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细白的手放入男子宽大的手中。
侍从青枫亲眼瞧见女子在赫连澈的搀扶下一步步走下马车,惊喜之余,心头竟有些沉重。
叶凌漪没有第一时间看向人群,而是打量着周围,重新站在这片阔别许久的土地,皇门,一切的变数仿佛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心情正是五味杂陈时,青枫来到了眼前,垂着头,不时偷瞄她一眼,犹如做错事的孩子般。
“怎么了?”叶凌漪不解挑眉,等了片刻仍不见他说话,愈发诧异起来:“青枫?”
“你打我吧!”低头的青枫突然“扑通”一下跪在了眼前。
叶凌漪惊了惊,回过神伸手去扶:“你这是干什么?我才刚回来,莫名其妙的打你干嘛?”
“不,”青枫坚持,避开她搀扶自己的手,“你和主子大婚当天,主子派我去保护你的,要不是我太蠢没有提前察觉就不会让贼人趁机混入其中,害得你重伤几乎殒命,更害你与主子产生了误会,都是我的错!” 重提旧事,叶凌漪脸上的表情滞了滞,随即释然一笑,扶起他,淡淡道:“都过去了!”
“可我欠你和主子的……”青枫依旧是垂头丧气的样子。
叶凌漪灵机一动,扬唇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干脆顺着他的话,提高音量道:“好啊!既然如此,那便一刀换一刀吧!”
说完从赫连澈的腰间拔出玄铁重剑,指着青枫的心口:“当初我在哪处受了伤,现在就照搬在你身上,只不过你得有个心理准备,当初我是命大,那偷袭我的人准头不太够,正中我的一箭没能要了我的命,可你就不一样了,我下手可不知道轻重!也许这一剑就要了你的命!”
边说她也不闲着,手里的剑尖猛戳向青枫心口。 性命在接收到强烈的威胁信号时,青枫本能地紧张起来,闭上眼睛屏住了呼吸,等来的却是重剑落地的闷响。
再次睁开眼,她笑了,笑得云淡风轻。
经过多次生死的历练,如今女子的面庞早已退去了当初的稚嫩,多了几分成熟,虽依旧清瘦,却出落的亭亭玉立,尤其一笑起来仿佛拨云见日,整个世界都随之亮了。
青枫错愕不已。
“都说了过去了,你还逼我,这下好了,摔坏了主子的剑,再扣你半个月的月俸吧!你说呢?”转头看向赫连澈,似在询问他的意见。 赫连澈的目光自地上完好无损的剑移到她的脸上,深深凝视着那双明亮的眼睛,一瞬间陷入了回忆。
从在平措城大军将拔时,听巫远舟说了她的怪异举止,到他骑马追出去,循着蹄印找到姐弟二人,再到看见当时的她面貌狰狞,举刀对准无助的叶骋,他及时出手打晕她,最后到回程路上她从昏迷中醒来变回正常的模样。
因怕她尴尬,他没有开口问她关于变换身份的事情,她也十分默契的没有解释,二人依旧像往常一般相处,虽如此,但总感觉他们之间因此多了那么些距离感,无论怎么努力,始终不能将距离重新拉近。
想到这些,如芒在背。
见他神色凝重,叶凌漪表情忽然不自然起来,默默转移视线朝远处走去。 赫连澈在身后静静看着她的背影,眼中神色复杂极了。
而一旁的青枫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劲,只理解出半个月的月俸就能换得她的原谅,心情登时畅快无比,笑嘻嘻追上去:“好说,不就是半个月的月俸嘛!别说半个月,一个月都成!”
叶凌漪的脚步在另一辆随大军进城来的马车前停下。
咬唇,几番纠结过后轻唤:“叶骋……”
马车里安静,孩子没有回应她,而是撩开车帘走了下来,低着脑袋,显然还没有想好怎么面对这个曾经想要他性命的唯一亲人。
叶凌漪瞧在眼里,心里因为内疚愈发不是滋味,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最后赫连澈走上前了才道:“先回赫连府吧!”
