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兰城刑台,恢复狼狈之姿的银充穿着囚服戴着手铐,被小兵压着跪倒在地,面如死灰。
直到跟前响起拔刀的声音才打了个激灵,猛然醒过神来,哀声乞求道:“我要见鄂温,求你们带我去见鄂温大人!”
他不想死,可从他选择彻底背叛西朝的那天起,就已经走投无路了。
现在他还清楚记得叶凌漪在刑台火堆前昏迷的那一刻,赫连澈突破重围冲过来,寒着脸的伊涅普在火光里转过身去,下令将其押了起来。
自以为计划得意的他亦没有逃过伊涅普的惩罚,被拘押着与赫连澈四目相对刹那,皆是震惊,谁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对方。
他因心虚而目光闪躲,却依旧看到了赫连澈那双仿佛能洞悉世间一切的眼睛里尽是了然和深恶痛绝,虽然没有开口质问他,但那种感觉绝不会比拿着刀子在他身上割肉更加好受。
如今古兰人要处决他了,他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为自己寻求到一个有效的活路。
“还想见鄂温大人?”拿刀站在银充面前的古兰兵嗤笑,“实话告诉你吧!就算你见到鄂温大人也没用!惹怒了伊涅普大人,就算是古兰国权倾一方的贵族也免不了一死,何况是你!”
“不……”银充苍白的唇颤抖着,眼珠子胡乱转动,焦急失措地思索着,干脆将自尊与骨子里的傲气抛弃,一把抱住古兰兵的大腿:“那就让我去见见伊涅普大人!我保证你的大恩大德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古兰兵抽回大腿,照着他的脸部狠狠踹了下去,鄙夷道:“伊涅普大人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
银充受下那一脚,仰面瘫倒在地,用力眨眨眼只觉得天地旋转万物模糊,好半晌才恢复意识,却见古兰兵架好了刀子,扬手朝自己的脑袋劈了下来。
求生欲望让他本能的挣扎起来,往后倾倒,那掺了十成力气的刀子砸了个空,狠狠嵌入地里。
古兰兵与银充相视一惊。
便趁这个缝隙,银充发了狠,从地上一跃而起,拼尽全力用手铐的铁链狠狠勒住小兵。
小兵奋力挣扎,只听“咯”一声,小兵的脖子被拧断,倒地死去。
银充稍稍松了口气,拼力拔出地上的刀。
这时,另外几个骑马的古兰兵被动静惊动,齐齐过来。
银充不敢含糊,紧了紧手里的刀子。
双方交起手来,以对方攻势劈断腕上的手铐,结果是银充险胜。
狼狈喘着粗气,环视四周,眼中渐渐溢出了阴鸷之色,黑水这个地方没了希望,注定要成为古兰的囊中之物,恐怕是待不住了,他必须要尽快离开。
可身为西朝叛臣又被古兰高官所厌恶甚至下令诛杀的他还有何处可去呢?
一瞬间,银充想到了一个人——银老医师,他远在西朝的亲父。
如今世上恐怕只有父亲才能庇护自己了。
想到这些,银充咬牙,攀上古兰兵遗留的马,扯着缰绳毅然决然地往西朝方向奔赴而去。
这个时候,黑水王宫内,伊涅普负手立于屋檐之下,白石砌成的建筑将英挺的身影衬托得愈发出尘脱俗,只是眉头锁的极深,似有心事重重。
“伊涅普大人!”
一声呼唤将伊涅普从思绪里拉了回来,微微侧眸,正是被自己罚了五十军棍的鄂温,毫无血色的脸上尽是虚弱,作扶肩礼,人高马大的身子似弱柳扶风的女人微微摇摆两下仿佛要摔倒。
转回视线目视前方,伊涅普的口气与脸色一般,都是淡淡的:“怎么?”
勉强定住身形,鄂温的声音微小:“刚才谍报官送来了两则消息。”
“说!”
“西朝派兵出了嘉庸关,人数不多大概只有千人左右,可是瞧他们目标却不是黑兰城方向而是分散两拨绕开了黑兰城,此事蹊跷紧急,为防有诈,我们必须立马调集火器出击!”
沉默片刻,伊涅普道:“他们的目标却是黑兰城不假,不过千人先行是想调虎离山,若如此我们就派出火器去对抗,未免大材小用,到时候西朝大军直压黑兰城,以我们这点人再不是他们的对手,还是你与阿默德各领人马去剿了罢,只需记住速战速决。”
鄂温看着伊涅普,点头认同。
然后伊涅普又问:“另一则消息是什么?”
