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我都能答应,唯独这事绝对不行!”
屋内一番对话完毕,情绪激动的叶凌漪急走到凌霄花摇曳的窗前,因过于震惊而心绪不宁起来。
完颜纳其脸色难看,极力压制着眸底的锐利锋芒,作惆怅貌,语重心长道:“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很难,毕竟西朝皇帝是你的朋友,可你知道吗?如果我们不这么做,古兰人不会放过我们,西朝更不会,黑水要是灭亡了,千千万万的黑水百姓将沦为战马铁蹄下的亡魂,我将会是黑水最大的罪人,就算你不同情我,难道忍心看着千千万万无辜的百姓为此丧命吗?”
“可是三哥,也不是只有这个办法才能救黑水吧?”叶凌漪回头,坚定地看着完颜纳其,意有所指:“皇上是我的朋友,要我刺杀他,我绝不能答应,也绝不会让任何人有这个机会!”
从前她向来不关心三国之间的关系如何恶劣,对战争更是没有兴趣掺合的,可如今完颜纳其竟让她去刺杀李元麟来助古兰得胜,从而庇护藏在古兰翅羽之下的黑水。
这让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十分陌生,冥冥中有种猜测,从前友善可亲的样子都是他伪装出来的,甚至给她一个无上公主的荣誉封号,皆不过是想要名正言顺的利用她而已。
自己好像从未真正认识过完颜纳其,根本不了解他真实的样子,只不过因为他对她流露出来些许善意正好弥补了她心灵所缺失的一部分,所以便毫无条件地相信了他。
说起来,赫连澈也不止一次的和她说过完颜纳其这个人城府颇深,不是好相与的对象。
想到这些,叶凌漪心中的狐疑更深了。难道赫连澈说的都是真的?
仔细观察,结合心中生出的疑虑,就连此刻自己面前那双平静祥和的眼睛看起来亦似乎多了些东西……笑里藏刀,她清晰的记得,那是在苍嶷山上,她为了活命拼命奔逃在茫茫雪域,赫连涂与赫连褚兄弟二人策马围堵上来,当时他们看她的眼神就犹如这般,平静祥和的假象下是四伏的杀机与恶毒。
另一头,完颜纳其见直言不成,只好改变策略,以退为进,扬起薄唇一笑道:“别这么严肃嘛,我也就是随口一说,你不想去没关系。说起来都怪最近太紧张了,如今西朝打过来,古兰接连损失两员大将,黑水又是古兰同盟,若古兰战败,那黑水便只有死路一条,加上伊涅普逼得紧,我实在太着急了,这才失了心智和你发发不像样的牢骚罢了。你放心,我懂两军交战生灵涂炭,你一个弱女子,又是我视若亲妹的,我怎么可能让你真的去以身犯险?”
“你说伊涅普逼你了?”叶凌漪更加怀疑,而愈是怀疑愈觉得完颜纳其说什么都似在诡辩。
完颜纳其微愣住,自觉失言,又开始自圆其说道:“其实也没什么,他身为古兰统帅,失去了两员大将等同失了左右臂膀,心情不好,说话严苛些也是有的,同样身为统帅,我能理解。”
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眸光闪烁,紧接着故意岔开话题道:“对了,我听说乐芽姑娘与叶骋所中之毒已解,怎么这还没醒……”
他的目光带着疑惑,落到乐芽与叶骋身上。
叶凌漪回过神,淡淡答:“伊涅普说过,抹香毒属于慢性毒,毒素入肺腑极慢会使人呈现昏睡的状态,如今解毒也一样,慢性毒褪的慢,但总会醒来的!”
“嗯!”完颜纳其闻言点点头。
沉默片刻,突然叹了口气起身:“既然看到你们安然无恙,我也就放心了,战事迫在眉睫,营地还有别的事等着我处理,先走了!”
“我送送你。”叶凌漪要走过来。
完颜纳其却挥挥手:“不必,你便留下好好照顾他们吧!”
