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王宫,政殿。
鄂温负手而立,面对随兵士阔步进来的衣着褴褛的银充,似笑非笑道:“什么风把西朝的副将军大人吹来了?”
银充看过去,冷嗤笑道:“鄂温,你我之间就不必再搞弯弯绕绕的那一套了吧?想必探子已经把情况都清晰的告诉过你了。”
“那我就开门见山了!你杀了完颜准泰、我们那个重要的朋友。”鄂温平静道,唇边仍挂着令人瞧不透的笑。
“是!”银充站定,以无所谓的态度道:“不过我并不认为他是你们重要的朋友,因为他对你们早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
鄂温对他的话不置是否,走到座前坐下,顺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袂:“那么,你来见我的目的是什么?”
“求一条生路而已!”银充直言,挺直腰杆,傲慢起来,“既然我已经决定彻底背叛西朝了,你必须庇护我,给我一条生路!”
座上的鄂温被逗笑,颇有些无奈地摊了摊手:“好一个求一条生路,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吗?我凭什么庇护你?或者说……你有什么价值,值得让我庇护你?”
“就凭我知道一个重要的情报。”
“情报?”
鄂温先是迟疑,而后笑开:“我的谍报官也有很多情报,你凭什么说你的情报更有价值?”
“就凭我可以用它诱出潜藏在周围的西朝军!”银充自信满满,模样上的狼狈丝毫不影响眸瞳深处的野心。
“是吗?说来听听!”鄂温显然来了兴趣。
“那些大致的相信你那偷听墙角的下属已经和你汇报过了,是和一个女人有关……赫连澈的女人!”
鄂温挑眉:“赫连澈?我记得西朝的将军就叫赫连澈,怎么,你为了苟活一命竟不惜利用一个女人?”
银充冷笑不语,眉宇间隐约透出几分狠色。
鄂温又道:“就算是你们将军的女人又怎样?区区一个女人而已,对战局能起到什么作用?”
银充保持着冷笑,瞄向座上神色不以为意甚至有些鄙夷的鄂温。
“她对战局固然是毫无用处,不过……诱杀西朝军,她确实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愿闻其详!”
“当初西朝军奉赫连澈之命假疫离城,兵力分散在各处乔装成黑水的百姓,随时待命。目前为止那些人没有逃回西朝,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他们对赫连澈身亡一事并不十分相信,正是因为抱着怀疑的态度,亦知违抗军令的下场,所以只能选择按兵不动继续潜伏。要把那些人揪出来只有一个办法,找到那个女人当众收押起来,只有让他们相信了与赫连澈关系亲密的人落入敌手,再放出赫连澈重伤没死与她一起下狱的风声,西朝军势必会出来营救,到那个时候,他们必然掉入古兰军早已设下的圈套,何愁不能把他们一举歼灭?”
看着银充,鄂温面上的神情淡漠起来:“你不觉得这个办法太麻烦了吗?找一个与赫连澈身形相似的……或者,不是还有你这个西朝副将吗?他们对你可比那个女人更熟悉,二选一,随便都能代替了那个女人,我何必还要舍近求远?”
“你太小看西朝军了,光凭一个相似的背影是骗不了他们的,至于我,他们听闻赫连澈为救我战死而我成了俘虏的消息早对我心怀芥蒂,此时就算我站出来,只怕他们也不会听从我的号令,而那个女人,他们中间有些人很早就跟在赫连澈身边,所以认得她,相信我,那个女人将是最好的诱饵。”
“最好的诱饵……”
鄂温斟酌着这句话,将双手手指交叉抵在下巴处又思考了一会儿,觉得似乎有些道理,点点头望向银充:“你不是要求我庇护吗?现在我就给你这个机会,只要你把西朝军诱杀成功,我将代表圣王给予你无上的荣耀,成为我古兰国一员!”