“是……”说到另一则消息,鄂温显得有些踌躇。
伊涅普一个威意十足的眼神扫过去,终于还是道:“完颜纳其率部下来投诚,表示愿意助我们一臂之力,共商大计!”
“哦?”伊涅普望向远处,眸光悠远。
大妃别苑。
叶凌漪咬紧牙关,在受伤的腹部缠上厚重的绷条,憋住一口气将绷条勒紧至伤口血滞麻木,痛意减退才穿上衣服,提剑打开门。
门前几个古兰兵一见她出来立马表现出敌意,但碍于伊涅普下达的命令只得尽量保持温和的态度只道:“请回屋!”
叶凌漪只当没听见,要走出去却被两人伸手拦住去路。
一个凌厉眼神扫过去:“我要去找被你们关押起来的西朝人,如果不放心,你们跟着也行!”
说罢又要走,可那两名古兰兵并没有要放她离去的意思。
叶凌漪见状,面色不善道:“我有很重要的东西在他们身上,若是找不回来我就只有去死了!”
古兰兵闻言仍然无动于衷。
但他们哪里知道她是有备而来,飞快拔刀出鞘架上自己的脖子,威胁道:“你们如果不让我去把东西拿回来我就马上杀了自己,到时候伊涅普怪罪下来可不会说我是自杀!”
古兰兵一听觉得有些道理,二人相视,冲叶凌漪问道:“什么东西?我们去取!”
“那可不行!那是值钱的宝贝,万一你们见财起意偷了去……不行不行,我得自己拿,你们不让,我就死给你们看!”
说着话,故意将刀子逼近些。
古兰兵虽存了丝狐疑,但唯恐她死后自己会被怪罪,连忙道:“我们带你去就是了,不过这之前得请示伊涅普大人!”
“不行,那可是价值千金的,万一被他们私吞了呢?我必须马上见到我的宝贝物什,要不然我还不如死了!”
见如此,古兰兵无可奈何只能妥协。
三人一路无阻,来到重兵看守的地牢。
“站住!前面不能进!”负责看守的古兰兵喊道。
叶凌漪往里瞄了眼,心下有了思量。
领路的两名古兰兵用古兰语与负责看守的人交代清楚事情经过,本想让他们通融放人进去,怎料看守油盐不进,饶是费尽力气就是不为所动。
眼见如此,叶凌漪只好以退为进,先找借口将领路的古兰兵带走,待到四下无人猛的出手打晕他们。
然后地牢门口,一个身着兵服,身材异常瘦小的“古兰兵”低着头走了过来。
看守照常拦路,相比之前却多了些好奇,甚至弯下腰来企图看清楚她的长相,并用古兰语问:“你是哪位大人手下的?”
叶凌漪哪里听得懂古兰话,埋头思考片刻,决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骤然抬头,趁着看守不注意一个错身,抬手猛击中他的头部。
一个看守倒地晕了过去,其余负责看守地牢的古兰兵见情况不好立即抽刀围攻上来。
叶凌漪应付着,出招狠厉却没有要杀人的意思,打斗间腹部伤处隐隐作痛,渐渐落于下风。
那些泛着寒光的刀枪剑戟便趁着间隙齐齐刺来,叶凌漪闪躲稍慢一步就被划伤了手。
“都住手!”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道呵斥声。
兵士闻声停下动作,循声望过去,只见伊涅普疾步过来,面上密布着阴云,身后还跟着大群人。
“伊涅普大人!”兵士匆忙收了武器,作礼。
“谁允许你擅自出来的?”伊涅普来到叶凌漪身边,表情里隐压着怒火。
叶凌漪冷哼一声,并不回答。
“你来地牢做甚?”伊涅普又问,却是愈发生气,“你是来见赫连澈的?”
没人比他更清楚问题的答案,可他却还是心存幻想,把这样愚蠢的问题问出了口,甚至希望她能为了自己骗骗他。
“是!”叶凌漪挺直腰杆,面无表情,“既然被你发现了,那正好,把我和赫连澈关在一起吧!这样也省下心了,别再想着让我回大妃别苑,只要他们在里面一天,我就不可能放弃救他们!生,既无同日,那便死于同时吧!”
她的态度坚决。
“为什么?你明知道我……”伊涅普愤怒大吼,捉紧她的手,紧紧盯住她的眼睛,双目赤红一片,却是欲言又止。
二人就这样对视着,许久,伊涅普脸上的怒色一点点褪去,无力松开手,退后两步,恢复平静而冷漠的常态:“你不是要见他吗?我可以带你去!”