二人对视,完颜纳其微微一笑,终于转身离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叶凌漪如水的眼神闪了闪,心里多了一个猜测,却仍觉得不可置信。
有些事情,她必须要去找伊涅普核实。
而出了门的完颜纳其站住原本迈步向前的腿,回头,望向那扇门,目光因带着浓浓的怀恨而显得无比阴暗。
一路风尘仆仆,舒舒勒马于大妃别苑门前,侧目见古兰兵守在左右,微微诧异。
下了马,二话不说,小跑至府门口就要进去。
古兰兵立即将人截下,用古兰人的语言进行威吓。
舒舒挑眉,虽没听懂他说了什么,倒也丝毫不畏,挺起胸脯:“你干什么?这里是我们汗王的地盘,黑水和古兰如今已经是盟友了,劝你还是对我客气点,否则等我汗王表哥来了,有你好看的!”
古兰兵并不把她当回事,凶神恶煞地从牙缝里蹦出一个夹生的字眼:“滚!”
“你!”舒舒气结,想到从来没人敢对自己如此蛮横无理,愈是怒火中烧,就要硬闯:“让我进去,你让我进去!”
可毕竟是双拳不敌四手,很快败下阵,被扭押起来。
古兰兵用晦涩难懂的古兰话交流了些什么,随后便听抽剑的声音。
“你想做什么?放开我!”舒舒慌了,却是挣扎无果。
尖锐细长的西域剑猛地刺过来。危急瞬间,舒舒吓得紧闭双眼,惨叫声震天。
奇怪的是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痛。
惊魂未定,睁开一线眼睛,这才发现朝自己刺过来的一剑被另一柄长刀截下。
来人正是陈三十。
竭力将古兰兵的剑推回去,粗旷面容上尽是豪气,狠狠啐一口,嗤道:“狗养的!欺负个弱女子算什么好汉?”
“找死!”古兰兵被辱骂,自然咽不下这口气,阴毒地眯了眯眼睛,举剑就朝陈三十攻了过去。
陈三十丝毫不乱,虽腿脚不便却也能应对自如。
双方势均力敌,僵持不下,两群同伙见状亦纷纷加入战局,一时间,大妃别苑门前乱成了一锅粥。
彼时叶凌漪正端着一盆热水经过长廊,准备为屋内尚未苏醒的二人擦身子,身旁忽然经过一队古兰兵,脚步匆匆过去,竟是险些撞翻她手中的铜盆。
好在及时定下脚步才未使得盆中清水付诸东流,叶凌漪暗自愤懑,只觉得古兰人实在不可理喻。
将要走时,又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古兰人如此行色匆匆,难道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联想到那日赫连澈负气离去的模样,叶凌漪免不住忧心起来。
而此时大妃别苑门前,适才扭打在一起还难分胜负的两群人,很快因增援人员的赶来而迅速扭转了局面。
“呸!狗养的就是狗养的,卑鄙龌龊!”陈三十被人一左一右架着,饶是被揍得鼻青脸肿了,仍不忘骂人。
同伴包括舒舒在内的一干人皆被古兰兵押着,跟随陈三十一起叫骂起来。
于是刚才乱打胡斗的画面又升级为了泼妇骂街。
七嘴八舌的声音参杂在一起,简直令人震耳发聩。
古兰兵多是些听不懂汉语的,面对这架势,纵是有心回嘴也无力张口,束手无策只能似活吞了苍蝇般张大眼睛,怒到极处时,干脆照着人肚子狠揍一拳。
陈三十吃痛,由于腿脚不便的关系身体失去重心栽倒在地,蜷成了一只虾子,闷哼着,再没了泼妇骂街的勇气。
其余人见状亦噤声老实了。
这时,古兰兵身后钻进来一个人,震惊地看看地上的陈三十,又看看周围,小心翼翼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众人见她,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然后,适才安静下来的大妃别苑又七嘴八舌地炸开了锅。
由其是舒舒,被人押着好不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张嘴冲她说着什么,叶凌漪没听清,却见那妮子是越说越委屈,最后许是被煽动了情绪,竟嚎啕大哭起来。
叶凌漪只觉得头皮发紧,扶扶额头,转身对古兰兵道:“他们是我的朋友,能不能放了他们?”
