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十兄妹等人将叶凌漪一行送出密林。
“青鸢妹子想好了要去哪儿?”陈三十问。
叶凌漪笑笑:“还不知道,大概像三十哥你们般随性,走到哪儿算哪儿吧!”
“那……”陈三十面上有遗憾,看看叶凌漪,张口欲劝劝她,终究还是没把想说的话说出口。
叶凌漪知道他是想提赫连澈,心里百感交集,嘴上扬起无奈的笑,朝陈三十抱拳:“三十哥,天高海阔就此别过了!”
陈三十亦朝叶凌漪拱手:“如此,青鸢妹子便先行一步,后会有期!”
两相对视沉默不语,唯有各自珍重。
待到目送马车越行越远,陈三十终于惋惜地叹了声:“唉,真是可惜了这一对璧人了……”
陈三八在陈三十身后,没听清楚他说什么,探长脖子,疑惑问了句:“哥你说什么?”
陈三十也不答她,悠悠道:“落霜了,天凉了也该上路了,赶紧收拾收拾吧!尽量在天黑前赶到邻镇。”
马车上,叶凌漪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乐芽整理好行李,只觉得气氛凝固了般的沉重,于是看看面色凝重的完颜纳其,看看若有所思的叶凌漪,又掀开车幔看看独自骑马跟在马车后的伊涅普,最终与叶骋对视一眼,欲寻求一个答案。
叶骋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乐芽只好坐到叶凌漪身边,附耳小声问:“那个胡人大哥怎么跟我们一道了?”
叶凌漪瞄了眼一直黑着张脸的完颜纳其,沉声道:“他说与我们顺路,一路有个照应所以就跟着了。”
“那你就让他这么跟着?”乐芽惊异,以眼神示意完颜纳其。
叶凌漪不以为然,想起昨夜这二人相见,既尴尬又针锋相对的场景。
篝火旁,完颜纳其对着伊涅普皮笑肉不笑:“伊涅普大人,怎么这么巧,在这里也能遇见你?”
他故意将“伊涅普大人”几个字咬音极重。
伊涅普亦笑,笑容生硬到了一种诡异的地步:“是啊,真是太巧了,三王子!”
伊涅普以牙还牙,重咬“三王子”三个字。
这二人摆明了一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对方身份的架势。
气氛剑拔弩张,二人视线交汇处仿佛有电光石火涌动。
叶凌漪坐在对面正犯困,耷拉着眼皮打量,却对他们快要打起来的架势和他们的身份丝毫不感兴趣,更没有要做和事佬的打算。
就在气氛愈渐紧张时,乐芽突然醒了,惊恐万状地弹坐起身,嘴里大喊着:“仙家饶命!”
似乎还没从白烟袭来的一幕中醒过神来。
突如其来的大喊声惊飞了侵袭着叶凌漪的困意。
乐芽犹只鸵鸟般将头埋进叶凌漪的怀里,怕的瑟瑟发抖,问:“我们这是到了幽冥鬼府?”
叶凌漪无语:“哪来那么多神神鬼鬼的?你瞧瞧周围,是三十哥!”
闻言,乐芽才试探性慢慢从叶凌漪怀里露出脑袋来,小心翼翼往四周打量。
捧着酒坛子的陈三十微醺,正红着脸朝乐芽盈盈一笑。
见状,乐芽终于放下心来,嘴里念叨着:“吓死我了!原来是他啊,我还以为我们死了呢!”
说完又觉得奇怪:“陈三十怎么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城里当差吗?”
未得解惑,视线稍转,瞧见剑拔弩张的两个男子。
又是一惊,指指伊涅普:“这……这不是敲诈我们的那个胡人大哥吗?他怎么也在这里……”
看看面色不善的完颜纳其,乐芽压低声音问叶凌漪:“怎么?他们认识?”
叶凌漪不答,只是淡淡瞄了眼他们。
画面一转,回到马车内。
“别怪我没提醒你,他可是古兰王的肱骨大臣,如今这么做明显是别有企图,没安好心!”完颜纳其的口气冷冷的,睇了眼叶凌漪。
“他爱跟着就跟着好了。”叶凌漪笑笑,并不在意。
她当然知道这个叫伊涅普的西域男人先在她面前装作染坊伙计,然后又故意靠近自己,一定目的不纯,但她并不在意,因为她压根都没把伊涅普这个人放在眼里。
古兰肱骨大臣又如何?饶是再厉害,与她有什么关系?她一无权二无势,他处心积虑靠近她,目的无非只有一个,便是想让她成为古兰人的帐下犬马。
但只要她执意拒绝,他一个与她毫无瓜葛之人能拿她怎么办?
关于这一点伊涅普也是心知肚明的,所以他并不怕完颜纳其将他的身份告知于她,因为完颜纳其同他相比,本质上并没有任何区别,都是想要利用她超常的杀人的能力来达成自己心中所愿罢了。
几人心照不宣。
马车飞奔着驶入另一座城池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正值夜街热闹时,南西北三人一早候在指定的汇合地点,朝完颜纳其抱拳作礼以后,几人走近了一家胡人开设的客栈,便将食宿都定下了。
头戴巾帽的胡人酒生儿端上来大盘手扒肉、整只的烤全羊、血肠与炙牛肉,还有冻奶糕和马奶酒……
琳琅满目,尽是些蒙古草原人民的吃食。
乐芽与叶骋从没有见过这些,惊得瞪大眼睛,下巴都快掉下地了。
完颜纳其微笑,招呼道:“这些都是我们草原上的地道美食,快尝尝!”
