平时她素爱穿着轻便的男装,但这兵戎装还是头一回,陈三十的人认不出来也属正常。
随即抬手摘下了盔帽,善意微笑:“这下认识了吧?”
男孩呆了呆,似在脑海里搜索,倏忽惊讶:“你是青鸢!”
叶凌漪点点头,目光往帐篷里看:“你们老大呢?”
“老大在休息!”男孩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脸色愤然:“都怪那个杀千刀的何赟和这群狗腿子,要不是他们,老大怎么会……”
也许是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了,男孩目中仍有防备地看了看叶凌漪,稍微调整了情绪,才轻声说:“青鸢姑娘若是来看老大的话,眼下怕是不行了,老大刚刚才服了药,这会儿正睡着,军医说了老大现在需要静养。”
闻言,叶凌漪沉思了片刻,点点头:“那我在帐篷外等你们老大醒来!”
“嗯!”男孩应了声,从地上捡起药碗,起身刚要走突然又想到什么,回头犹豫道:“青鸢姑娘,你能不能……”
话说了一半又顿住,似乎另有顾虑。
看着他拿不定主意的样子,叶凌漪笑问:“怎么了?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男孩这才将话说了出来:“青鸢姑娘,我想让你去帮我和都尉大人说说,何赟把我们老大伤得那么重,军医说以后那条腿就废了,只怕往后这军营也待不下去了,最可气的是不仅如此,何赟还杀了我们两个弟兄,违反军纪犯下这样的大罪,大人却仅仅只是打了何赟二十军棍,如此轻描淡写实在令我等追随之人心寒彻骨,从前我还以为赫连大人与旁的昏官不同,如今看来他亦与捧高踩低之辈一般无二,不过因何赟是成大将军的外甥就公然偏袒陋行。此事大人若不能给我们个说法,就算大哥同意息事宁人,我们剩下这帮兄弟也是一定要讨个公道回来的!”
说罢眼神坚毅地朝叶凌漪作了个揖,转身走了。
杀了两个人,打残陈三十的腿,仅仅只是挨了二十军棍……
叶凌漪若有所思,暗自觉得这事一定有蹊跷,可是赫连澈为什么要偏袒那个何赟呢?
“咳咳……”
这时帐篷里传来微弱的咳嗽声。
站在帐篷外发呆的叶凌漪心头一跳,忙转身进了帐篷。
陈三十就躺在不算宽大的简易木榻上,右腿大腿部分缠着厚厚的绷带,丝丝殷红浸染上来。
“呃……”许是因为太过痛苦,陈三十的五官扭曲,额头沁出豆大的汗珠,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不行!不行,俺的腿……”
“三十哥!”叶凌漪心有不忍,轻唤了声欲将他叫醒。
可陈三十仿佛陷入了梦魇,只是一个劲嘀咕着:“腿,俺的腿……”
汗珠雨滴般顺着额头滑落下来,很快就湿透了衣襟。
叶凌漪皱眉,意识到了事情不对,伸手探了探陈三十的额头才发现滚烫得不像话,还有那带着殷红血迹的绷带,血迹边缘竟是一圈浅浅的黄色水痕。
是伤口化脓感染了!
这可不得了,这个时代没有对抗感染的特效药,感染是极严重的大病,搞不好要出人命的。
叶凌漪慌张起身,跑出帐篷大喊:“来人,军医!军医!”
“青鸢姑娘,怎么了?”刚才那个被欺负的男孩回来了,手里还端了盆清水,原本是准备给陈三十擦擦身体的,突然瞧见叶凌漪从帐篷里冲出来,立即紧张了起来。
叶凌漪也顾不得与他解释,只是严肃交代道:“快去请军医!你们老大的情况不太好!”
闻言,男孩心焦地往帐篷里看了眼,随即重重点头,将装着清水的盆子往叶凌漪手里放,一溜烟跑了。
转身回了帐篷,叶凌漪将清水放下,拧干脸帕轻轻擦拭陈三十的额头。
不一会儿男孩就将背着医箱的军医连拖带拽地“请”来了。
“快给我老大看看!”男孩神情焦急。
军医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头,瞪圆了混浊的双眼剜了眼不太客气的男孩,倒也不急着训斥。
视线转向叶凌漪的时候有些惊讶。
叶凌漪这才想起自己拿掉了盔帽,于是急急起身,回以一个尴尬的微笑,终于将盔帽重新戴好。
军医坐下来为陈三十诊脉,不过多时表情突然凝重,探了探陈三十的额头,又吩咐男孩取来了医师用的细剪,慢慢剪开了陈三十腿上缠着的绷带。
随着绷带被彻底掀开,一股腥臭味立马扑面而来。
男孩忍不住捏住了鼻子,追问老军医:“我们老大怎么样了?”
老军医不答他的话,只是抬眼看了看神情肃穆的叶凌漪,沉声道:“姑娘,可否能给老朽打个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