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凌漪一直在重复做着相同的梦。
梦里她从没有离开过那个要她命的院子。
孤单地站在院子中央,脚下踩着血河,茫然地看着周围无数手持弓箭的弓兵将弓箭对准她。
她想不起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记得今天是她与赫连澈大婚的日子。
但为什么欢欢喜喜的一场婚礼会变成兵戎相见、血流成河的场景?
恍惚间,她的灵魂仿佛早已不在人世,而是置身炼狱。
为了保住性命,她只有抬高手臂,麻木地手起刀落,斩杀如蚂蚁般朝她席卷而来的杀手。
无数撕心裂肺的惨叫回荡于耳边,那些面目狰狞的人终于一个接着一个倒在她滴血的利刃下。
一身喜袍的男人就这样猝不及防撞入视线。
他就这么看着她,冷漠地看着她与杀手缠斗,缓缓抬起抓着长弓的手来,搭箭满弦。
她愣住,干裂的嘴角蠕动,想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期盼着今日的一切他是不知情的,期盼着眼前所有都是居心叵测之人用来离间他们二人的诡计。
可残忍的事实却狠狠给她一耳光,叫她不要沉浸在可笑的自我欺骗中。
有时候期望越强大,失望越是像无数柄利剑毫不犹豫地戳穿了她给自己营造的假象,也毫不犹豫地刺穿那颗充满期盼的心。
是的,尽管心里早已明白了她身上受到每一处伤都与他脱不了干系,却仍然不死心的对他充满了期盼,期盼着他会像个绝世英雄一样,披荆斩棘,将她从囹圄中解救出来……
直到他手里那道冰冷的光离弦而来,猛地刺穿了她的心脏。
叶凌漪呆呆低头,心口赫然插着一支羽箭,温热的血液如奔涌的泉水,迫不及待从伤口迸溅而出,顺着身体涌入脚下的血河,仿佛将她身上那件红的刺眼的喜服也一并融化了。
而那道挺拔的身影就站在尸体与血的对面,冷眼看着她失控,慢慢倒进血泊里。
痛……
全身像是被巨大的碾子碾碎了,血肉与骨骼混成一团浆糊。
深入骨髓的痛感直叫她每呼吸一次便是奢侈。
她没有哼一声,甚至连皱下眉头都没有,只是呆呆看着他,满目茫然不解。
直到眼前的画面完全被隐没于白茫茫的云雾之后。
“医生,漪漪的情况怎么样?她到底什么时候能醒啊?”
画面里是母亲守在病房,担心不已的模样看着病床上那瘦脱了像的叶凌漪。
背对着画面的男医生轻叹一声,双手插在白大褂里,温声道:“别急阿姨,漪漪的情况比前几天好了很多!只需要多补充营养,哦对了……补品快没了吧?”
母亲闻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看,真是不好意思啊奚医生,一直以来漪漪的住院费、药费和营养费都让你破费了,你可真是个大好人,如果不是你……我们母女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说到底都怪我没用,如果不是我,漪漪就不会出这么大的事。”
话到伤心时,母亲掩面而泣。
男医生忙安慰道:“阿姨,你就别自责了,这些都是意外,不是你的错!相信漪漪醒来也不会怪你的。”
母亲擦擦湿润的眼角,感激看向男医生:“谢谢你,奚医生!你放心,我们不会白拿你的钱,你在漪漪身上花的每一分钱都算我们借你的!等漪漪醒来,我就算是卖房卖血也一定还你!”
母亲表现得极为坚决。
男医生略有些无奈,笑了笑:“阿姨,不急的,一切等漪漪醒来再说吧。她是我回国后接手的第一个重症患者,我自然希望她尽快好起来,所以阿姨,你不要有太大负担。”
母亲深知,医生这么说是在减轻她的心理负担,眼中不禁闪烁起感激的光芒。
二人就这么静静看着病床上枯瘦如柴的女人。
画面逐渐淡去……
与此同时,躺在绝壁洞穴中的女子手指微微一动。
耳边响起乐芽的声音。
“叶骋,你觉得这件事,等你阿姐醒来我到底要不要与她说?”
“你觉得该不该说?”
“我觉得……”
沉吟片刻,女子还是为难:“你阿姐与韩贵妃要好,如果告诉你阿姐韩贵妃是自己跳皇城楼自杀的,以她那个性子非得闹到皇宫去将韩贵妃受了什么委屈都查个水落石出不可,这样岂不是正中了青枫那个狗东西的下怀?他就等着青鸢出现,好抓她去见赫连澈呢!”
“那你就别说。”
“可是,不说吧……韩贵妃是个好人,就这么死了,你阿姐也不知道,等到日后她是要怪我的。”
面对女子的纠结,小小男子大大翻了个白眼:“那你就说!反正我阿姐身上的伤都好的差不多了,遇上赫连澈正好可以报仇!”
