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大亮以后,赫连澈只觉得头疼欲裂,不由蹙紧眉,扶着额头从床上坐起身。
此时屋内没有其他人,床边摆着只装满水的盆,水渍凌乱,显然是有人用过了这盆水。
尚且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移开目光望向稍远处,又见桌上摆着玉壶。
赫连澈正努力回忆着前夜的事情,青枫便十分凑巧地推门进来了。
一瞧赫连澈已经醒来,惊喜道:“主子醒了!”
赫连澈扶着额头,看他一眼:“发生什么事了?”
“你不记得了吗?”青枫惊诧。 确实,或许是因为醉酒的缘故,赫连澈已经记不清昨夜发生的事情了,只想得起玄尘子走后自己心情糟糕,在屋里喝酒,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的好像见到了叶凌漪进来,之后便全然不知了。
见他扶着额头,青枫才想起来叶凌漪一早让青宁送来的蜂蜜水。
“主子昨夜喝多了,加重风寒晕了过去,可把我们吓坏了。”边说,边倒了杯蜂蜜水递给他。
赫连澈接过。
“听青鸢说,这蜂蜜水对付宿醉头疼最是有效,一早就让人送过来的,主子快试试。” 赫连澈又瞄了青枫一眼,这次眸光格外深沉。
青枫愣了愣,立马反应过来,拍拍自己的嘴,纠正道:“瞧我笨的,现在该叫夫人才是。”
说完,赫连澈垂眼,抿了口蜂蜜水,问:“昨夜她照顾了我一整夜?”
这话可把青枫问呆了,明明自己辛辛苦苦照顾了他一夜,本是大功一件,该邀功请赏的,偏偏被这么一问突然觉得自己做了件非常不应该的大错事。
于是嗫嚅半天,讪笑着摸摸后脑勺:“不,是我。” 赫连澈喝水的动作僵了僵:“那她呢?”
“她……”青枫笑起来,愈发不好意思:“一早差人送蜂蜜水来,让我好好照顾你,之后就和青宁一起出府去了。”
“你说什么!”
青枫立在一边,清楚瞧见他握着杯子的手陡然一紧,有些不解,心道:不就出个府吗?至于那么紧张吗?
而这时,青宁与叶凌漪人手几只布袋子在街上走着。 忽然,叶凌漪发现什么,脚步加快而去。
青宁跟在身后,极为艰难的跟上去,苦着脸看看自己手上左一袋右一袋的东西,抱怨起来:“姑娘,我们一大早出来买了红糕又买果子和红烛还有红帕子,已经买了这么多了还不够,你到底想买什么啊?”
叶凌漪正在成衣铺左挑右选,听到她抱怨,登时想起刚才经过街角卖栗子的摊位时,青宁一脸馋嘴模样,不由笑了笑:“再辛苦辛苦,待会儿带你去买糖炒栗子!”
闻言,方才还觉得浑身无力的青宁立即如打了鸡血般,瞬间兴奋起来:“姑娘还想买什么尽管挑,我还有的是力气。”
一听见吃的就两眼放光,果然还是个孩子。
叶凌漪无奈笑笑,在成衣铺挑选了两块红布料子让人裁了衣裳。
因此,等到二人出了成衣铺的店门时,已经过了晌午。
卖糖栗子的商贩早已经收摊回家了。
青宁满脸遗憾,甚至因此郁郁起来,叶凌漪不忍心,便带着她来到了东京城最具盛名的酒楼——望江楼。
小厮过来招呼二人的时候,青宁兴奋的边东张西望边与她喋喋不休的说着话,一副根本不能自已的模样。
而叶凌漪打量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心中真是百感交集,如果说皇门是一切变数开始的地方,那么这个地方便是误会的根源……
“姑娘?姑娘看什么呢?”见她呆呆的样子,青宁以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叶凌漪回过神,摇摇头:“我只是觉得这个地方有太多回忆了。”
“回忆?”青宁不解地挑眉。
叶凌漪没再解释。
随后小厮开始上菜。
“三鲜笋炒鹌子,清蒸蟹,鱼羹还有水晶饺……”青宁细报菜名,紧紧盯着面前的美食,一边搓手,一边擦擦自己快要忍不住掉下来的口水,满眼感动:“姑娘,你真是对我太好了!可以吃了吗?”
看着她迫切的样子,叶凌漪微微一笑,点点头。
青宁大喜,直接上手抄起一只螃蟹熟稔地剥开蟹壳,朵颐起来。
而不远处,一个头蒙着斗篷的“老妇”咳嗽两声,恶狠狠的目光随着门外“望江楼”三个字愈发凶狠歹毒。
叶凌漪说的没错,这个地方,确实有太多回忆了……
用过饭后,叶凌漪与青宁一前一后走出望江楼。
“姑娘,接下来回府吗?”
望了望天空,午间时分,烈阳火一般落在身上,虽初冬却炎热如夏。
思考一二,点点头:“好像也都买齐了,回去吧!”
二人转身离去。
这时,原本走在前头的青宁突然发现街角一个卖炒栗子的,惊喜的正欲回头,突然发现叶凌漪身后一道黑影冲过来……
“姑娘小心!”惊呼一声,忙将她拉开。
叶凌漪身形微微踉跄,定住脚跟难免疑惑,望过去,只见一身材佝偻的“老妇”低着头,歉意道:“对不住啊这位姑娘,刚才走得太急,差点撞到你了。”
叶凌漪看着“老妇”,隐约察觉出了一丝不祥,仿佛此人绝非善类,心中不由升起了一丝戒备,但仔细打量着她,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过于草木皆兵了,毕竟从外形看,这就是一个羸弱的老妇人而已。
于是缓过神,摇摇头:“大娘言重了,既同向而行,不如大娘先请!”
