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朝大狱终年不见天日,黑暗中充斥着潮湿阴冷的气息,牢门相对,犹两条绝望的平行线往更远的地方绵延而去,深不见底。
这里便是罪恶的深渊,没有大呼冤枉的冤民,没有救赎的圣光,甚至没有半丝声响,四处充满了死一般的寂静,黑暗的牢门之后无数双鬼气森森的眼睛正死死盯着过道上偷食的老鼠与蟑螂。
倏忽远处火光掠动,偷食中的老鼠仿佛感知到了危险,发出“吱吱”的警报声一哄而散。 有人步履沉稳地走过,手持火把的狱卒点头哈腰走在前头带路,偶尔“贴心”提醒身后身份尊贵的男人:“太师小心路滑,也不知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将饭菜乱撒了一地!”
狠狠剜了眼牢门之后沉寂的人群。
赫连注冷着脸,目光放在远处,问:“可招了?”
“太师明鉴,我等把能用的手段都用上了,怎知梁国舅实在嘴硬,就是不肯招。”狱卒一副尽力却无奈的表情。
赫连注不与他多言,领着三四个侍卫,一行人快步来到了审讯室。 负责审讯的是个屠夫般五大三粗的男人,见到赫连注立即上前行礼。
赫连注淡淡点头,目光飘远,瞧见了十字刑架上浑身鞭痕、脑袋垂在胸前的梁国舅,看样子是经不住酷刑昏厥过去了。
在刑架正对面落座,赫连注的眼睛里尽是阴狠毒辣,吩咐负责审讯的男人道:“泼醒他!”
“是!”男人作揖。
冰凉的水迎面泼来,窒息感迫使梁国舅猛地倒抽了口凉气,睁开眼,隐约瞧见对面坐着个人,似乎正朝自己冷笑。 竭力定睛细看,待视线彻底清明后才发现原来是赫连注。
“赫连注,你如此执法,企图屈打成招!老夫定与你势不两立!老夫要见皇上,老夫要见太后!”
看着梁国舅气极了的模样,赫连注表情愉悦,朝负责审讯的男人道:“还有力气犟嘴,看来你们并未尽力而为嘛!”
审讯的男人有所顾忌:“太师,毕竟国舅是皇亲国戚,不好下死手吧?”
“嗯?”蓦地提高尾音,赫连注的脸上透出危险的神色:“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他皇亲国戚又如何?谁敢徇私枉法?” 男人仍然一脸为难,但赫连注这么说了,他也不敢推辞,只能拿起鞭子朝梁国舅而去。
“老夫清白之身,何惧一死?”梁国舅固然不服气,固然满腹怨恨,只能狠狠将赫连注瞪着,嘴里谩骂:“赫连注,你个黑心肠的卑鄙小人,不过是奸人得志,有什么可得意?老夫做官的时候你还在替人擦鞋呢!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不管做了多大的官,到底骨子里流淌的还是低贱的血,便等着吧!太后和皇上一定会要了你的狗命!赫连注……”
负责审讯的男人手里的鞭子高高扬起,还没来得及落下就被人一把捉在了手里。
转眸一瞧,是满脸阴鸷的赫连注。
“我改变主意了,不能让国舅遭这么大的罪,去,把齿镊拿来。” “齿镊?”男人震惊,却只是片刻。
在赫连注威慑意味十足的眼神里,只得照办。
梁国舅被押着被迫跪下,双眼紧紧盯着赫连注手上那把筷子长短的齿镊,眼中终于快速流过一丝畏惧。
赫连注将那丝畏惧瞧得真切,阴笑着俯身附耳细语:“其实你原不必遭此大罪,我早有办法令你招供,只不过国舅似乎不太识相,本太师只好教教你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
说罢又从怀里摸出块玉佩。
梁国舅的表情随着玉佩的出现终于崩溃:“这是我儿荣保的随身之物,你把我儿怎么了?”
“国舅放心,荣保如今是你的独苗,本太师自然不会亏待于他,只不过刚才国舅侮辱本太师那番话让本太师非常不高兴,所以本太师要让国舅知道,在这里究竟谁说了算!不过国舅也不必太过挂念荣保,正所谓父子同心,国舅在这里遭受什么痛苦,本太师一定也让荣保体会体会!所以国舅该怎么做,一定要想想清楚!要不然宝贝儿子荣保在暴民手里,危矣!”赫连注阴险笑起来,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
话里的意思很清楚,如果不顺着他的意,赫连注便很可能要了荣保的命。
梁国舅咬紧牙关,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但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又不敢再开口多言半句,只能低下头去恨恨盯着地面。
不一会儿,不见天日的大狱里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
三两个侍卫上去,将满口鲜血、面色煞白,已然昏厥过去的梁国舅拖走。
狱卒递上一张供状,殷勤笑着:“禀太师,已经画押完毕。”
赫连注的手里抓着齿镊,染血的镊子上夹着一颗血淋淋的槽牙,表情嫌恶丢开,又将齿镊推到狱卒怀里,拿起供状细细端详,终于满意笑了。
御书房内,李元麟正全神贯注批阅奏本,手中狼毫笔墨淡尽,提笔去砚台蘸墨却是蘸到了一片寂寞,狼毫干干如也,倏地抬眼才发现叶凌漪正一边动作极慢地研墨一边若有所思,心不在焉的样子。
“在想什么呢?”