“啊?”女子惊叹一声:“你是亲弟吗?你阿姐才刚好,你就想着让她折腾自己。”
“你懂什么?我手上有秘密武器呢!能让阿姐一击制胜!”小小男子神秘道。
“就你?”女子发出不屑的嘲讽声:“什么武器啊?十指蘸酱力拔千钧吓死赫连澈?”
小小男子无语:“你能不能正经点?”
女子亦无语,逗弄着幻幻不再搭理他。
半晌突然仰头,冒出句抱怨:“这东南西北和他们主子倒是上去住得舒服,不是说好了这段时间让他们帮着送些吃的下来吗?怎么还没来?我都快饿死了……”
话音落定,门口便多了几道身影。
正是东南西北与完颜纳其主仆五人。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乐芽双眼放光,随手将幻幻放回兔笼,起身从东南西北手里取过吃食,又从完颜纳其手里取过早已吩咐好的老鸽汤,一并问:“这汤是望江楼的吗?”
完颜纳其的嘴角抽啊抽,表情古怪,点头“嗯”了声。
值得一提的是乐芽这妮子的心也太黑了,往日她自己出门买给青鸢补身体的汤水明明都是小门店,偏这段时间城里巡查森严,拜托他去买汤,却重点要求要是望江楼的老鸽汤,还说若不是望江楼的,青鸢喝不下去。
拜托,她一个昏迷不醒的人连味道都尝不出,哪里分辨得出这是不是望江楼的老鸽汤?
完颜纳其严重怀疑……不,是极其确信自己这是被敲诈了。
乐芽才不管那么多,接过汤以后便乐呵呵朝青鸢去了。
却没来得及进前脚步便停了下来。
“青鸢你醒了?”乐芽呆呆地捧着鸽汤。
叶骋正坐在兔笼前逗弄着幻幻,瞥了眼乐芽,皮笑肉不笑道:“半个多月,这招你都用了多少次了,连东南西北都骗不到了,还想骗我!”
“不是啊,”乐芽转眸,指着不知什么时候睁开眼的叶凌漪,脸上满是惊喜之色:“她真的醒了!”
闻言,叶骋终于将幻幻抱起来,怀着戳穿她的戏言的心情走过去,却瞧见阿姐真的睁开了眼睛,只是呆呆盯着洞穴顶部的眼睛一动不动,空洞得好似没有灵魂的木偶人一般。
“阿姐!”叶骋顿时激动起来,扑在叶凌漪身边,晃了晃她的手臂,小小男子竟忍不住眼泪汪汪:“阿姐,你终于醒了!阿姐,我还以为你和爹娘祖父一样丢下我了!阿姐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明明一直在身边,此刻看着醒来的青鸢,乐芽与叶骋的心里却有种与故人久别重逢的感动。
看着哭泣的叶骋,乐芽笑起来,却忍不住红了眼圈。
东西南北与完颜纳其对视一眼,纷纷走上前。
“青鸢,你能听得到我们说话吗?”乐芽小声询问,将手里的老鸽汤端上前:“睡了许久,饿了吧?”
叶凌漪不说话,依旧只是呆呆地看着洞穴顶部。
叶骋意识到不对劲,忧惧不安地看向乐芽:“阿姐怎么了?”
乐芽一时也说不上个所以然,突然想起完颜纳其:“对了,你不是说你懂些皮毛医术吗?快给她看看!”
完颜纳其被推上前,有点赶鸭子上架的意思。
稍有些无奈。
然而就在他准备拿起她的手腕诊脉时,纹丝不动的女子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却突然让这个来自异族草原的男人有了丝别扭:“不太好吧?毕竟你们讲究男女有别……”
“我们都不介意,你有什么可介意的?”乐芽毫不客气。
阿东气不过主子被训,瞪圆了眼就要替主子教训回来,西南北三人赶紧将其拉住。
完颜纳其气结,暗自吹胡子瞪眼了片刻,终于说服自己。
好吧,不就诊脉吗?不就摸一个女人的手而已吗?他又不是没有摸过女人的手,况且这个女人还亲口说过要给他生娃,她的朋友与弟弟尚不在意,他一个大男人,还有什么可心慌的?
完颜纳其下定决心说干就干,幽邃双眼迸出坚定的光芒。
可就在他伸手捉住她手腕的一刹那,女子那双原本空洞的清澈眼眸突然来了神采,却是无比凶悍的。
起身一个利落的反肩擒拿。
绝壁下立即传出惊天动地的哀嚎声:“三王子!”
被擒拿住的男人立即给了哀嚎的阿东一个凌厉眼神。
情绪激动到就快要抽刀的阿东这才回过味来,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原本乐芽他们是完全不知道完颜纳其的身份的,这下倒好,主动暴露了。
真是猪队友!
侍从除了阿东以外的三人扶额,颇为阿东的智商感到头疼。
乐芽与叶骋则齐刷刷向完颜纳其投去惊奇的眼神。
完颜纳其思绪转得极快,正思考着还有没有什么挽救的办法可以搪塞过去,突然感到后背一凉。
一道冷漠到了极点的女音自头顶响起:“你们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