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陈蓝玉一身明黄衣裳,身背包袱与长枪,驭马穿过暮城的街道,在早茶时分来到姐姐家。
跟一惊一乍的秦星亮比起来,陈蓝玉的另一个朋友梅瑥缇则儒雅稳重得多。
梅瑥缇早早地等在冷风中,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眨眼的功夫,陈蓝玉已到近前,他旋身下马,像小时候那样喊了一声“梅大哥”,二人行了礼,并肩走入门宅。 陈蓝诀坐在餐桌前,见他俩进门,连忙起身相迎。出嫁后,姐弟俩每次见面,陈蓝诀都要仔细打量陈蓝玉,做出胖了、瘦了、高了、憔悴了、气色好了之类的判断,最后以“再也没有比我弟弟更好看的男孩子了”作为总结。
一套流程走完,陈蓝诀招呼陈蓝玉坐下吃早餐。
厨娘端来几大碗蒙着厚厚黄油的鸡汤,又烫了几碗粗粗的米线送来,每人配一小碟打好的生鹌鹑蛋,最后端来一大盘切得又大又薄的猪里脊肉,一盆冬笋玉兰片,一篮豌豆尖。
陈蓝玉夹起肉片往鹌鹑蛋液里滑了滑,放到热气被厚油蒙住的热汤里汆,红肉瞬间熟成白肉,之后他先往油汤里加翠绿的豌豆尖,洁白如玉的冬笋玉兰片,最后才加入米线,正准备开吃,突然想起一个人,“小云呢?”
陈蓝诀说,“小云吃过了,这会应该在收拾行李。” “阿姐的意思是,让小云跟我走?”
“嗯,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对阿姐的安排,陈蓝玉并不感到意外,有温小云结伴同行,再好不过。
陈蓝诀没动筷子,看陈蓝玉低头吃东西,又一次被他细嚼慢咽的样子迷倒了。
“多吃点。”陈蓝诀把肉盘子往陈蓝玉面前推了推,“在家吃这么好,出去了可怎么办?普洱茶带了吗?你每天都要喝的。” “出门在外,哪里还讲究这些,阿姐不用记挂。”陈蓝玉停止咀嚼的动作,用餐巾擦擦嘴,像往常一样给了阿姐一个笑容杀。
陈蓝诀心里的那片亲情花田,每每这个时候,都会有好几朵花悄悄绽开,有个弟弟真好!
对于自己当舅舅这件事,陈蓝玉非常高兴,他仔细询问了宝宝的情况,之后问了陈蓝诀一个严肃的问题,“阿姐,我是捡来的吗?”
陈蓝诀被问得一愣,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陈蓝玉解释说,“这个事情在我心里憋很久了,这次不问清楚,我没法安心出门。” ……
陈蓝玉举例,先从阿爹说起,阿爹非常宠爱阿姐,但对自己却凶巴巴的,人前总是毫不留情地打击他,人后总想打他,虽然每次都只是举起手,并未真正打过,但是他心里肯定是想打的。阿爹从来都看自己不顺眼。
再说阿娘,常年驻守边境,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关心过他。他极有可能是阿娘从边境捡来的,自己要么是敌人的孩子,要么是恶魔之子,要不然自己为什么从小到大都做可怕的梦呢,肯定是恶魔通过恶梦向他暗示什么。
然后是阿姐,阿姐一定知道自己是捡来的,身世可怜,所以才会这么疼他……
陈蓝诀忍住笑,等陈蓝玉有理有据地分析完,笑得差点喘不上气来,“我向你保证,你是我如假包换的亲弟弟。” “阿姐,你就别安慰我了,把实情告诉我,放心吧,我挺得住。”陈蓝玉一副准备迎接巨大打击的勇武样子。
“真要听实话?”陈蓝诀看陈蓝玉小鸡啄米式地点头,悠悠地说起了听来的往事。
“你知道的,爹娘很少见面,一见面就那啥,哦,干柴烈火,对对对,就是干柴烈火,之后就有了你。谁没年轻过啊,是吧,梅郎?”
梅瑥缇尴尬地笑,对陈蓝玉说,“咱们暮城的女子啊,比较不拘小节。”
陈蓝诀说到兴头上,不理会梅瑥缇的回答,“蓝玉,以后你就知道了。”
“阿姐,不用说这么清楚……”陈蓝玉当场羞红了脸。
“不说清楚怎么能证明你是我亲弟弟呢?”陈蓝诀接着又说起了后面的事情。
阿娘生产时,外面正在打仗,当时身边就跟着一个女副官,没生过孩子,阿娘拿了根长带子,往房梁上一抛,双手扯住带子的两头,如此这般,跪上两个时辰,才把蓝玉生下来,自己剪的脐带,自己包的孩子,之后喝了杯红糖水就上战场了。
“要说狠,阿娘对自己是真的狠。为了早点把蓝玉带回家,那场战役阿娘决定速战速决,拼尽全力,最后还落下病根子。”听陈蓝诀这么说,陈蓝玉真恨不得抱抱阿娘,突然间好遗憾从小到大没跟阿娘亲近过。
“至于阿爹的态度,有几个爹看自己的儿子顺眼的,秦星亮那么能挣钱,还不是一样被他爹揍?”陈蓝诀的话把陈蓝玉逗笑了。
……
之前陈蓝玉只是想要答案,就算自己是捡来的,爹娘养育他,阿姐这么疼他,也知足了。现在确认了血源关系,还有一个即将出来的亲外甥,离愁完全被幸福淹没了,内心的阴郁和沮丧一扫而空。
温小云顶着一头冲天毛发型,提着好几大包行李兴冲冲地跑进来。
不知道为什么,温小云一看到陈蓝玉就会莫名地高兴,许是陈蓝玉当初收留了他,并且没有把他卖掉吧?
“小云,替我保护好蓝玉。”陈蓝诀嘱咐道。
不等温小云回答,陈蓝玉抢白道,“我保护他还差不多。”
温小云笑笑不争辩,心想,之后的一路,陈蓝玉都是他的,他急什么。
临别时,梅瑥缇拍拍陈蓝玉的肩,“蓝玉,我知道,你是带着使命出生的。暮城能这么安稳,是因为有无数的人在浴血奋战。阿诀和爹娘有我照顾,你放心地去,平安回来!”
陈蓝玉慎重点头,旋身上马,又给了阿姐一个笑容杀,和温小云策马而去。
他们顺着城西的方向走了十几天,夜里要么住客栈,要么投宿乡间人家,临近边境时,住过破庙和没有人的旧屋。
半个月后,他们终于走到边境。对暮城的人来说,边境意味着尽头,人们走到这里,因为前方无路可走,要么原路折返,或者去往暮城的其他地方。
陈蓝玉看向温小云,问,“怕吗?”
“只要蓝玉哥哥在,我什么都不怕。”温小云终于逮到一个表白的机会。
陈蓝玉挥舞长枪,朝一处他觉得是路的地方刺出去。
“长枪开路。”陈蓝玉和温小去驭马向前奔去,没多过久,他们就从暮城地界来到了一片寸草不生的荒漠。
陈蓝玉回头望,身后的暮城被原本没有的烟雨覆盖,然后,慢慢地,从他的视线中隐去,直至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