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夜色里,一身戎装的鄂温立于高墙之上,负在背后的手稍握成拳,俯瞰着脚下这片焦土,面色复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身后有兵士疾步而来,作了个扶肩礼,正是在二王子府偷听完颜准泰与银充对话的那人。
“鄂温大人!”
恭敬唤了声鄂温,然后凑近前者的耳畔低语。
“女人?”鄂温先是若有所思,然后微微眯起双眼,蓝色的眸深处透出一丝危险的气息,略侧头对兵士道:“把看着完颜准泰的人都撤走,我倒是要看看,这个西朝的副将军究竟想玩什么把戏!”
“是!”兵士退下。
鄂温重新站定,凝望远方,这个时候从沙原吹来了一阵风拂动战衣一角。
“最近有什么消息?”鄂温开口。
这话是在问他的谍报官。
不远处的谍报官走近,因为捉摸不透鄂温这个人的心思所以看向前方的眼神略显得忌惮,微颔首以表虔敬,答曰:“黑水好些城池的驻官已经向我们投降,表示愿意成为我古兰国一份子,随时欢迎我们接手他们的城池!”
“那些懦弱的东方侏儒不必再提,黑水不过弹丸之地,不足放在眼里,我要的是西朝!”鄂温的语气里散发出冷冽的寒意,连同面上都凝固了坚冰。
谍报官忍不住打了个冷噤,压抑着气息如履薄冰道:“就在刚刚,我们收到了一个谍报,是和西朝有关的!一个自称是黑水汗王派遣的信使经过了向我们投降的黑水城池,目的地是西朝,恐怕是黑水王室那些人要向西朝求援,不过因为那个信使狡猾,降城驻官没来得及拦下,他便偷偷溜走了。”
“哼!”鄂温冷哼,讥诮道:“恐怕不是没来得及拦,而是根本不想拦,若是自己的家园有一线胜的希望,谁又愿意做个仰人鼻息的亡国奴呢?”
这话惹得谍报官陷入了沉思,然后喃喃自语:“可是最近西朝在嘉庸关布置了大量的兵力,显然是知道黑水战况的,而且上一次他们联盟损失惨重,这次既然西朝知晓情况而早不出手,一个信使又能改变些什么?”
鄂温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暗自思忖着:“黑水汗王、西朝……”
稍抬下颚,遥望着地平线处泛着水汽的专属夜的微光,良久,如削过的薄唇渐渐泛起冷笑。
这个时候嘉庸关巡逻的西朝军捕捉到一名骑马的黑水人。
扭送到皇帐才知道正是完颜纳其派出的那名信使。
“完颜纳其在信中说黑水危矣,请求我西朝再次出兵。”执信的修长手指微松,信纸后立即露出一张俊美容颜。
李元麟望向巫远舟,二人似用视线交流着什么,然后将信交给他。
巫远舟瞄了眼跪地伏首的信使,收回目光仔细阅读起来。
这时,信使用无比诚恳的声音开了口:“此番受命汗王送信入西朝,本以为前路漫漫,万未预料如此巧合能在嘉庸关见到西朝的皇帝陛下,小人感慨荣幸之至,请皇帝陛下听小人一言!”
李元麟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幽深。
信使继续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道:“此战看似针对黑水,实则不然,古兰人用心歹毒、野望昭著,妄图用我们黑水作为垫脚石从而打开通往西朝的大门,为此我黑水子民惨死无数,汗王心系百姓对犯下敲骨食髓之暴行的古兰国深恶痛绝,更是恨不得以身代百姓受尽一切苦难,然汗王初临大位已然心力交瘁,实在难以以一己之力与古兰抗衡,此事相信皇帝陛下亦有耳闻,黑水实力已在老汗王僊去之前殆尽无遗,汗王为御敌殚精竭力,虽如此仍然没有抵挡住来势汹汹的古兰贼人,失去国都黑兰令友国陷入危地,汗王日日泣血,夜夜自责,可恨自己实在势单力薄,故而,为安两国长久之计恳请皇帝陛下出兵援助黑水!”
完颜纳其,明明不曾有过半分反抗之举,明明是畏战而逃,明明是他将黑兰城拱手相让的,如今却将一切推诿到老汗王完颜宜里布的头上,言下之意是黑水走到眼下境地都是完颜宜里布的失职,倒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勤勉慈悲、忧心天下,然而却茕茕孑立的可怜之人,关键是对先行援助的六万大军只字未提。
巫远舟眸光冷冽,居高临下的睥睨着那个戴着“悲戚”伪面具的信使,在那个人的眼底清晰可见隐藏的愉悦神情,明明皇上还未开口答应,那家伙却一副大事已成的模样。
果真是低级的叫人火大!
心中感到厌恶至极,若不是要为大局着想,他真想一刀劈死这个完颜纳其的走狗。
李元麟将一切尽收眼底,清了清嗓门,威严道:“看来援救黑水迫在眉睫,朕对受苦受难的黑水百姓深表同情,不过汗王好像忘了一件事,朕之前就派出了六万大军,事到如今大军已与我西朝断了联系,杳无音讯,汗王难道不应该就此事给朕一个交代吗?大军何去?是生是死?”