说罢侧身让出路。
“老妇”倒也没有推搪,颔首以示礼貌后便往前步履蹒跚地走了过去。
看着她的背影,青宁始终觉得不安心,压低声音道:“姑娘,你不觉得这个人很奇怪吗?”
叶凌漪望向前方:“为什么这么说?”
青宁拧着眉毛想了想,摇头:“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很奇怪,刚才我看她过来的速度明明很快,现在却像腿脚不便。一般腿脚不好的老妇人能走那么快吗?”
事实证明她的怀疑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老妇”蹒跚的脚步在一点点变慢,诡异的静止不动,似乎就等着她们走上去。
“姑娘,你瞧……”青宁示意。
叶凌漪的眼神疑惑又带着防备。
突然,穿戴斗篷的老妇眼中锋芒外露,一把刀子自袖中滑出,拧身直逼叶凌漪而去。
叶凌漪大惊,忙推开吓呆了的青宁,以手中物件抵挡,精心挑选的红衣瞬间被刺破。
对方有备而来,丝毫不拖沓,抽回刀子转而抬腿踢中她的肋部,像是一早就知道了她的软肋所在,一定要置她于死地。
肋部被踢中,叶凌漪吃痛倒地,额头顿时沁出了层冷汗,面色苍白如纸,皱紧眉头,剧痛的感觉叫她根本没有力气再做任何反抗,只能将身体蜷成了只虾子。
“姑娘!”惊吓过后的青宁反应过来,看着穷凶极恶之人离主子越来越近,焦急万分之际却又无奈自己没本事上去拼一拼,只能随手抄起东西砸过去。
怎知那“老妇”杀人心切,毫不理会胡乱砸在身上的物件,直逼她而去。
眼睁睁看着斗篷下那张逐渐暴露真容的脸,叶凌漪怔了怔。
那满眼杀意的,不正是在平措城亲手杀了亲生女儿又消失不见的许玉姝吗?
寒光闪烁,刀子凌厉落下。
叶凌漪满头大汗,正准备做点什么来避开的时候,忽然自远处飞来一支短箭,正中许玉姝手腕。
刀子“咣当”落地。
往短箭飞来的方向望过去,只见一个高大的黑影收回藏在袖中的小弩,匆匆转身消失在了人群中。
正疑惑时,街集传来怒斥声:“什么人胆敢在京畿城闹事?”
一时间,原本平静的街集沸腾起来,一行手持金刀的皇武卫越过百姓往这边赶来。
许玉姝捂着受伤流血的手腕,咬紧牙关,恶狠狠地瞪她一眼,扭头跑了。
“姑娘……”青宁上前,扶起叶凌漪,急的大声呼救:“来人,有没有人帮忙?快救救我家姑娘吧!”
同时,就在不远处巡防的皇武卫匆匆赶到。
“没事吧?”陈三十关切问。
剧痛难忍的叶凌漪捂着肋部,勉强睁开眼睛,见来人是陈三十,微微松了口气,摇摇头,竟是连话都说不出来。
陈三十见情况如此严重,赶忙令人帮忙,将她送回了赫连府。
才与皇帝议事完毕的赫连澈回府,连朝服都来不及换,便健步如飞的往她的寝居赶去。
陈三十正守在门口,急的直搓手,撑着拐棍来回踱步,突见赫连澈来了,紧绷的弦终于微松了松:“赫连将军,你终于回来了!”
“她怎么样?”赫连澈问,英俊的脸庞上满是愁云,脚步丝毫不停,径直走进屋内。
陈三十跟进去,道:“青枫去请医师了,前后也来了几个,可就是不见醒。”
此时叶凌漪躺在床上,小脸已经没了半分血色,如同被抽干了血液的尸体,苍白得吓人,一动不动,只有偶尔发出的痛苦呻吟与游丝般的气息才能证明她还活着。
急促的脚步声停下,赫连澈落座,呆若木鸡地望着她,轻轻握住她,她的手很凉很硬,不管他怎么焐都焐不热焐不软,那感觉就好像她现在就已经……
心上仿佛被人扎入了千百刀,刀子来回绞动,他很怕,怕她就这样长睡不起,他无法想象无法接受,更加害怕没有她的漫长又无聊的人生。
疼痛与恐惧瞬间淹没了他的眼眸。
“对不起……对不起,将军,是奴的错,都是奴胆小怕死,没有保护好姑娘。”青宁在旁边伤心地抹眼泪。
赫连澈却充耳不闻,此刻他的眼里心里只有她一个。
见此情形,陈三十不忍再看下去,幽幽叹息,扯着青宁出门去了。
门关上以后,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她依旧没有任何醒转的迹象。
这一刻,所有刚毅坚忍被碾碎成齑粉,身躯微微颤抖,这个好似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打败他的男人终于在残酷的命运前低下了头,无助的像个孩子,只能默默的向天神祈祷,请求天神不要将她从自己身边带走,祈祷着一个奇迹的降临……
修长的手指抚过那张冰凉的脸,喉头上下滚了滚,企图将涌上胸腔快要让他窒息的情绪吞咽下去,可却是于事无补。
屋内死一般寂静,就连空气也仿佛凝固了一般。
明明现在还没天黑,可他的眼前只剩下了永无止境的黑暗。
屋顶,一人悄然而至,揭开瓦片,一双眼睛正紧紧盯着屋内,当见到床上女子的刹那,眸中神色陡然木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