孩子仍旧不说话,低头走了。
叶凌漪抬头,与赫连澈对视一眼,脸上尽是难过。
“以后再跟他好好解释吧!”赫连澈亦神色复杂,抬手欲揽她的肩膀,顿了顿终于还是将她揽入怀中,叹息一声。
一行人回了赫连府后,京畿城关进来了两个人。
其中一人是手持文牒头戴皂纱帽的西域商贩,轻风微微扬起皂纱一角,单只一瞥已见皂纱后容貌艳绝,一双摄人心魂的蓝色眼眸略带着丝丝忧郁,望向远处,脸色逐渐坚定。
而紧随他之后,一位衣衫褴褛、身材佝偻的“老妇”剧咳着,在好心孩童的帮忙搀扶下亦通过了城关,直行到人烟稀少处,佝偻的背影渐渐挺直,褪去遮盖容貌的破烂斗篷,藏满污垢的乱发下是一张绝色美人的脸,只不过表情间并不同美人的温婉,有的仅仅是深入骨髓的恨与歹毒。
又是一年初冬,西朝的气候宜人,虽已入冬却依旧温暖如春,赫连府上的庭院更是繁花似锦,不见丝毫冬至的痕迹,粉色的水仙、红色的仙客来、橙色凌霄还有白色玉兰,各色花卉争奇斗艳。
才回府,没待多久,赫连澈立马又被召进宫商议朝务去了。
叶凌漪则因为叶骋的事没有心情,晚膳时没有用多少便信步至庭院,倚栏而坐却无心欣赏眼前万千繁花,幽幽叹了口气。
“姑娘有心事?”身后传来一阵声响。
叶凌漪吓了跳,目光四下搜寻才发现花丛中一个满头华发的老人正拎着长嘴壶在为庭院里的花浇水,脸生的很,看样子是新来的洒扫婆子。
婆子仿佛看出了她的疑虑,微笑道:“姑娘不必在意,这府上的人除去青枫管事以外,几乎都换了,大家都是新来的,姑娘自不认得我。”
听这话好像知道她从前在这府上待过一般,叶凌漪觉得奇怪:“嬷嬷知道我?”
婆子一听她说,笑得更灿烂了:“瞧姑娘说的,如今府上恐怕没有人不知道了吧?”
叶凌漪纳闷扬眉,方听婆子解释:“是听青枫管事说的,说将军从塞外带回来的女子从前便是将军的贴身丫头,她与将军情投意合,还成婚了,只不过后来二人产生了些误会,丫头便远走了塞外,再后来将军出征,虽是为御敌,但绝大数原因还是为了找到她,如今几经周折,丫头与将军重逢千里之外,总算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如此美谈,咱们这些做下人的哪能不好奇?于是便趁姑娘回府时偷偷瞧了一眼,哦对了……还有这些花,将军本是不喜府内多杂物的,临出征前却令人种下,还派我专门照看,从前我也不解将军此举何意,直到姑娘回来才想明白,想必将军是不想姑娘回来看到的是府内荒凉的景象吧!毕竟这才像个家嘛!所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姑娘,你可真是好福气啊!”
叶凌漪听着婆子的叙述,心绪微微起了丝涟漪,“这才像个家”几个字深深烙印在脑海里,一时半会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感动还是伤心。
每况愈下的身体让她的生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终结。
“家”这个字,始终还是离她太远了……
过了戌时,赫连澈仍没有回来。
百无聊赖的叶凌漪想着出门透透气,却被门口的守卫告知,赫连澈出府之前曾经交代了,夜里的东京城不算安全,若是她想要出门只怕是要改个时间了。
没办法,只能打道回府了,不过,这并不能难倒叶凌漪。
赫连府有处邻街的院子,本是下人们的住所,从这里爬上屋顶,不仅能瞧见西朝夜市的热闹景象,还能看见天上的星星。
叶凌漪很是理所当然的选择了此处,费尽心思爬上屋顶,俯瞰着东京城的万家灯火、车水马龙,抬头望见天上无月,只有寥寥数颗寒星远远挂在苍穹之外,与黑水的大漠落日、星空低垂相比果真是少了些壮阔与洒脱。
正感叹时,人间烟火中仿佛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而那人静立在墙下,面对着她,虽以皂纱蒙着脸,却仍能感受到皂纱后灼热的目光。
叶凌漪愣住,瞧着底下酷似伊涅普的身影暗自怀疑,可转念一想,既他已经回古兰了又怎么会出现在西朝?
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那么,他究竟是谁呢?
正与那人对视时,突然屋下传来一声轻笑:“将军夫人真是好兴致。”
回头,赫连澈站在屋下,笑吟吟的,漆黑的眼在夜灯的辉映下熠熠生辉。
待叶凌漪再转回视线朝街市望去,刚才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看什么呢?”赫连澈来到身边。
叶凌漪收回目光,轻轻摇了摇头,又问:“皇上急着找你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她本对官场那些事情不感兴趣,突然问起来,倒叫赫连澈察觉出了些许端倪,不动声色瞥了眼烟火璀璨的市集,看向她,神色凝重道:“太后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