乐芽与东南西北一听,立即按耐不住饥肠辘辘的肚子,正想动手大快朵颐就听隔壁桌传来嘲讽声:“这些就是你们黑水人的吃食?”
完颜纳其脸上的微笑骤地凝固,转眸狠狠剜了眼独坐另一桌的伊涅普,只见他面前的桌上摆着与他们相同的吃食,拿起象牙玉筷狠狠插了块手扒肉,刚咬下去便表情极夸张的啐了几口,一并骂道:“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如此粗鄙,和喂猪的糠似的!来人!把这些都给我撤了!”
伊涅普绝对是故意激他的。
东南西北气不过,起身抽刀就欲上去教训他。
完颜纳其冷冷瞄了眼表情得意的伊涅普,沉声阻止道:“罢了!此处虽是胡人客馆,到底还在西朝地界,不宜生事!”
话这么说了,东南西北四人也只能强行咽下这口气,重新坐下。
乐芽与叶骋才不管他们如何明争暗斗,相视一眼,撇撇嘴,立即动手将面前的烤全羊卸了腿你一只我一只,全然不顾形象地大口啃起来。
叶骋正啃到一半,擦擦油滋滋的小嘴,抬起眼睛看到叶凌漪正在发呆,忍不住担忧:“阿姐,你怎么了?没胃口吗?”
乐芽亦看过来。
叶凌漪这才回过神,微笑着摇摇头,伸手撕了块牛肉放进嘴里,勉强嚼了起来,面上保持笑容。
二人终于放心,复低头猛啃羊腿。
叶凌漪脸上的笑意随之逐渐消失,嘴里的牛肉越嚼越是味如嚼蜡,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想咽就是咽不下。
不适的感觉令她再也坐不住,悄悄将嘴里的牛肉吐了,轻语道:“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我先回屋了!”
说罢起身就往客房走。
乐芽觉得奇怪,抬头喊了声:“你都没怎么吃,怎么就吃饱了?”
叶凌漪不答,回了屋关上门,身体那种不适的感觉越发明显,浑身一会儿像是浸在寒冰冻水里彻骨透心,一会儿又像是架在火上炙烤燥热难忍,高温仿佛烘干了她身上的每一滴水分,仿佛要令她的皮肤皲裂破碎。
叶凌漪的后背起了层冷汗,扶着昏沉沉的脑袋走到茶几边,手指哆哆嗦嗦的拿住茶壶倒了杯水,凑到失去血色的嘴唇边喝了口。
放下茶盏,脑袋越来越沉,仿佛周边的一切都在以她为中心高速旋转着。
叶凌漪喘着粗气,手肘放在茶几上撑住沉甸甸的脑袋。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晕眩的感觉并没有缓解半分。
屋门突然被人敲响,屋外传来乐芽的声音:“青鸢……”
刚要说话,意识到称呼不对,又喃喃自语道:“不对,现在应该叫你凌漪的。”
说罢,冲着屋子里大喊:“完颜纳其说要请我们去看花鼓戏,我和叶骋都去,你去不去?”
叶凌漪扶着脑袋,浑身难受的感觉让她觉得心烦气躁,于是极干脆地回了声:“我不去!”
“哦……”乐芽长长应了声,忽然想到什么,又问:“我看你晚饭没吃多少,要不然,我去买点你爱吃的荷叶糯米鸡回来?”
“不必了!”
又是一声极干脆的回答。
门外的乐芽并没有听出什么不对劲,只以为她是心情不好,所以不想理人,是以张嘴作了个“哦……”的口型,识趣地抬步离开了。
只是很不巧,她的脚步才刚离去,叶凌漪便急急唤了声:“乐芽……”
本想寻求她的帮助,可此时的乐芽早已随完颜纳其主仆几人一同出了门。
未得到回应,叶凌漪只好起身,跌跌撞撞摸到门边,费力打开门,双腿不听话的剧烈颤抖着,皱紧眉头,竭力迈出门槛去。
然而踏出的一步刚刚落下,前腿便不可抑制的一软。
紧接着整个人失去重心,身子前倾……
下落的一刻,叶凌漪并没有丝毫危机感,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一个劲的觉得很困,眼皮沉沉阖上。
身子轻飘飘的下坠,似乎跌进了一团云里,软绵绵的、香喷喷的……
“你怎么了?”伊涅普低眉,看着怀里紧闭双眼,脸颊红扑扑的女子,微微惊愕。
本是恰巧经过,突然看见她开门,且一脸病容地走出来。
刚想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就见她往地上栽去。
若不是他及时出手,恐怕她便不是栽进他怀里而是栽在地上了。
眼下伊涅普虽接住了叶凌漪,但架着她的双臂仍控制不住她如同流沙一般往下滑的身子。
“喂,你醒醒!快醒醒!”伊涅普大惊失色。
行人纷纷投来异样的眼光,直叫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无奈之下,伊涅普咬牙,只好一弯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你到底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疑问的话并没有得到叶凌漪的回应。
伊涅普望向门槛内,内心陷入了纠结,他知道西朝人素来讲究男女有别,他若抱着她进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若被人瞧见难免引人非议,可若不进去……他这么抱着她呆立在门前,岂不是更惹人注意?
两相权衡了半晌,伊涅普终于还是决定进去。
迈入门槛,将门合拢,快步走到床边将她放下,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
就在他认为自己可以功成身退时,却猛然发现她的脸红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地步,看起来就像落日余晖撒在熟透的柿子上,颜色鲜艳如血。
“看来这是病得不轻啊!”伊涅普皱眉,伸手去探叶凌漪的额头,却被掌心灼人的温度惊得缩回了手,面色剧变:“怎么这么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