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撕心裂肺的大吼被淹没在耳畔呼啸的风中。
就在叶凌漪即将踏入天心居主屋的这一刻,无数利箭撕破空气的声音随风呼啸而来,异常清晰。
天心居内四处都挂着四角灯笼,上面贴着大红的“囍”字,里面还燃着红烛,红烛上的火焰随着利箭破风的声音而左右晃了晃,明亮的光辉照映着她的身影,是那么孤单和无助。
此时的叶凌漪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原本沉浸在喜气洋洋中的天心居突然陷入了一片死寂。
叶凌漪蒙着鲜红的盖头,盖头底下余留的缝隙让她清晰看见了一个倒地死去的丫鬟,再远些就是一路喋喋不休的喜婆,她就这么仰面倒在地上,睁着眼睛像是在看天,脸上甚至还保持着微微笑意,至死都不知道自己遭遇了什么。
血液从逝者的身体里流失,汇聚成一片,如平静的浪潮,朝她奔涌而来逐渐没过她的脚下,染红了乐芽送给她的那双珍珠绣鞋。
四周充满了熟悉的死亡的气息。
盖头下那幸福的笑脸僵住,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大脑处于一片空白之中。
忽然,肩头一阵钻心的痛。
叶凌漪失控倒地,鲜红的盖头悄无声息地滑落,跌进鲜艳的血河里。
她满眼茫然,只知道肩膀很痛,像被人生生扯下手臂那么痛。
转眼望去,才知道,是一支羽箭刺穿了她的肩。
叶凌漪本能地捂住淌血不止的右肩,目光呆滞地承受着剧痛久久起不来身,只瞧见烛火跳动的光芒里满院子身插羽箭的死人,而屋顶那锐利的箭镞闪耀着冷芒倒影在她的眼睛里。
这瞬间,她才反应过来——是有人想夺她的命!
随行的丫鬟家丁已经全部被杀了!
有个声音在喊:“主子有令,杀了这通敌叛国的女贼!”
通敌叛国?她?从何说起?
叶凌漪实在不明白眼下的突发情况,在求生的意念下强撑着身体爬起来,血液顺着手臂透过喜服从指尖滴落下来,她艰难走到一个家丁的尸体前,颤抖着手指从血泊里捡起刀对准满院瞧不清面貌却穿着一身戍卫军服饰的杀手们。
那些人露出了嘲讽她的眼神。
紧接着张弓满弦,羽箭便如过境的飞蝗,齐刷刷朝她袭来。
叶凌漪微微仰头,清澈瞳孔里映着杀气腾腾的飞箭流矢,本能地想要扬起手臂去挡,可受伤的手臂很痛,痛得她连举刀力气都没有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流矢逼近,陷入了绝望中。
“蓁蓁!”
就在叶凌漪以为自己一定会以这样悲催的方式领盒饭时,一个撕心裂肺的声音突然震动了她的心弦。
她甚至没有看清,一道黑影就飞扑而来,紧紧抱住了她,生生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做了她坚实的保护盾,替她挡下了无数飞箭。
在那个怀里,她很清晰的感觉到利箭猛地刺穿了他紧绷的身体的刹那,呼吸一点点变得粗重而艰难。
“蓁蓁……”张嘴呼唤着叶蓁蓁名字的同时,鲜血控制不住从他的嘴里喷吐而出。
毫不在意地抬手拭去血渍,漆黑双瞳带着担忧紧紧锁定在她的脸上,最终落在她受伤的右肩,心疼地皱起了眉:“你要不要紧?”
叶凌漪呆住,愣愣看着眼前这张染着血污的俊美容颜,机械性地摇摇头。
唐略终于长长舒了口气,表情看起来像是在庆幸,庆幸着自己赶到及时,庆幸着她并无大碍。
他的心里和眼里只有她一人,全然没有考虑到自己,更没想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羽箭刺遍。
密密麻麻的箭像是刺猬背后的刺,穿透他的身体,大片大片的鲜血顺着密集的伤口奔涌而下,很快渗透了他身上那件玄色的战袍。
“你……为什么?”
叶凌漪瞳仁深处凝聚着震惊,手臂抑制不住颤抖起来,手中握紧的刀就这么跌落下地。
唐略扬唇,回以一个温暖的微笑。
漆黑的双眼爬上疲惫,高大的身子摇晃两下,便如山崩一般倒了下来。
“唐略!”
叶凌漪大吼,伸出手臂,不顾一切接住他。
“蓁蓁……”
倒在她的怀里,唐略吃力扬起手,欲抚上那张娇美至极的小脸。
就在即将触碰到她的一刹,染血的手却停在了半空。
疲惫双眸里浮现出的痴迷逐渐演变为了苦涩:“差点忘了,今夜你这么美的样子是属于赫连澈的……”
叶凌漪皱眉:“别说话了,我马上带你离开这,去找医师疗伤!”
