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琅唯一的一处白石宫殿,其形态多了几分西朝建筑的特点,青瓦飞檐下是绿漆斗拱,穿过拱形殿门就是偏殿,再往里走就是大妃寝居的内殿。
奴婢停下脚步,提醒叶凌漪身后的护卫莫再继续跟下去。
因为依照黑水规矩,内殿是除了汗王以外任何男人都不能踏足的地方,违者将受到最严酷的惩罚。 护卫只得站住,心想大妃惹不起,反正汗王交代的任务是盯紧元公主,自己就在偏殿守着,量她也逃不掉。
无奈之下,叶凌漪只好只身与奴婢一起走进了内殿。
此时还没有天黑,内殿却已经燃上了烛火,烛油的气息混合着女人脂粉的香气,自蝉翼般的垂帘后袭来。
隔着帘子看过去,有个身影正坐着,双手交叠置于腿上。
叶凌漪张大眼睛努力望去,企图将她的模样看清,却因为逆光的原因,根本无法辨清。 “大妃,元公主来了!”奴婢垂眸小心翼翼地禀告。
叶凌漪收回目光,瞄了眼身旁那双死死扣紧的手,看起来她像是紧张极了。
不由挑眉,微微讶异。
难道这个大妃很恐怖吗?
“下去吧!”帘子后的人轻轻道。 奴婢立即起身,匆匆离去。
一瞬间,整个内殿只剩下叶凌漪和许玉姝。
叶凌漪好奇地一个劲往帘后打量。
而帘后的女人因怀孕肿了面部,饶是如此,仍难掩美色,此刻充满憎恨的表情间尽是歹毒的算计,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正恶狠狠地瞪着帘外人,好似巴不得将她立马吞吃入腹。
许是对面的视线太灼人,叶凌漪有所察觉,抱拳作了个礼,谦谨道:“拜见大妃!” 对方意图不善,叶凌漪早有警觉,只是碍于身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总之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大不了先礼后兵。
“你我老熟人,就不必如此客气了吧?”许玉姝的声音轻快,甚至带着和善的笑意。
叶凌漪眸光闪了闪,抬头再次凝视帘后,神色略有狐疑。
直觉告诉她那人对自己的意图不纯,绝非善类,但为什么偏偏用这种口气和她说话?还有那声透着虚伪的“老熟人”?倒像自己与她有多熟一般。
叶凌漪的心头充满了疑惑。 而随着蝉翼般的帘子渐渐撤去,后面那人的模样终于显现出来。
女人一身鲜红的裙袍,眉目如画,艳丽红唇漾着柔柔的笑,美眸中流转的光分明是无比幽冷的。
叶凌漪一愣,很快就记起来了,眼前这个女人不正是当初差点与赫连澈有婚约的兵部尚书之女许玉姝吗?
她怎么成了黑水大妃?
许玉姝笑靥如花,仿佛看穿了她的意外与疑惑,从座上起身,走到她面前,洋洋得意地转起圈:“我凭自己才走到今日的,如何?是不是与你往日所见大不相同?”
叶凌漪的眼睛落到许玉姝略显臃肿的腰身上,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并非寻常的肥胖。
然而对她的事情并不感兴趣,二人不甚熟络,更没有到可以叙旧的程度,看着她的眼睛淡漠如水:“你找我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
“当然不是!”停下脚步,许玉姝的笑容突然变得阴狠,朝叶凌漪步步逼近:“我就是要你看着我过的比你好!你是元公主又如何?我如今可是黑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妃!”
“你到底想说什么?”叶凌漪失了耐心,皱紧眉头,对她过的好或者不好、地位高低完全没有任何兴趣了解。
“我赢了,我比你过得好!你不觉得沮丧吗?”许玉姝发直的眼睛里填满了疯狂和期待,一把捉住叶凌漪的肩膀,死死扣紧,锋利的指甲隔着夏日轻薄衣物几乎要挖破她的皮肤。
叶凌漪痛得眉头锁的更深了。
“我为什么要觉得沮丧?”不客气地挣脱她,许玉姝身形不稳差点摔倒。
叶凌漪觉得好笑:“我与你无仇无怨,甚至根本不认识,你的好坏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和你没有关系?”许玉姝满脸写着难以置信,在她看来自己失去的一切和经历的磨难都是因为她,可她竟然说和她没有关系?这让许玉姝怎么能接受?
片刻以后,眸色阴狠,唤了声:“来人!”
话音落定,方才带叶凌漪进来的奴婢和另外几个女奴隶走进来,将她团团围住。
这熟悉的场景让叶凌漪更加无语了,这个许玉姝把自己当成假想敌也就罢了,竟然还想下毒手?
“把她给我摁住!我要亲手送她上路!”许玉姝恶狠狠道。
几人惊地面色剧变,仍不敢违抗黑水大妃,只得硬着头皮将叶凌漪束缚。
叶凌漪并不挣扎,只是觉得无奈又可笑:“你明知道完颜纳其不会允许你这么做的,还这样堂而皇之害我,是在自找苦吃吗?”
许玉姝当然清楚这么做的后果,可她管不了这么多了,她必须要除去这个自己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女人,哪怕会因此受到完颜纳其的惩罚也在所不惜。
下人递上一杯掺了毒的酒,许玉姝接过,扬起嘴角露出冷笑,垂眸,狠狠扼住叶凌漪的下颌。
“汗王知不知道有什么所谓?你不过是西朝一个下贱的贱婢,如今黑水和西朝正是敌对立场,你又是赫连澈的女人,杀了你便能振奋士气,我是为黑水着想!”
