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他们的愁云惨雾相比,远赴索绰罗部旧址阿琅的许玉姝就显得春风得意的多了。
气势恢弘的白石宫殿里,她背对着众人,一身绛色华袍曳地,头戴坠金穗的礼冠,额前悬着颗洁白无暇的东珠,妆容精致优雅,美眸流转回眸一瞥,更是显得雍容与尊贵非常。
今日是她的受封礼,依照黑水的规矩,大妃受封日是要接受喇嘛诵经祈福的。 许玉姝站在台阶上,转身高傲地俯视着底下转动经筒的大小喇嘛们,涂满鲜红丹蔻的手轻轻抚上自己已稍见隆起的小腹,表情间先是得意然后野心混合着阴毒一闪而过。
喇嘛们专心诵读着经文,整齐的经声里突然夹杂了惊恐的声音:“她不是为我们带来幸福康乐的大妃,她不是……她是条毒蛇!她会害了黑水!”
小喇嘛不过十二三的年纪,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从禅垫上掉下来,惊恐地瞪着正座台阶上的许玉姝。
“你说什么?”许玉姝眸光凛冽。
大喇嘛们唯恐他出言不逊祸及己身,几人联手将小喇嘛捉起来捂住嘴。 “小东西……”冷哼一声,从台阶上走下来,一步步走到小喇嘛跟前,微微俯身与之对视,艳丽红唇扬起冷笑,“你一生念佛,可算到了自己的命数?我可是黑水的大妃,敢对我无礼……”
扬起的嘴角骤地放下,起身对宫殿里的护卫冷酷道:“拖下去杀了!”
“可是大妃,今日受封礼乃是良辰吉时,杀了这小沙弥恐怕不吉利啊!”护卫小心提醒道。
“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再敢多嘴连你一块儿杀了!”许玉姝目色如电。
受气氛钳制,众人不敢多说什么。 护卫就要将小喇嘛拉下去,许玉姝又补充道:“你们黑水不是将牦牛视作大力天神吗?何不顺手将这小东西献给你们的天神?”
这话的意思是等小喇嘛死后拿尸身去喂牦牛。
这是何其歹毒的心思啊?
喇嘛们个个惊得面色苍白浑身颤抖,却是敢怒不敢言。
而面对这样的一帮人,许玉姝体会到的只有权利的快感,洋洋自得地笑起来。 宫殿外已是夜,篝火烧得很旺,冲天火堆旁支着几个烤架,奴隶们正忙着为火上的美味刷涂酱料,烤全羊在高温下滋拉拉的冒出油烟,令人垂涎的香气四散开来,笼着一群群来贺喜的黑水贵臣。
身着礼服的完颜纳其端着牛角杯,流转于各群人之间早已是微醺模样,脚下绊了绊险些摔倒。
舒舒皱眉扶住他,忍不住道:“汗王真是好心情,那个西朝女人摆明了没安好心,这样的人怎么能做黑水的大妃?”
完颜纳其将全身的重量都倚在她身上,眼神迷离地望过去,痴痴笑开,大着舌头道:“舒舒啊,我的好妹妹,你放心吧!我已经派人去找西朝要人了,他们敢不放,我就派人杀去平措城。总之……你放心,阿东一定没事的!”
扑面而来的酒气令舒舒皱眉,捏住鼻子,没好气道:“谁在乎?汗王你喝醉了,快回去休息吧,别让安布担心了!” “休息……对,休息……”完颜纳其捧着酒杯又喝了口,以袖子擦擦嘴,脱开舒舒的搀扶就往宫殿的方向去了。
“哎……汗王……”舒舒本想追上去提醒他的寝室在另一头,可转念一想,今日毕竟是大妃受封日,汗王理应与大妃同寝,自己总不好搅了汗王的兴致。
是以,站住脚步,回想起完颜纳其的话,面上浮现出了担忧。也不知道阿东怎么样了。
踉踉跄跄的脚步进入宫殿后逐渐恢复了稳健。
面无表情地瞄了眼手里的酒杯,丢开,朝殿内走去。
几个女奴正为许玉姝沐浴。
“你倒是挺适应新身份的嘛!”完颜纳其径直走进去,目光紧紧盯着许玉姝未着寸缕的身体。
许玉姝没有料到他会进来,神色间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靠近浴桶,企图遮挡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
“怎么?你还会害羞?”完颜纳其戏谑道,挥手屏退女奴,又走近一些,捏住她的下巴,眼睛里满是不屑:“你费尽心思用尽手段不就是为了现在吗?本汗若是宠你,你才是黑水的大妃,若是不宠……”
话语微顿,漆黑的眼底露出锋芒,捏住许玉姝下巴的手将她推开,继续道:“黑水不过多个女奴罢了!”