说罢眼神凌厉地瞄了眼屋顶那些杀手,伸手要去摸刀。
正打算上去拼个你死我活,却被唐略阻止。
捉住她的手,在她回眸不解的眼神里缓缓摇了摇头,压着一口气道:“别管我,我不行了,你势单力薄,硬拼不是好办法,还是趁机逃走吧!把我留在这里,我不想拖累你……”
“别说这种话……”叶凌漪忽地提高音量,忍不住心里的悲痛,别过头去,红了眼圈,心中满是自责与愧疚。
“傻姑娘……”唐略轻轻笑起来,始终压着一口气,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不必自责,一切都是我自愿的,我亏欠你太多,为你做一切我都是心甘情愿的!”
叶凌漪终于回眸,看着气息奄奄的男子,红红的眼圈里充满了疑惑。
她始终想不通唐略的转变,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从第一眼看见他开始,她的心里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始终觉得唐略很亲切,就像……一个失散多年的亲人与老友。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的身份?”面对她的疑惑,唐略转眸望向漆黑的天际,只见乌黑云层里滚动着电光,仿佛陷入了无尽的回忆中,双眸黯淡,长长叹息:“我与你本是未婚夫妻啊!只不过婚事是由家中长辈定下的,我与你素未谋面,只知晓你的名字,知晓你家中是当大官的……”
一句话彻底震撼了叶凌漪。
这瞬间她突然就想通了为什么唐略在得知她是叶蓁蓁的时候,态度忽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原来他早知道叶蓁蓁是他的未婚妻。
思绪混乱,唐略深深看着她,幽邃眼眸中满是苦痛:“都是我的错,若早知道有今日,我一定不会推拒与你的婚事,会不顾一切与你在一起,这样就不会有后来诸事,更不会让你在最痛苦的时候只身一人,我亏欠你太多……”
唐略越说声音越小,幽邃双眼里的光芒变得如一塘死水般呆滞。
他就快不行了。
叶凌漪强忍住鼻尖汹涌的酸楚,努力平复了自己的心情,摇摇头,用尽全力挤出一抹微笑,捧着唐略的脸,温声道:“你什么都不欠我的!什么都不欠!”
她很明白唐略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他是为了保护她而付出了生命,她不想让他到生命的最后还怀着对叶蓁蓁的愧疚。
“天意弄人……”唐略遗憾的长叹,胸腔里强压着的一口气已经运用到了极致,逐渐开始流失,眸光逐渐涣散,他已经看不清她的模样了,却依旧努力保持着笑颜。
对唐略来说,叶蓁蓁是他的起点也是终点,能在她的怀里死去,已经是他最大的幸福了,他不想以狰狞可怖的模样从她身边离开,只想让她记住他好的一面。
这不禁让叶凌漪强忍住的泪水顿时如决了堤的洪水般,无声滴落。
“别……别哭。”气若游丝,艰难吐出两个字,抬手拭去她脸上的泪珠。
他的脸上逐渐有了丝神采,原本失去焦点的双眼也重新汇聚于她的脸上。
叶凌漪知道,这是临近死亡时的表现,心头免不了哀伤与愧疚。
尽管满腔忧伤,但为了不让她感到难过,唐略还是极力扯出一个苍白的微笑,就这么静静看着她,仿佛倾尽这一世的温柔,他不舍就这样离开,但一切似乎已经由不得他了。
曾经,他从不信来生这种妄言,因为他觉得太过虚无缥缈的都是假象,这一刻却奢盼着能有来生。
他想,来生他就做那个看着她笑,陪着她哭,任由她闹的那个。
到时候她会不会也有一点喜欢他呢?
唐略痴痴看着她,真怕自己一闭眼便是永生永世的分离。
屋顶上的杀手重新张弓满弦,已经做好了第二轮箭攻的准备。
“快……走!”
唐略逐渐收敛了笑容,皱眉,用尽全力说出这两个字。
话音未落,一支羽箭便精准无比地刺穿了唐略的心脏。
“唐略!”叶凌漪失声惊叫。
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嘴里涌出,唐略满目不舍,拼尽最后一分力气握紧了叶凌漪的手,终于……
叶凌漪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唐略脸上最后一丝笑意消散,双瞳里的光芒彻底黯淡下来,缓缓闭上了眼眸,握紧她的手无力跌落,砸进血河里,荡漾起丝丝波澜。
唐略……死了?为了保护她而……死了!
叶凌漪呆住,整个人如雕塑般一动不动,尚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狂躁的风裹挟着浓浓杀意从天而降。
利箭破风,随逐渐落下的雨点齐刷刷朝天心居中心一身喜服的女子砸去。
她的右肩中了第二箭,左腿中了一箭,脖子和下巴也被流矢擦伤,但剧痛的感觉已经完全被愤恨掩盖,变得微不足道。
她缓缓将唐略放下,重新捡起血泊里的刀子,慢慢起身,面上再没了半点表情。
转身,冷眼看着屋顶上的杀手如蚂蚁般朝她涌过来,挥舞着刀剑砍了过来,眸底光芒骤然一狠,咬牙高扬起手臂,利落手起刀落……
这时,古老的深巷里传来一声声悠扬的小调,曲音含情,如水般贯穿整条深巷,在这个暴风雨即将降临的夜里显得格外诡异。
一声声,一句句,曲调迂绕哀伤,分不清究竟是少女思君百转千回的心思,还是寻常妇人哄孩子入梦时温柔婉转的吟唱,亦或是寂静慈悲的镇魂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