言毕目露锋芒,企图以盛着毒酒的羊角杯撬开叶凌漪的嘴。
可她咬紧牙关,凭许玉姝一人之力根本拿她无可奈何。
几番不成功的许玉姝气急了,干脆拔下头上银质发簪,以尖锐一头插入叶凌漪上下牙齿间的空隙,终于撬开了她的牙齿。
手里的毒酒照着嘴里灌下去。
叶凌漪不肯喝,喂了几口仍旧白费功夫,毒酒撒了一地。
此时许玉姝被杀意染红眼睛,失去了思考能力,见她反抗,干脆以银簪抵住她的舌头,迫使她喝下去。
银簪划破了口腔,割伤了嘴唇,血腥的气息与酒的气味在嘴里肆意蔓延,可叶凌漪已经无力反抗,肋下的痛再一次不是时候的发作起来。
叶凌漪慢慢蹲下,捂住肚子蜷缩成一团,瞬间煞白的脸上表情痛苦。
许玉姝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张往昔美丽的脸蛋已经被疯狂的兴奋侵占。
然而事情总是没有想象那么顺利,就在许玉姝无比享受等待自己视为仇敌之人慢慢接近死亡的过程中,一个人突然不顾阻拦地闯了进来。
一眼就看到了倒在地上面无血色,被汗水浸透的叶凌漪,张大双眼惊恐大叫起来:“汗王,汗王……”
众人震惊,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舒舒惊慌失神地转身。
许玉姝预料大事不好,忙大叫:“捉住她!”
几个奴才匆匆追去,可惜已经晚了。
完颜纳其带着一众人风风火火地赶到,殿里的奴才来不及追出去便与之碰了个迎面,齐刷刷跪了一地,唯有许玉姝还站着,面色苍白的样子显然是慌了神。
完颜纳其直接看见了地上奄奄一息的叶凌漪,然后狞恶的目光落到许玉姝身上,那样子简直恨不得将她捉住当场剥皮拆骨!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叶凌漪。
“快救人!”完颜纳其怒吼,三步并作两步上去,一下将呆若木鸡的许玉姝撞开,抱起地上的叶凌漪转身就进了寝室。
一众人亦鱼贯而去,只留许玉姝六神无主的愣在原地,耳畔不断有声音传来:“汗王,不成了,元公主本身身子虚弱,如今被毒酒一逼,已经没了脉象!”
医者说完,舒舒立即崩溃大哭起来。
忽然,一道拔刀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是完颜纳其暴怒的嗓音:“给我救!要是救不回来,你们所有人都得给她陪葬!”
寝室陷入一片混乱,医者在天威逼迫下只得死马当活马医硬着头皮继续施救。
这头,许玉姝还呆在原地,完颜纳其怒气冲冲走出来,二话不说拉过她的手摁在桌子上,一刀刺穿手背。
“啊!”
白石宫殿外栖息的水鸟被撕心裂肺的惨叫惊飞。
许玉姝捂住受伤的手,没有喘息的机会就被一道耳光掀翻在地,紧接着又被揪住衣领从拉起来,数道火辣辣的耳光不遗余力落在脸上。
往昔惊艳四座的容颜立即肿胀起来,嘴角和鼻子溢出鲜血。
许玉姝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天旋地转,随即被狠狠掐住脖子。
完颜纳其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住她,咬牙切齿的声音满蕴杀意:“我跟你说过,她是我亲封的元公主,谁敢对她不敬,本汗要谁死无葬身之地!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忘了?还是说根本没把我的话当回事?”
窒息的感觉充斥着大脑,许玉姝完全呆了,原本想好的措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寝室内,舒舒的哭声还在。
守在完颜纳其身边的阿东皱眉,问:“汗王,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跪在地上的奴才们吓坏了,纷纷将脸贴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完颜纳其看都懒得看他们一眼,咬紧后槽牙,狠狠道:“拖下去,杀!”
简单几个字在一片哭喊中是那么的清晰,仿佛杀人如同碾碎臭虫般容易。
阿东皱紧的眉头更深了。
“本汗有言在先,你既敢伤她,那便去死吧!”完颜纳其眼里的杀意汇聚成一片猩红,残忍的模样好似吃人的野兽。
许玉姝心悸地厉害,手指微曲,艰难地扣住他紧紧锁在自己脖子上的手企图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可她越是如此,他偏不给她任何机会。
许玉姝挣脱不得,脸色已经完全涨紫,眼看就要昏死过去。
偏殿外传来喧闹声。
“汗王,大事不好了!汗王……”
完颜纳其根本不打算理会外面的声音。
阿东见状,快步走到偏殿察看情况,不过一会儿又走进来,神情严肃极了,朝完颜纳其抱拳:“汗王,信隼回来了。”
信隼便是负责侦查突发敌情的僚兵,以往通过书信方式回呈消息,若无十万火急的情况是绝不会回到王帐的。
饶是如此,完颜纳其仍对他们的紧张无所反应,只是一个劲狠掐着许玉姝。
满眼杀意,毫不罢手,仿佛这个节骨眼,不杀一个人根本不足以平他内心的怒火。
“汗王!人可以以后处置,还是政事要紧啊!”阿东焦急大喊,情急之下直接上前制止。
被杀戮思想支配的完颜纳其这才回过神,瞄了一眼阿东,终于松开手。
许玉姝如一团散沙跌落在地,大口大口急促呼吸却猛地呛了口风,重重咳嗽已经连声音都没了,凝脂般的脖子上余留紫色的指印,恐惧地看着完颜纳其转身面对阿东,逃生的本能促使她忙蹬着腿离他远了些。。
“说!”完颜纳其厌恶地看着自己存留脂粉气味的手。
信隼被带进来,还未来得及跪地行礼,便惊慌道:“汗王,西朝军来了,已经快到王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