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没有楚胭脂在一旁虎视眈眈,柳木闲在落入下风的时候罗一凡便会出手相帮,他才不在乎什么以多欺少,只要杀得姜宁,此行便是功德圆满。
只可惜没有如果。
姜宁一行只是大摇大摆的从他们身边离开,临走时那小狐狸虹双还诛心的丢下了两个字--没种。
罗一凡只是轻轻一笑。
若别人三两个字就能坏了自己的道心,那他还修什么长生?只是当下握剑的手还是有些微微的颤抖,姜宁的双手剑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双剑,左右手竟能在同一时间使出不同的剑法,还有他那剑上附着的灵气,凝练而且锋锐,比起自己的丹元竟然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姜宁铁了心想要杀他,他十成十跑不掉。
荆云光派出来的追杀小队便就此虎头蛇尾的离开。
“都说剑客豪迈,当喝最烈的酒。”山洞里面的陈设毁坏了大半,好在那些绵软柔韧的羊毛毯子并没有受到太大的伤损。春时林子里的风景正好,五人皆随意的坐在了毯子上。季时语瞧着面前的梅子酒,轻笑调侃。
姜宁笑道:“姜宁本就是俗人一个,苦吃多了就喜欢吃点甜的,冷风吹多了就喜欢喝点热的。最喜欢的酒便是这果香甜柔的梅子酒,舍此,虽苦却可以温饮的黄酒也是不错。至于更加深奥的酒中真谛,听不懂也不愿听。”。
“来南唐逃命?”
姜宁点了点头道:“顺便带着媳妇儿回老家看看。”。
季时语也不深究,只道:“往后有空可以到阳龙郡将军府坐坐。”。
“不担心青玄?”。
季时语笑道:“我季家当然怕,可南唐却不怕。”。
楚胭脂眼瞧着自家公子心安理得狐假虎威的无赖模样会心一笑。姜宁三人也是忍俊不禁。推杯换盏之间,也无非就是聊些大晋和南唐的人情风土,倒也不是什么交浅言深的忌讳,只是单纯的没什么好说,姜宁与青玄之间的恩怨世人皆知,而季时语出门游学之前除了读书还是读书,经历更是一片空白。反倒是经历还算丰富的楚胭脂说的更多一些,言谈之间也尽是跟随将军四处征战的陈年往事,大吴,大隋,大晋,千苗,天南海北,都尽是些流血的故事。
“南唐能在四面楚歌的情境下存续至今,殊为不易。”姜宁发自肺腑的感叹。
季时语道:“大唐当年疆土辽阔已是东庭域一等一的霸主王朝,便是如今声名赫赫的天禄和大延也只能甘拜下风,又岂是那权相司徒炎和大将军刘静心二人能够倾覆的,不过是因为势力太大,让很多人心生忌惮,暗中联合起来推波助澜才有了今日一分为四的惨淡光景,一旦那些‘黑手’们察觉不到威胁收回了暗中的爪牙,单凭余下的三国想要吞灭南唐无异于痴人说梦,前几十年的仗打下来,那三国想必也是清楚了这点,方才肯捏着鼻子鸣金收兵,熄了分而食之的念头。”。
“说起来,南唐百姓真正的太平日子也才过了十五六年而已。”楚胭脂道。
“战时山河破碎,满目疮痍。可不消三五年的安逸光景,回头再看这片江山,繁花锦绣,半点往日痕迹也找不到了。”季时语道。
姜宁道:“痛苦再刻骨铭心,也总归是要接着往前走,活着的生灵,不拘是我们人类还是旁的种族,大抵都是一样的。”。
“说起来,揽雀门就在南唐境内的,为何这次摩云剑池山门现世,却没有门下弟子前往呢?”苏鹊还记得姜宁同自己谈过这桩疑惑,赶巧想起来了,她便试着问问。
季时语道:“自打去年年底,揽雀门的门主南宫雀就下令封锁山门,一直到现在也没有任何揽雀门的弟子走出过青雀山脉,至于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没人知道。”。
……
灼华关紧了大门,一个人静静的坐在了院子里。面前的石桌上,摆着笔墨纸砚文房四宝。
一张宣纸平铺在石桌上,纸上的黑色线条歪歪扭扭,勉强能看出来是个人的轮廓。面无表情的盯着那幅‘画’瞧了半天,又骤然疯了一般将那张宣纸揉成了纸团,狠狠的扔在了地上。
连一幅画都画不好。
两行清泪从脸颊滑落。
三年了,再久一些,怕是连你的容貌都记不清了。
这世间人,最容易变成仇家的往往就是朋友。黑蛇部落同红叶部落究竟是如何从世代交好变成生死相向,几千年下来已无人再知晓,起因多半也就是些鸡毛蒜皮口角纷争。灼华只是一棵树,她不清楚,也不想清楚。
她只想静静的做一棵树,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就好。从凝血到生虚,从生虚到元丹。即便已经可以化形,她依旧只是静静的站在那片林子里,静静的当她的桃树。
红叶部落里的孩子们不喜欢她,大人也不喜欢她,因为整片林子里所有的桃树都开粉色的花,只有她开出来的花是黑色的,叶子也是黑色的。她本没有名字,大家便叫它乌叶桃。大人们敬而远之,小孩儿也朝她丢石子,吐口水。她一概不予理会,反正也不疼。
只有一个孩子不同,他叫连霜。
连霜之所以叫连霜,是因为他天生白发,就好像冬日的寒霜。
那孩子第一次走进林子便径直来到了她的树冠下面,雀跃的抱住了她。惊落了一片黑色的花雨。
从那以后,他常常会到林子里来给她浇些水,天气好的时候还会偶尔躺在树下睡个午觉。再长大一些,连霜来的时间就更多了,不像红叶部落的其他少年,连霜不怎么喜欢舞刀弄枪,最常做的事情,就是背靠着她静默的看书。饿了的时候还会笨手笨脚的爬到树上摘下几颗黑色的桃子来吃。
桃子总也吃不完,因为整个部落只有他一人敢吃而已。
再大一些,连霜就喜欢同她讲话,多是说些琐碎无聊的事情,比如老王家养的鸡并不是老张家的崽子偷的,而是老王他儿子自己宰了吃掉的,虽然老张家儿子身上粘上了一根鸡毛,可他当天晚上还吃了三大碗的饭,要真是吃了鸡,哪还吃得下那么多?可那老王家的儿子一开口就是一股子的肉香味儿,晚饭也没好好吃,只应多少对付了一点。还有老李家那崽子说不定是隔壁老张的种这些在她听来寡淡无味的事情。他每每同她讲这样那样的故事的时候,脸上总是带着些青紫伤痕,眼睛里却满满的都是得色,仿佛知道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一般。
她就那么静静的听着,听着。起初还有些烦,后来便也习惯了。
然后他就不见了。
一天,两天,一年,两年,连霜再也没有来过。
再也没人给她讲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