银充表面波澜不惊,学着那些古兰人作了个扶肩礼,却在鄂温看不到的角度露出了得意的笑,嘴上虔敬道:“无比荣幸。”
当日,银充就领着一队古兰人闯入了白绵山上的一户牧民家,二话不说杀死家主一家后,将昏迷不醒的女子带了回去。
与此同时,一匹快马通过阿琅守卫,横冲直撞向毡包群。
彼时舒舒正陪着大妃散步,二人有说有笑的间隙突见飞马失控冲撞过来,两人纷纷惊变了脸色,千钧一发之际,舒舒迅速反应过来,以身挡护在大妃之前,然后眼睁睁看着惊马咆哮着如一道脱弦利箭逼过来,到底还是吓得闭上眼睛惊恐尖叫。
正危难时刻,有人不顾一切冲过来,飞身而起咬紧牙关,拼尽全力一掌打在了马头上。
惊马终于偏离路线,连同马背上的人一起栽倒进泥泞里。
舒舒听见动静,猛地睁开眼,看着眼前对着摔马的人龇牙皱眉的高大男人陷入了呆滞,仿佛他的身后突然亮起了一束强光,照得她心旌微微摇曳。
“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冲撞大妃!”
暴怒的低吼终于将她的神思重新拉了回来,恍然转身,见大妃吓得脸色发青地正为自己顺气,所幸没有大碍才稍稍安心下来。
继而转身走到阿东身边,怒地瞪大眼睛,双手叉腰,对着翻马在泥泞里的人恶狠狠道:“如此无礼胆大包天,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待我去禀明汗王,一定把你拉出去大卸八块!”
“饶命啊!小人不是故意的!实在是有急事需立马呈报汗王!”摔进泥泞里的人跪地,哭腔道。
“你还敢找借口!好!既然这样,在汗王把你大卸八块之前,我先来打你个满地找牙!”舒舒不依不饶,摞了摞袖子就要打人。
跪地的人惊恐,缩着肩膀双手抱头。
“等等!”阿东捉住舒舒的手臂,与大妃异口同声。
“你这家伙,拦我干什么?他刚刚差点杀了我和安布,打他一顿算是轻的!放开!”舒舒不客气地瞪着阿东。
阿东无奈,刚想说话,大妃走了过来:“舒舒,不要任性!阿东是为你好!”
“可是安布……”
舒舒还想说些什么,大妃先一步抬手制止,语气极是充满了长者的温蔼:“好了,舒舒,不要再胡闹了!正事要紧!”
舒舒气不过,又碍于大妃开了金口,再气也只得作罢,莫名其妙冲阿东“哼”了声,紧接着也不顾大妃就气鼓鼓跺着脚走了。
“唉?舒舒……”阿东心焦伸出手去欲挽留解释,却来不及拉住她,只能望眼欲穿地看着她的背影。
不由自主的想要提腿去追,却被大妃拦了下来,微笑道:“还是先忙正事要紧!放心吧!那丫头我去帮你哄!”
大妃了然于心的表情里,阿东显得有些忸怩,俊脸微红。
毡室内。
完颜纳其修长手指间把玩着一把金质手杖,顶部是透明的琉璃,稍转动就微微折射出翠羽的幽蓝色光辉。
“这是古兰人给你的?”完颜纳其微仰下颚,看向浑身是泥的信使,东南西北四人分别守在身侧。
“是!小人不敢有半句虚言!”信使战战兢兢,紧接着又说:“是古兰军里一个叫鄂温的副将让小人把这把手杖呈给汗王的,他说这象征着友谊和他的诚意,只要我们与他们合作,直取西朝,他就会把黑兰城还给我们,并保证永不进犯我黑水,与黑水修永世之好。”
完颜纳其低眸,看着手杖若有所思。
“汗王,属下认为此事不可信,古兰人狡诈,杀了我们那么多人,这难免不是一个圈套!”阿东在身后道。
其他人随即附议:“是啊汗王,豺狼虎豹多狡猾擅诡计,不可轻信!”
