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凌漪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伊涅普,嘴上不客气道:“怎么走哪都能遇见你这胡人?莫不是你在跟踪我?”
本是随口说说的,谁知伊涅普听了以后先是愣了愣,然后薄唇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干脆应下道:“你说的对啊!没错,自从我见你第一面开始,我就对你心生了情愫,就像你们西朝人说的那句话……”
伊涅普很认真地皱眉思考了会儿,似乎一时半会儿想不起那个形容词,憋了好久终于双眼放亮,故意用暧昧的口吻道:“一见钟情!对,就是一见钟情!”
“你不会用成语就不要用了吧!”叶凌漪无语,斜眼看他,“你这顶多叫居心叵测,图谋不轨!”
“那便是对你居心叵测,图谋不轨!”伊涅普顺着她的话,眼神坏坏地上下打量:“毕竟我也算是瞧过你身子的,总得负点什么责任吧?不然传出去,对我的清誉可不好!”
“你说什么?到底谁比较占便宜啊?”叶凌漪大大翻了个白眼,咬牙切齿,“我警告你别胡说八道!上次在染坊都是意外!”
她一副“再说下去就要张嘴咬人”的表情。
伊涅普只好沉默,定定看着她,湛蓝色的清澈双眸倒影着女子娇俏的小脸,突然觉得她此刻的样子像极了一只龇牙咧嘴的小奶狼,饶是态度恶劣,却因她小小一只,龇牙咧嘴的样子看起来分外可爱。
薄唇上扬,灿烂笑开。
叶凌漪总觉得这个来自异域的男人身上有种琢磨不透的东西,这种感觉让天生感官灵敏的她内心产生了一种危机感,便狠狠转头,不再搭理他。
这时,将她与乐芽抓到这里来的几个人回来了。
“老大,这回我们哥儿几个总算开了张,瓜还没开呢!就等着您回来亲自动手!”
几人簇拥着一个人正往这边走过来。
他们嘴里的这只“瓜”很明显指的就是叶凌漪与乐芽。
叶凌漪微敛眸,凝神聚意看过去,却被周围几人挡住,始终没能看清楚那个“老大”长得什么样。
拉石碾子的妇人一见被簇拥的老大过来,立即停手,笑容亲切道:“老大回来了?刚磨好的豆子,给您来碗豆浆?”
“哦,不用了!”
“老大”婉拒,径直走过来,问:“瓜在哪儿呢?”
簇拥在身边的人主动散开,“老大”看向人群之后。
叶凌漪亦带着疑惑看过去。
二人视线相撞,纷纷惊愣。
“青鸢妹子?”
“三十哥?”
伊涅普好奇地来回打量两人,问:“你们认识?”
是时,拥堵的人群被猛地推开,陈三十身后一个女子甩动两条肉乎乎的胳膊迈着粗短的腿上前,脸上的肥肉颤动,圆滚滚的肚子亦跟着上下颠动,远一看活像是日本相扑比赛里的相扑选手,憨态可掬。
此刻正扑闪扑闪着快要胖成一条缝的眼睛,看看叶凌漪,又看看陈三十:“哥,这瓜你认识?”
哥?
叶凌漪微微发愣,突然想起来从前陈三十是说过他还有一个妹子,叫陈三八,兄妹俩名字惊世骇俗的程度直叫人记忆深刻。
看来眼前这胖妞就是陈三十的妹子了。
陈三十回过神,叹一声:“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说罢又匆忙对身边人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解开!”
手下几人虽不明所以,可到底“老大”开口了又不得不从。
绑着叶凌漪的麻绳被松开。
叶凌漪揉着被绑得略微发酸的手臂起身,惊奇道:“三十哥,怎么是你呀?”
陈三十拖着一条伤腿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无奈笑道:“不过谋个活路罢了,手下都是些新人,不识人,青鸢妹子可千万别怪罪。”
“谋活路?”叶凌漪并不在意自己被抓的事,倒是愈发纳闷:“可你不是在军中当差吗?”
“你瞧俺这腿……”陈三十自嘲笑笑,“俺都已经成了废人了,留在军营里也是拖累赫连少爷,所以辞了军,干脆拉着这帮兄弟重操旧业。”
提及赫连澈,叶凌漪眼中神情略微黯然,很快又恢复平静。
陈三十观察着她的模样,小心翼翼问道:“青鸢妹子,倒是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些日子城里发生的事俺也略有耳闻,俺知道你和赫连少爷的心里都装着彼此,赫连少爷封城近一个月,日日在城里寻你,可你明明就在东京城内,为什么就是不愿见他?”
“三十哥!”叶凌漪打断他说话,勉强挤出一抹笑来,道:“先不说这个了,三十哥,能不能先把我朋友放了?”
陈三十恍然醒悟过来,立即吩咐手下:“快,放人!”
手下依言,解开了乐芽,将仍然陷在昏睡中的乐芽平稳放下。
一旁的伊涅普抓准机会,急切大喊道:“还有我呢!”