瞄了眼她身后的小兵,以眼神示意,随即率先抬步往地牢深处走去。
叶凌漪怔了片刻,不明白伊涅普打的什么主意,匆匆跟上去。
“你不是说让我见赫连澈吗?”
地牢里,叶凌漪皱眉看着神态自若的伊涅普。
“别急,我已经让人去把他带来了。”
话音毕,眼前突然有铁门滑动的声音。
叶凌漪大惊,望过去,只见原本空旷的走道被层层铁栅门拦住,透过间隙可见层层阴影之后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赫连澈!”叶凌漪目光一紧,下意识往前走,却被铁栅门拦住去路。
这个时候,赫连澈被人绑在了十字刑架上,一个人走到他面前,甩了甩手里的鞭子,金属与地面摩擦的刺耳之音立即回荡在空气里。
是铁鞭!
她听巫远舟提过这种西域酷刑,当初她擅自出逃出西朝皇宫,赫连澈为了救她便生生受下了梁太后那几乎要了他命的五十鞭。
如今伊涅普是要她亲眼看着他接受这种酷刑吗?
“你想做什么?”叶凌漪恼怒,猛地回头。
“没什么,就是想让你记住,以后你便也是有代罪奴的人了。”伊涅普笑的云淡风轻。
代罪奴?
见她不太理解,伊涅普特意解释:“便是你犯错代你受罚的人!”
“你在威胁我?”
伊涅普只笑不语,望向铁栅门之后。
手持铁鞭的人高举起手,鞭子狠狠挞在刑架上的人的身上,白色中衣立即多了条撕裂的血痕,光看着都疼。
赫连澈却连闷哼一声都没有。
伊涅普眼中闪烁着锐利寒芒,冷冷扫了眼身边的人。
随从颔首,下去交代了什么。
铁栅门之后手持铁鞭的人便接到了一项指令,紧接着咬牙发狠,高举起手里的鞭子,一下又一下,不遗余力打在赫连澈身上。
白色中衣很快多了许多血痕,如攀满了红色蜈蚣般。
赫连澈死死咬紧牙关,强忍入骨的痛意,始终不肯在敌人面前表露出半分脆弱之态,身上那件白色中衣却被冷汗浸透,融合了血迹,彻底染成血色。
此情此景看得对面的叶凌漪心如刀绞,不由哀恸大喊:“赫连澈!”
听见声音的赫连澈微愣,抬头,在栅门重重阴影之后瞧见了形容痛苦的叶凌漪,二人隔着遥远的距离对视,只这一眼却恍若隔世。
还好,她没事……
为了不使她难过,赫连澈扬起嘴角露出了一个让她安心的笑,即使这时那张清俊容颜已经苍白到了一种病态的地步。
笑容过后,一道鞭子狠狠挞上了他的脖颈,大片大片暗红的血液立即迫不及待地奔涌掉落而下。
“啊!”栅门这头的叶凌漪捂着脑袋哀嚎一声,眼圈一红,眼泪就落了下来。
此刻,仿佛那道鞭子不是挞在他的身上,而是挞在了她的心窝里,整个人再也站不住,拼命将手臂伸出栅门,恨不得挤出间隙,化作一缕青烟通过这该死的栅门。
伊涅普旁望着两人,心中忽然有种不是滋味,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明明那样遥远却是那么接近,而自己和她的距离明明这样的近却又是那样远。
正暗自心烦着,她却突然冲了过来,不顾随从的阻拦捉住他的肩膀:“放了他,你放了他,要杀要剐我都依从你,只求你放他一条活路!求你了好吗?”
她明明是在哀求,眼中却充满了怨恨、悲伤还有恐慌。
伊涅普将她深深凝着,眼睁睁看着汹涌的泪水从她的脸庞滑落,心中仿佛被割开了一道口子,痛意缓缓浮上眼眸,适才捉弄人的小心思也变得索然无味。
随从还在撕扯着她,叶凌漪却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死死捉着他的肩膀,紧紧盯着他。
一时间,伊涅普只觉得心里苦涩无比。
“够了!停手吧!”他平静的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心却颤抖不止。
手持铁鞭的人依照命令停手。
叶凌漪急急拧身,扒着铁栅门瞧着失去力气的赫连澈被人拖了下去,顿时如抽空了灵魂般,倚着栅门缓缓蹲下。
摁住腹部的伤口,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痛,不由皱紧眉头。
血液,自她的指缝溢出,一滴、两滴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