叶凌漪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回过神看了眼他空提在手里的笔,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对不起啊,奴婢这就研墨!”
说罢加大手里的力道,速度极快。
“哎……”李元麟出声欲阻止她,可却还是晚了一步。
由于用力太猛,墨汁一下飞溅到了她的鼻子上,大滴墨汁顺着鼻子的弧度往嘴巴两边流下来,活像是多了两撇八字胡须。
李元麟愣愣将她凝着,几秒后终于忍不住“噗”一声,笑得前仰后合。
叶凌漪微窘,抬起手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
“好啦!”好一会儿,李元麟才勉强止住笑意,自怀里摸出一方汗帕,笑笑看着她:“别乱动,小心变成黑脸包公!”
玉手修长,拿着明黄色的汗帕慢慢凑近。
叶凌漪一时失神,突然惊得退了退:“皇上不可!”
“怎么了?”李元麟好奇。
“这是御用之物,怎可用来擦奴婢的脸?”在宫里待了许久,多少她也知道这里的规矩森严,若非李元麟特别关照庇护,她的命运只怕是悲惨的活不过三集。
李元麟抿笑,目光熠熠地看着她:“我问你,这宫里谁的官最大?”
叶凌漪理所当然回答:“自然是皇上!”
“那天下的规矩谁制定的?”李元麟又问。
“自然也是皇上,”叶凌漪越答越明了他想表达什么意思,“可是皇上,众口悠悠。”
“哪来的众口?”挑眉示意。
呃……
叶凌漪左右看看,果然四下除了自己和他以外,在没有第二个人存在。
“好吧!谢皇上!”主动接过他手里的汗帕,随意擦了擦。
李元麟微笑,满眼宠溺,语气略有些无奈:“给我吧!瞧你,都没擦着!”
叶凌漪愣了愣,手里的汗帕便被人夺了去。
动作轻缓地擦拭着她的鼻尖。
叶凌漪呆呆看着他,看着眼前这个眉眼极尽温柔的男人,心间突然生出了浓浓的愧疚感。
“皇上,其实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打断她话的同时,她脸上最后一丝墨迹也被完全擦拭掉了。
微笑看着她,尽管他双眼里的光芒黯淡却依旧是温柔的:“青鸢,我知道你是翱翔九天的飞鸟,而我没有翅膀,无法陪着你飞翔、无法与你一起感受自由的风,我注定要困守在这座黄金牢笼里一辈子,所以我比任何人都明白,我不能也不可以有痴念。”
他的笑容逐渐变得苦涩,垂眼将情绪掩盖,连落寞都是静悄悄的。
叶凌漪莫名慌张,心里总想着要说些什么安慰安慰他,可组织好了语言,看着他忽然又觉得张不开嘴了,只得暗暗愧疚不安。
“我难得说这么肉麻的话,别这么看着我,怪不好意思的!”再次抬起头时他已经管理好了自己的表情,故作轻松,抬手揉了揉她额前的发丝,忽然想到什么,说:“对了,差点忘了今日是团圆节,东京城要举行赏月大会,不如我们出宫去凑凑热闹?”
“团圆节?”叶凌漪成功转移了注意力。
李元麟表情欣然:“是啊,每年这一日都要举行赏月大会的!今年定是也不例外。”
说到赏月叶凌漪想起了什么,小声嘀咕道:“正好十五月圆时,不就是我们的中秋节嘛!”
“你说什么?”没有听清的李元麟表示疑惑。
回过神的叶凌漪讪笑,摇头:“没什么,那皇上,我们什么时候出宫?”
“嗯……”故意皱眉作思考状。
惹得她表情紧张后又忽然笑开:“择日不如撞日,难得的好机会,现在便去!”
想着要出宫了,叶凌漪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方才一喜,忽然又想起什么,表情垮了下来:“不行啊皇上,你还有这么多奏本要批阅。”
只以眼角的余光瞅了桌上堆积如山的奏本:“无妨。今日难得团圆佳节,朕也得好好休个假!你便当是陪我去的!”
说罢二人起身要走。
正这时,宫外进来一个踩着小碎步的太监:“启禀皇上,太后在御书房外,正吵着要见皇上。”
“太后?”
方才的轻松表情瞬间化为虚无,眸色骤冷,看了看叶凌漪,抱歉道:“你先随戍卫军去,我随后就来!”
叶凌漪不明所以,但碍于有其他人在,只得作恭顺模样退了出去。
“去将太后请进来!”李元麟冷声吩咐。
太监正要应声,门外就传来了不善之音:“不用了!哀家要进来谁敢拦?”
“母后!”李元麟朝气势汹汹迈进御书房的太后作揖。
梁后冷哼一声,走进来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走向御书房的正座,一甩衣摆落座下来,妇人美丽的容颜写满了怒意,咬牙狠叹:“皇儿如今真是好本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