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时语临出门游学之前,老爹季同羡传唤了府里十名元丹境界的高手过来,要他选一个随行。季时语选了楚胭脂。这让季同羡有些意外。十人里,论修为,楚胭脂只是元丹六层,比她高的还有三个,论相貌,十人中除了她,尚有三个女修,她也不算最漂亮的。随着儿子年岁渐长,季同羡发现即使朝夕相处,自己对儿子的了解却越来越少,半点猜不透他的心思。
南唐往前个数十年战乱迭起,四面楚歌,以至于武功封侯的外姓比起宗脉凋零的皇室子弟反而要多得多。若换了旁人当皇帝,定会因为强干弱枝而夜不能寐,处心积虑想办法削弱藩镇,强化君权,可他们的皇帝陛下却似乎半点也不在意。江山稳固战事平息已有十来年,那些老牌王侯一个没死,依旧心安理得的躺在功劳簿上享清福。唯一一个丢掉了官帽子的凌江将军许如方,还只是一个从四品的杂号将军,丢官的原因是他找人在暗中描了一幅神后的画像,偷偷挂在府邸的密室之中,又私底下找来七八个形似或者神似几分的女子,在那密室之中,画像之下,欲行苟且之事。如果皇帝换了他季同羡来做,那许如方就不仅仅是被废掉修为,摘了官帽子那么简单。九族尽诛也平息不了他的雷霆盛怒。
季同羡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脑海中莫名的就想到了那个坐在长春殿尽头,总是带着浅淡笑意的皇帝陛下。
真像啊!
季同羡惊觉自己的想法是何等大逆不道,赶忙收敛了心思。自己没那个修为没那个心机更没有那个胆魄做的了谋朝串位的勾当,儿子就算与那人再像,终究也不是那人,名不正,言不顺,想要把他扶到那宝座之上享受整个南唐数十亿生灵的黄紫气运,十个他季同羡加在一起也做不来。
“都是命,谁叫你只是我季同羡的儿子,却不是那人的血脉。” 季同羡心中一叹,自己虽是个从三品的云麾将军,却终究只是个散官,战后便被收了军权束之高阁,往年积攒的那些零碎的情分,约莫也在十多年的日子里消磨殆尽,总觉得自己亏欠了他,不能在朝中为他谋一个可以施展抱负的位置。阙京那三位名动天下的公子他都见过,打心底季同羡觉得还是自己的儿子更胜一筹。皇帝陛下除了神后之外再没有一个嫔妃,时至今日也无儿孙绕膝,本有一个公主在世,也在大唐覆灭的那几年里遗失了。旁的皇室血脉之中,便只有那三位公子可堪大用,坊间更有传言说下一任的神皇便是他们三人之一了。只是陛下乃神象初期高手,寿元尚有大半,那三位公子怕是有的等了。
楚胭脂之所以叫楚胭脂,约莫是父母希望她日后可以出落得水灵些。她长得也确实不赖,只是惯常素面朝天,从来不抹胭脂便是了。对于这位将军府唯一的公子,楚胭脂同样摸不透他的心思,渐而也就懒得去想,反正将军命她跟着公子,她便跟着,该做什么自有公子嘱咐。
季时语从身为星极境界的老爹季同羡那里继承了一副上好的根骨,只是他并不如何热衷于修炼,杂七杂八的修行法门倒是读了不少,但也仅限于读,如今的境界尚在凝血七八层徘徊,连生虚都没有。他也不甚在意。武将出身的季同羡更是从来没有逼迫过他修炼,偶有旁人问起,季同羡也只是笑着说顺其自然便好。
运朝终究与家族宗门不同,修为高低并不能作为唯一的衡量因素,尤其是文官,有许多人任职之初半点修为都没有,就比如说如今备受神皇信赖的尚书省左仆射黄裳,初时只是吏部考功司的一个小小的员外郎,实打实的肉体凡胎,铸魄修为都无。可当上左仆射没多久,一口浩然之气在整个南唐国运的翼助之下彻底成型,一气跨越五个大境界,成为了连季同羡都要抬头仰望的法域境大真人!这就是儒家的霸道之处了。
季同羡之所以不逼迫儿子专心修行便是因此,季时语虽算得上是将门子弟,身上却偏偏自有一股文人的气韵,从小到大,府里所有的书籍,不拘什么样的书他都喜欢读。三教经典,武学秘籍,修行心法,神仙志怪,堪舆地理,琴棋图谱,还有那些讲说人间情情爱爱风月故事的奇谈杂说,只要他季同羡能够弄来的书,他这个儿子大抵都读了个遍。真要说他是个文人,到底又有一些不同。季同羡时常在心中猜想,他约莫只是喜欢那种‘知道’的感觉罢了。
官道的岔口,两匹马停了下来。
“公子,我们现在走哪边?”楚胭脂螓首微倾,询问道。
季时语轻笑:“不是说过了吗,你来领路,你爱走哪边,咱们就走哪边,以后再碰到岔道也是如此,不必问我。”。
楚胭脂点头应下,拿刀背拍了座下的白马,笑道:“那就让浆糊来决定。”。
跟在楚胭脂身后的季时语嘴角翘起,喃喃道:“没选错人!”。
楚胭脂骨子里就不是个喜欢自己做决定的人,她少时便跟着将军四处征战,习惯了令行禁止,作为季同羡的嫡系,从来都是将军要她做什么便做什么,自己也没什么旁的喜好,就连寻常女人思慕男子的那点春心都欠奉,以至于活到现在将近六十岁,不仅因为境界的原因保留了一副少女般的面容,就连性格也依旧是一副小女孩的单纯心性。
当下公子事事都要她来做决定,走到了岔路口让她自己选路,他只跟着走,吃饭的时候让她自己选吃食,他也照着来一份,事无巨细,大抵皆是如此,真的是让楚胭脂苦恼了好一阵子。要不是两个人上茅厕的时间还勉强算不上同步,她都要怀疑这小公子有模仿别人的古怪嗜好了。
可烦恼过后,又总有一种难以言明的快意。比如说以前行军,大家都是喝酒,她也跟着喝酒,如今到了这个名叫青槐的小镇里,她便故意选择在一家茶馆的二楼落座,座位则是故意选了从没有坐过的靠窗位置,那敞亮的风景也让她有些莫名的欢喜。
老板娘一看这二位远道而来客官的装束就知道不是一般的人家,看客上碟的来了一壶上好的茉莉花茶,香气扑鼻。
楚胭脂喝过之后才发现,原来将军口中远不如酒好喝,要淡出鸟儿来的茶水原来竟是这么个香甜别致的味道,她意外的很喜欢。心底下暗自决定,这一趟回去的时候,要把屋子里存酒的柜子腾出一半来偷偷藏几包茶叶。没事儿的时候也好再细细的品尝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