“不行!”古兰兵面无表情,以自己少得可怜的汉语词汇量直接拒绝她的请求,并下令将这些人带走。
怎么办呢?眼下动手硬逼可不是好办法。
叶凌漪一时没了主意,很快又想起一个人——伊涅普。
对了,这些古兰兵不听她的,难道还敢不听总理大臣的?
正准备去找他时,恰好见大妃别苑前有人勒马,自马背上下来,快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伊涅普穿了身白黑战袍,点染出高大的身材,眉宇间凝着冷冽肃杀,薄唇紧抿,连表情都是一丝不苟的。
叶凌漪察觉到非同寻常,还未等她开口说话,他便扬手:“放了他们!”
总理大臣开口,古兰兵自是无敢不从。
叶凌漪表情微微轻松,看着他,没等表达出自己的感谢,便被一把拉了过去。
一路经过攀着紫藤的白石走廊,飞花落水的假山水榭……
“伊涅普!”叶凌漪忍不住挣脱,一边揉着发疼的手腕,一边朝他投去不解的眼神。
伊涅普愣住,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沉浸在思绪里,不知觉竟弄疼了她。
“对不起,我……”欲言又止。
叶凌漪看出了他有心事:“你怎么了?”
上下打量他一眼,故意笑起来问:“你穿的这一身,该不会是要去打仗吧?”
伊涅普未置是否。
她却从他的眼睛里得到了答案,心头猛然一沉,面上表情亦不由凝重起来:“你真的要去打仗?”
沉默片刻,伊涅普终于沉重地点了点头:“明天出发。”
“是和西朝吗?”这个问题听起来简直像是明知故问。
“军情吃紧,西朝军来势汹汹,我不得不亲自出战,这一去,胜负未知,生死未卜,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叶凌漪黯然,不做回答。
伊涅普却握住了她的肩膀,恳切道:“答应我,等着我回来!无论如何,不要抛弃我!”
叶凌漪抬头看他,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
伊涅普只觉得心慌意乱,仿佛自己松开手她就会立马弃他而去,语气也跟着急躁起来:“你答应我啊!”
“你这是怕我趁机逃走,自己少了一个可以要挟赫连澈的筹码吗?”
她讥诮的模样仿佛在他心头狠狠割了一刀,湛蓝色双眸写满不可置信:“这么久了,你竟是这样想我的?我的心意难道你真的感受不到半点?”
“心意?”叶凌漪冷笑着挣脱他,面向远处,错落有序的亭台之后是几行手持利器的重兵,而他们围住的地方,正是乐芽与叶骋所在的屋子,“伊涅普大人,这就是你的心意吗?不断用我身边的人来威胁我,达到你自己的目的?你不觉得你太过分了吗?”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怕……”伊涅普急红了眼睛,想要解释却见她一副并不想听他说话的模样。
凝噎许久才用低沉的声音道:“我是怕自己会摒弃最后一丝善念。”
叶凌漪没太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不禁愣住。
这时只听远处有人大喊:“伊涅普呢?快叫伊涅普滚出来见老子,老子身陷窘境也不见他派半个人来找,是不是就盼着老子死呢?等着吧,如今老子福大命大的回来了,等见到圣王,定有他好看的!”
伊涅普皱眉,一扫之前的阴郁,神情冷峻起来,显然是掌握了那道桀骜不驯的声音的主人是谁。
“你们留下,好好保护叶姑娘!不许有差池!”朝随从交代完毕,伊涅普便快步离去了。
叶凌漪不明所以,许久以后才反应过来,刚才尽顾着生气,忘了问他完颜纳其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