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完颜纳其焚城溃逃以后,古兰人不费一兵一卒,堂而皇之接掌了黑兰城。
大火的余温散去,只留下道道青烟,逐渐聚集在城上空形成了灰蒙蒙的阴霾,笼着黑兰城的每一个角落,令往昔嘈杂热闹的城区如今只剩下一片死寂与残败。
而与这落寞模样完全相反的是古兰兵士带来的躁动,他们像是饥饿了许久的狼,在城中肆意横行、用尖锐的长枪在废墟中不停搜寻着什么。
几个身着甲胄的古兰兵士押着一队黑水人俘虏走到骑着高头大马的将军面前,队伍里多数都是来不及逃走的老弱病残与妇孺,被古兰兵士呵斥着,踢倒在马前。
“哈哈,就这群黑水懦夫还敢自诩勇士,如今得乖乖给老子舔鞋!把他们都带下去,男的不论老幼充作奴隶,女的充作军妓!”阿默德坐在马背上,狂妄的大笑在俘虏们的啜泣与惊恐的呼喊声中听起来格外刺耳。
阿默德才不管他们如何,转眸便开始指挥起手下人扑救城中未完全烧毁的建筑,以他日作别用处。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鄂温眯着眼睛,收回撑在城楼矮堞上的双臂,脸上密布的阴云让他浑身散发出强烈低压,使人不敢轻易靠近。
身后有古兰兵脚步急促而来,冲矮堞旁的背影作扶肩礼:“鄂温大人!”
“找到西朝军的踪影了吗?”鄂温凝视着远方那些自废墟中缓缓上升的烟雾,并没有转身。
“没有,城内都找遍了,别说西朝军,就连个西朝人都没有,这城里的百姓能跑的早就跑光了,只剩那些身体不济腿脚不便的,也许这城里根本就没什么西朝军!”
鄂温眼中光芒更加阴沉,咬紧牙关,狠狠击出一拳砸在矮堞上。
兵士见状,连忙单膝跪地,噤声不语。
此时,另有两人押着一个蓬头垢面的人过来,朝鄂温道:“鄂温大人,找到一个可疑的人!”
听了这话鄂温才转过身,仔细一瞧,辨认出被押着的那人不是旁人正是黑水二王子完颜准泰。
完颜准泰亦认出了鄂温,双眼倏地放出惊喜的光,急不可待大声道:“鄂温大人,是我啊,我是完颜准泰!”
鄂温脸上的表情冷冷的甚至夹杂丝丝嫌鄙,瞄了眼押着他的二人。
兵士心领神会,放开完颜准泰转身离去。
完颜准泰上前两步走近鄂温,甚至激动到眼泛泪光,俨然不能自已:“鄂温大人,我终于等到你们了!我终于等到你们了……”
“二王子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副模样?”鄂温往后退了退,掸了掸肩上的灰尘。
完颜准泰沉浸在狂喜中,想起自己的经历又忍不住咬牙,满目阴狠,只道:“都是些晦气事,不提也罢!”
顿了顿,紧接着又道:“鄂温大人,我需要你们的帮忙!借我三千兵力,待我登上黑水汗位,一定将完颜纳其的项上人头与西朝国门一起奉上!”
如今古兰军都占领了黑兰城,他竟还做着当黑水汗王的白日梦?
鄂温眼眸里的诧异一闪而过,嘴角渐渐扬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你说借兵?”
“是!”完颜准泰像头贪婪的野兽,满脸野心,咽了咽唾沫,“只要三千,有了神勇的古兰勇士,我定能杀光那群忤逆乱贼!”
“哦?”鄂温故作思考。
完颜准泰既是焦急又因仰人鼻息不敢大声催促,手足无措了片刻,急急道:“你放心,鄂温大人!我保证,一旦我登上汗位,黑水永远是西域古兰子国,任凭差遣!”
鄂温抬头,看着完颜准泰,良久,突然笑开:“不急,这事有什么可急的?不就是借兵吗?据我所知,三王子已经离开黑兰城,待我们调查清楚他们的去向,再借兵也不迟!”
闻言,完颜准泰像是吃下了一颗定心丸,面上忧虑焦急顿时缓和几分,不忘小心翼翼叮咛道:“为了不妨碍古兰大计,需尽快才是啊!”
“放心!”鄂温笑意不及眼底,很快又装作想起了什么,说:“对了,我倒是有个礼物送给二王子!”
“礼物?是什么?”完颜准泰好奇。
鄂温转头,眸光冷冽。
兵士上前,完颜准泰看着鄂温朝其耳语了什么。
不过一会儿,一个身形瘦弱而狼狈的男人便被赶了过来,到了近前。
完颜准泰打量那人只觉得有些眼熟,却始终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鄂温瞄了眼二人,仿若提醒:“你们也算是老交情,你说是吧?我们的朋友,西朝军的副将军大人!”
“你是赫连澈身边那个……”完颜准泰恍然,惊瞪大眼睛。
“他就是我送给你的礼物,这位副将军大人身手不凡,有他佐助二王子,相信很快你就能达成所愿!”
银充枯潭般的眼瞳里生出浓浓怨气,隐忍的屈辱、愤怒像是无数拳头重重锤击着他的心脏,定定看着鄂温:“你不是说会放我自由的吗?你怎么能言而无信?”