手下询问看向陈三十,见陈三十没有异议,终于连伊涅普一起放了。
篝火温暖,几个人围着篝火席地而坐。
叶凌漪不知道在想什么,失神地盯着火堆中心不断冒出烈焰的柴火,乐芽仍在睡着,伊涅普坐在叶凌漪对面,不时往旺盛的烈焰里添柴,一双湛蓝色的深邃眼眸却始终紧紧盯着她看。
唯有陈三十拎了坛酒,咕咚咕咚地猛灌几口,终于像个醉酒的年迈老者,满面通红,语速极慢地开始诉说起往事:“俺知道自己的身份低微,军中那些人都看不起俺和弟兄们,尤其是那个何赟,每日变着法的欺负俺们,俺不傻,好几次俺都想一刀宰了那孙子,可俺知道俺是赫连少爷带进去的,杀了何赟只会让赫连少爷难做,俺不愿意赫连少爷为难,所以只有忍着,但谁知道一再忍让并没有换来息事宁人,何赟那孙子竟然变本加厉,竟然杀了俺的两个弟兄,这叫俺如何能咽下这口气?谁不是爹生娘养的?凭什么何赟就要高贵一些?俺去找何赟理论,本想叫他知错,万万没有想到啊,那孙子上来就把俺的腿……”
话到愤慨处,陈三十狠狠握紧了拳头。
半晌又痛快地仰头大喝一口,抹了抹嘴道:“好在苍天有眼,何赟到底是死了!”
“行了,别翻你那些老黄历了。”陈三八走过来,一把夺了陈三十手里的酒坛子,朝二人抱歉笑道:“二位实在抱歉,这人一上了年纪就爱瞎唠叨,别见怪啊!”
“上了年纪”的陈三十扁扁嘴,倒也认命,不再去抢那坛子酒。
叶凌漪象征性扯扯嘴角,看着陈三八开始忙碌起来,又是往火上支锅又是往锅里添水加料。
“三……”
刚想开口又猛地收住声。
这个陈三八一看就比叶蓁蓁的年纪长,若是直呼其名的话实在有些失礼,可若是叫三八姐……
叶凌漪总感觉哪里有点怪怪的。
想了想,于是道:“陈姐姐,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火上支锅很快有腾腾热烟升起来,陈三八从热烟里抬起头,亲切一笑,那双胖的快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就这么没了。
“俺看天这么黑了,你们肯定还没吃晚饭的吧?爱吃啥,都可以和姐姐说,姐这就让人去猎!”
陈三八拍拍胸脯,一副阔气豪爽的模样。
叶凌漪微笑:“不用了,陈姐姐,等我朋友醒了,我们马上就走!”
“甭和俺们客气啊!”陈三八权当叶凌漪是在客套,眨眼神秘兮兮道:“俺跟你说,别看这林子深,看起来鬼森森的,但里面的好东西可多着哩!什么山猪啊、麂子啊、野兔啊……想吃什么直说,保准能猎到,千万别客气啊!”
“真的没事,等我朋友醒来,我们就……”话说一半,叶凌漪的胸口的伤处突然一痛,眉头皱了皱。
伊涅普注意到她的脸色不对,问:“你怎么了?”
叶凌漪看他一眼,摇摇头:“没事。”
又对热情的陈三十兄妹道:“陈姐姐的心意我领了,可我们还有其他三个同伴在林子里等我们,实在不便久留。”
陈三八一听,了然笑了:“就这事啊!这太好解决了啊!俺让人去把他们也带过来不就是了?”
“不,太麻烦了!”
叶凌漪还想拒绝,陈三八作势不高兴道:“行了,就这么办!你们是俺哥的朋友,便也俺的朋友,再说今日是俺们留在这里的最后一天,你们就安心留下,全当是给俺们饯行了。”
叶凌漪闻言惊讶:“你们要走?”
“是啊!”陈三八笑眯眯的,指指身后,“瞧见他们了吗?不怕你们知道,俺们都是一群无家可归的人,其中甚至有些小偷小摸,如今留在东京城,俺们虽不会饿死,却也只能东躲西藏,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俺们也是人,也想活得堂堂正正的,所以俺和俺哥商量过了,要带他们去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
“那你们想好了要去哪里吗?”
陈三八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还没呢,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样啊……”叶凌漪若有所思。
眼看陈三八招呼人去找完颜纳其他们了。
陈三十用因醉酒而略显得迷离的眼睛看着叶凌漪:“青鸢妹子,刚才你还没回答俺的话呢,你怎么会来这个地方?赫连少爷知道吗?”
叶凌漪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她和赫连澈之间的事情,沉默片刻,苦笑道:“三十哥,我现在不叫青鸢了,我叫叶凌漪!还有赫连澈……我和他已经断了联系,再无瓜葛了。”
陈三十仿佛被她的话惊到了,大脑一时接受不了这么多信息,登时撑圆了眼睛,似乎有一肚子的疑问,想问出来又怕揭了她的伤疤,到底还是没再开口。
沉默的气氛似凝固了般,略微有些尴尬,叶凌漪起身,扯着嘴角笑了笑:“三十哥,我有些事情要离开一下,麻烦陈姐姐帮我照顾一下乐芽!”
陈三十不问她有什么事,只是稍抬下颚,极干脆地说了句:“放心吧!”
叶凌漪眼神感激,匆匆往黑暗无人的地方小跑而去。
伊涅普疑惑,不放心地丢下手里的柴火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