顿了片刻,又故意用探究的口吻道:“莫非,我西朝大军已在黑水之地全军覆没,而汗王有意遮掩此事?”
信使闻言惊得浑身一震,只感觉头皮发紧,飞快思索起来,完了,临出发前汗王只教了这些话,并没有告诉他怎么应对六万大军的问题,眼下西朝皇帝有意曲解,事关黑水存亡,这该如何是好?关键是,他一个小小信使只听闻西朝军出城去了,他怎么知道他们是生是死亦或汗王有没有遮掩?这不是为难他吗?
信使拿捏不准,经过几番紧张而激烈的思考以后,突然双眼放亮,照葫芦画瓢,连忙将事情推诿到老汗王头上:“汗王登位时六万大军已不见踪迹,此事怕是只有老汗王知晓!”
巫远舟一听,顿时压不住火了,瞪着眼睛道:“这话什么意思?搞死无对证这一套?你们就是用这样不负责任的态度来求我们援助?真以为我们好欺负?告诉你,我西朝可不是招之则来挥之即去的冤大头!”
信使眼巴巴看着愤怒的巫远舟,手足无措解释起来,却是越解释越乱。
李元麟听着觉得头疼,便挥了挥手。
步伐沉重的兵士立即上前将信使押出去,丢到了嘉庸关外,任凭没有得到确切答案的信使如何心急如焚,李元麟就是不再见他了。
“眼下该怎么办?帮还是不帮?”巫远舟盯着在沙盘前发呆的李元麟。
良久才得到答案:“唇亡齿寒,尽管你不愿意,可这个忙我们必须得帮,这不正是我们守在嘉庸关前的目的吗?”
“可他们还是没有交代,阿澈还有我们的六万大军到底……”巫远舟欲言又止。
李元麟转过身来瞧向巫远舟,漆黑瞳仁里一片坚定的光,声音铿锵有力:“他们不交代,我们便亲自去找!再说……朕相信赫连澈没那样容易死去,终有一日他会亲自给朕一个交代。”
沙原上,众人围着篝火而坐。
叶凌漪正小心翼翼为伊涅普上药,伊涅普则旁若无人的盯着她,视线灼热,唇边还带着甜蜜的笑,仿佛整个世界只有他们二人,全然没有把对面犹万钧雷霆般犀利劈来的目光放在眼里。
旁观者清的陈三十尴尬笑笑,为了转移注意力干咳一声,看向赫连澈身后,好奇问:“对了,这位姑娘是?”
赫连澈微微侧头,瞄了眼身后,回答简明扼要:“救命恩人!”
无名女子从没有见过这么多陌生人,像头惊恐的小兽缩在赫连澈身后,时刻用那双带着怯懦的眼睛警惕地盯着周围。
“原……原来是这样啊!”陈三十笑笑,在赫连澈不苟言笑的神情里只得转开目光望向别处。
气氛再次尴尬起来。
“好了!”这时,叶凌漪已经为伊涅普上好了药,边收拾上药所用的绷布,边瞄了眼陈三十,问:“对了,三十哥,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们怎么来了?”
提到这个,陈三十打开了话匣子:“嗨,不就是阿羡嘛!老汗王死了以后,古兰人就打了过来,黑水王室下令火烧黑兰城,所有人都跑光了。古兰人就这样堂而皇之进了黑兰,好像在找什么似的在城里四处搜查,见人就杀,原本俺们在伽蓝庵藏的好好的,可阿羡兄弟非得来找你,挡都挡不住,偏偏那个时候伽蓝庵门外就来了古兰人,他们威胁俺们开门,阿羡兄弟突然就冲出去了,然后也不知道怎么的,那些古兰人突然朝阿羡兄弟跪下了,紧接着阿羡兄弟被那些古兰人带走,俺们也被软禁起来,最后稀里糊涂的,古兰人又把俺们放了,还给了俺们几匹马,再后来的事你们也知道,俺们就是这样跟着阿羡兄弟找你们来了!”
“你说什么?”赫连澈陡然提高音量。
陈三十吓了一跳,望过去,只见赫连澈面上已经密布了阴云。
短短时日,黑水竟然经历了这么大的变故,完颜宜里布死了,黑水王室竟因畏惧古兰人而火烧黑兰城,还有古兰人在城内搜寻什么,见人就杀的原因……难道是在找留在城内的西朝军?还有最关键的那个问题……眼下这个西域人究竟是什么身份?虽然叶凌漪说过他是好人,还救过她的命,但能让古兰人对他跪下,可见此人在古兰军中的威望,由此可知这个西域人来历并不简单,实在不得不防。
赫连澈的眸子里迸发寒芒直逼伊涅普而去。
这边,叶凌漪因为信息量太大一时没反应过来,陷入了惊愣中。
虽然她和赫连澈已经猜到了古兰人占领黑兰城,却没想过老汗王死了,黑水王室会因战事剑走偏锋火烧黑兰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伊涅普,眼下情况,他古兰国总理大臣的身份只怕是再也掩盖不住了。
叶凌漪远观着赫连澈与伊涅普,虽没有挑明厉害,但她仿佛已经在二人视线交汇处瞧见了无形的刀枪剑戟,心中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怔了片刻,然后猛然想起一件事,急问陈三十:“三王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