“我正在兑现诺言,放你离开我们!”鄂温不以为然瞧向银充,轻蔑一笑:“一个俘虏是没有资格与我讨价还价的!”
转而又冲完颜准泰问:“二王子对这个礼物满意否?”
完颜准泰赔笑,不论满意与否,只道:“我只希望尽快找出完颜纳其,取他项上人头,一控黑水,这才能更好的为古兰效力!”
看着自信过头的完颜准泰,鄂温只笑不语。
待二人离去以后,那双湛蓝色眼眸里的笑意才逐渐转换成了冰冷的不屑。
“鄂温大人真的决定要借兵帮那草包?”有兵士忍不住担忧。
“怎么可能?”鄂温嗤笑,“那草包一看就是个不能成事的,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与寄托在猪的身上有什么区别?况且,如今我们轻而易举得到了黑兰城,黑水很快就会落入我们的手中,根本不需要什么子国,这样大好形势,傻瓜才会与人分羹!我没杀了他已经很仁慈了。”
“那鄂温大人刚才……”兵士显得疑惑不解。
“一招废棋而已!”冷哼一声,鄂温负手,抬高下颚凝望二人适才离去的方向,眯起眼眸,“不过这招废棋能弑父,可比我们心狠手辣许多,西朝那副将对我们没用了,落到他手上,说不定还可以挖出些让我们意想不到的东西。”
思忖片刻,低眸吩咐:“给我盯紧那两人,有风吹草动立马来报!”
伽蓝庵,伊涅普掮了行李,正准备拉开庵门出去。
门背突然多出一只手用力压住门板:“去哪里?”
伊涅普侧眸,见陈三十与兄弟众人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美目中不由多了几分不悦,微皱眉:“陈大哥,让开!”
“不行!”陈三十直接拒绝,“俺凌漪妹子临出城前让俺照顾好你们,俺绝不能食言,现在黑兰城里全都是抓人的大头兵,太危险了,你不能离开!”
相比于他的强势,身后的陈三八就柔善了许多,苦口婆心劝道:“是啊,阿羡兄弟,我哥说的没错!外面太危险了,这里地处偏僻,谁也顾不上这里,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什么危险,所以有什么事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不行!”伊涅普态度亦是果决,如雕刻般分明的五官间布满了愁绪,眉头深锁,“已经这么久了,她还没有回来,万一出了什么事……”
越想越烦乱,恨不得插上翅膀立马飞出城去。
“我得出去找她!”伊涅普使劲拉门。
陈三十却用尽力气摁住门板。
“你们别逼我!”伊涅普急红了眼,瞪着陈三十,像头极力隐忍不发而随时都会张嘴吃人的野兽。
陈三十与众人着实受了不小惊吓,但顾念着与叶凌漪的承诺,饶是心有忌惮,陈三十只得硬着头皮道:“只要俺还活着,今天你绝不能出去!”
“你!”伊涅普目眦欲裂。
就在这个时候,伽蓝庵的大门被人扣响了。
从敲门声的急促程度可判断出来者不善。
门后众人噤声,相视一眼,皆提起了防备,悄悄抽刀凑到门后。
“开门!”有人操着一口夹生的汉语不耐烦地大喊。
陈三八大吃一惊,望向陈三十,用口型无声说了句:“古兰人这么快就找来了?”
陈三十不敢懈怠,紧了紧手上的刀,一瘸一拐走到陈三八身前,将自家妹子护住。
与此同时,裹挟着浓浓威胁意味的声音传来:“里面的人快开门,否则我们要放火烧庙了!”
“哥,怎么办?”陈三八毕竟是个女流之辈,听闻外面的古兰人要放火烧伽蓝庵,而此地除了庵门再无其他逃生出口,害怕得脸色微微苍白,拉紧了陈三十的衣袖。
陈三十不说话,只腾出一只手来拦在陈三八面前以示让她心安,一双眼则紧紧盯着庵门,紧绷着神经,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我数一二三,再不出来就放火了!”门外的声音落定,为首古兰兵抬手,身后一众弓箭手立即架弓引火,只待一声令下,燃着火焰的箭矢就会落进伽蓝庵内。
“一、二……”
门背后的伊涅普皱紧眉头,湛蓝色双眸中凝固了一片寒冰,不待与众人商议便拉开门,率先走了出去。
“阿羡兄弟!”陈三十心头大惊,握紧刀柄的手倏地一松,忙跟了出去。
门前立着的古兰兵见庵门打开,正准备出手拿下第一个走出来的人。
然而就在定睛一刹,突然觉得对面朝自己走来的高大男人有些眼熟。
金发碧眸……
这不正是西域人的外貌特征吗?
而且更让人感到心惊肉跳的是,那张携着浓浓锋芒与杀意的摄人心魄的脸,不正是失踪了许久的古兰国总理大臣伊涅普吗?
兵士愣住,随即反应过来,迅速与身后一干人等跪地,恭敬道:“伊涅普大人,属下不知尊驾于此,实在冒犯了,请恕罪!”
这时,陈三十等人自庵门后鱼贯而出,不想却瞧见了古兰兵齐刷刷跪地的情形,不明状况。
再望向伊涅普的背影才知道,原来这些古兰人是在对他行礼,众人无不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惊异模样。
当然,同样感到惊愕的还有尚未找回记忆的伊涅普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