许玉姝扶着浴桶,神情慌乱,连呼吸都粗了些。
片刻以后抬头强颜欢笑:“汗王多虑了,我既已成为了黑水的大妃,便是汗王的妻子,自然是要处处为汗王着想的,至于汗王宠不宠我……妾身始终坚信丈夫是天,故无论雷霆雨露,皆是天恩所赐。”
“话说得真好听!”完颜纳其冷哼,朝浴帐外走了出去。
许玉姝顿感松了口气,她不敢在水里多待,唯恐他再次进来会瞧见自己的肚子,忙起身选了件宽松的衣裙。
走出去的时候完颜纳其已经歪在矮桌边享用着水果了。
“听说你今天赐死了一个小沙弥?”完颜纳其边吃葡萄,瞄向她不甚在意的样子。
许玉姝拿捏着对面那人的情绪,又拿出西朝人的礼节朝他微微福身,故作委屈道:“妾身知罪,不该在大吉之日平添杀戮,只是那小师傅口出恶言,妾身一人受委屈是不打紧的,可绝不允许有人诅咒黑水!”
“少拿你那套做作的把戏骗我。”他的口气不重,却叫听的人心里不舒服。
许玉姝一愣。
完颜纳其丢下手里的葡萄,起身走到她面前,低头直视着她的眼睛:“一个小沙弥微不足道,不过你最好记住我不喜欢有人擅作主张!”
原来他是来给她下马威的。
许玉姝心里有了底,面上施展讨好人的功夫更加卖力了,主动绕到身后为他揉捏起肩膀:“汗王说的是,妾身以后一定多加注意,定不会失了分寸!”
她的手柔若无骨,力量拿捏有度,游走间仿佛勾引。
完颜纳其被勾的骨子一酥,狠狠拉过她的手,一把将她甩到床上。
“汗王……”许玉姝失声惊叫,以为他欲行夫妻之事,吓得花容失色。
要是被他发现她怀着别人的孩子,只怕她再也没了活路。
正紧张时,完颜纳其躺下来却只是用脑袋枕着她的腿。
“继续捏!”他闭着眼睛,正等着享受。
许玉姝呆住,好半晌反应过来。
经过刚刚的惊吓,感觉手指都僵硬了。
就这样为他按摩了许久。
闭着眼睛享受的完颜纳其突然道:“没想到你看起来弱不经风的,实际却也是个有肉的。”
在他手臂上揉捏的手猛的顿住,心中忐忑万分,暗暗猜想:他怎么突然这么说?难道是看出了什么?
心弦正紧绷。
完颜纳其不满道:“想什么呢?我没说停不许停!”
许玉姝这才回过神,继续按摩。
为免他的注意力在自己身上,只好岔开话题道:“汗王……近来可有关于西朝与古兰的战况消息?”
完颜纳其陡然睁眼看她,威慑力十足。
许玉姝心惊,忙低头道:“对不起,妾身多言了。”
见她谦卑模样,完颜纳其并没有打算深究,复闭上眼,淡淡道:“依照形势来看,这次古兰人怕是没戏可唱了。”
也就是说,古兰人会败……
许玉姝若有所思了一会儿,脑子里突然有了个主意,但因为惧怕完颜纳其而不敢开口。
“有话就说吧!”完颜纳其闭着眼却感觉到了她的欲言又止。
许玉姝这才壮着胆子道:“汗王有没有听过一个成语,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什么意思?”
“就是说两者相争,旁人坐收渔翁之利……”许玉姝没再继续说下去。
完颜纳其通过她的话联想到什么,睁开眼,眼底尽是深沉之色。
许玉姝见有机可乘,继续道:“就好比现在,西朝正忙于与古兰人的战事,一定想不到此时会有人在背后捅他们一刀。”
打量他的脸色无异,才敢往下说:“西朝与古兰两个异邦在黑水土地大打出手,如此鱼肉黑水,丝毫没把黑水放在眼里,简直是欺人太甚,连妾身都感到不服气,难道汗王不觉得生气吗?”
“你想让我与以西朝为敌?”
“汗王多虑了,妾身一届女流之辈怎敢妄议国事?只是汗王你细想想,我们要是将身为西朝主将的赫连澈及他的大军一起杀光了,再嫁祸给古兰,彼时两国之间必会形成不可化解的矛盾,这于生存在他们夹缝里的黑水来说,岂不是天大的好事?他们愈乱,我们的机会就越多!”
她的话虽狂妄,但也不是毫无道理的,黑水不过盈尺之地,依附于谁都不是长久之计,如今因为古兰想要掠夺西朝,西朝才出兵黑水,大打援助友邦的好听名声看似是在帮助黑水,实际不过借地干戈,护的是他们自己的国家,伤的却是黑水的元气。
谁都知道古兰的野心,这次战败恐怕不过是下次卷土重来的契机。若是还有下次,只怕古兰会更加来势汹汹,如果他们在不动声色间侵占黑水再对西朝动手,到那个时候他就很被动了。
为今之计,只有西朝与古兰彻底结下了不可化解的大仇,形势必然会逆转,那个时候他才有机会保全黑水。
换而言之,只有西朝与古兰越乱,他们才越安全。
至于究竟是什么样的大仇嘛……
例如,古兰人杀了西朝的皇帝与大将军?
完颜纳其枕着许玉姝的腿思忖着,眼梢流露出邪毒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