完颜纳其眸光闪了闪,再次看向信使:“西朝人那边怎么说?我不是让你务必把信亲手送到西朝高官的手里吗?为什么你给我带回来的只有这个?”
一提到西朝军,信使立即委屈起来,含着下巴瓮声瓮气道:“西朝军没有任何表示,还把小人丢出了嘉庸关!”
“这话什么意思?”完颜纳其神色严肃。
“小人本已送信入了嘉庸关,想将信交给西朝的官员,却没想到被人不分青红皂白押进了大帐,意外见到了西朝的皇帝,小人按照汗王所说如实转述,真心诚意请求西朝帮助我们讨伐古兰夺回黑兰城,可西朝皇帝并未表态,反倒追问起原先派出的大军去向,小人只说遭了古兰人的黑手,西朝皇帝却大骂我们黑水是无情无义、背信弃义的乌合之众,诅咒黑水亡国,还叫人把我丢出了嘉庸关。”
信使是故意篡改事实和夸大其词的,只因在黑兰城时,他被谍报官押着见到鄂温,收受一袋黄金贿赂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转换了风标,眼下的说法正是为了激化矛盾,只有这样,完颜纳其才会正式考虑古兰人的提议。
“什么?那些西朝人竟然如此欺辱……”东南西北四人气不过,个个握紧了拳头。
完颜纳其亦是面色一沉,握着手杖的手紧了紧。
黑兰城外。
一行人正在小憩中。
赫连澈将叶凌漪拉到一旁。
“你怎么了?”叶凌漪好奇。
赫连澈的视线始终定在远处正喝水的伊涅普身上,面色凝重:“此时城里全是古兰人,你就打算这么进城?”
叶凌漪心知伊涅普的身份尊贵非凡,普通古兰小兵定是不敢为难,加上伊涅普没有从前的记忆,很是理所当然的放下心来,看着赫连澈道:“你就放心吧!我承认,原本我还挺担心进城不安全,不过现在没事了,只要有阿羡在,没人敢为难我们!”
话到这里,赫连澈敏锐的察觉出来什么,微敛眸,语气里尚且藏着两分不确定:“你知道那个西域人的身份?”
叶凌漪自知说漏嘴,面色微窘,支支吾吾起来。
这让赫连澈更加肯定了猜想,愈发气愤:“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愚蠢?那可是古兰人,杀我们同胞的敌人,你怎么能相信他?”
他的情绪激动,声音略大,引得身后那些人纷纷看过来。
叶凌漪只好冲他们尴尬笑笑,将他再拉远些:“我知道你不信任他,可是要想安全进城,只有这么一个办法!实在不行,等进了城,我们再找个借口离开黑水回西朝去就是了,但是现在,我们只能相信阿羡!”
“不行!”赫连澈满口否决。
“你……”叶凌漪对他的牛脾气颇感头疼,扶扶额头,突然灵机一动,压低声音又说:“你想想看,无论是靠我们自己还是靠阿羡,进城都是兵行险招,为什么不能变通变通选一个更安全的方式呢?就算你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城里的西朝军想想吧?难道你就不担心他们的安危?我们贸然闯进去被抓事小,但万一牵扯到其他人呢?”
赫连澈陷入了沉思,暗里权衡了一番利弊,终于看着她,只当是默许了。
叶凌漪面见喜色。
二人来不及再说些什么,远处突然传来陈三十的惊呼:“阿羡兄弟,没事吧?”
“怎么了?”叶凌漪急急跑过去就看到陈三十正满脸关切地扶着伊涅普。
见叶凌漪过来,解释道:“刚刚俺们打算动身,发现你们还没回来,阿羡兄弟刚骑上马,就说去找找你们,结果刚扯缰绳,那马窜了出去,阿羡兄弟就摔下来了!”
听了陈三十的解释,叶凌漪将目光放到了伊涅普身上:“没事吧?”
伊涅普扶着额头,像是在回想什么,面上一片茫然,紧接着在定睛看叶凌漪的一瞬,那双湛蓝色的眼眸中多了几分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