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醒来的时候便已是黑夜,无星五月又有风雪,姜宁一时间也无从判断现在是初初入夜,又或者已经夜深。
吃饱喝足之后,姜宁又到洞口看了下天,黑沉沉,乌蒙蒙,半点没有要接近黎明的样子,他便知道,要等到天亮,怎么着也还要一两个时辰。
那姑娘醒来的比姜宁还要晚,这会儿吃饱了肚子,精力更是充沛,也不顾男女有别,三挪两挪把自己的瘦小的身体挪到了距离姜宁半尺不到的身边,扯了扯背转过身去的姜宁的衣角。
姜宁无奈,只得转过身来,有些不耐烦的道:“有事儿?”
“恩~”火光映照之下,少女摇了摇头,轻声笑道:“没有。”
姜宁闻言立马就准备再一次转过身去,少女微恼,却不敢对姜宁发脾气,赶忙探出双手拉住姜宁的胳膊,道:“有,有有!其实我有一件事情很想知道?”
“说。”
“你…你叫什么名字?我总不能一直叫你救命恩人吧?又长又麻烦……”
“姜宁。”摇曳的火光映照在棱角分明的脸上,姜宁重复道:“我叫姜宁。”
“沈冰。”姜宁没有问,那姑娘还是主动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恩~你也可以叫我阿冰,冰冰什么的,大家都喜欢这么叫。”
若眼前的姑娘是陈清平或者鹊儿,姜宁定然会本性难移的说为什么没人叫你阿沈(阿婶)或者沈沈(婶婶)。
只不过这话姜宁还是闷在了肚子里,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所以当下只是不咸不淡的恩了一声,思忖了片刻之后,姜宁接着问道,“你方才说‘大家’?”
“恩,”沈冰点头道:“就是村子里的大家。”
姜宁记得,方才在雪地中看到的那一小段记忆中,当自己站在那荒败的村口上车的时候,眼前这姑娘便已然在那车队之中了。
“村子?”姜宁又道。
少女有些诧异的看着姜宁,探出小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见他并没有生病,脸色有些古怪的道:“村子就是松雪村啊!”
姑娘接着道:“这三百里雪松林,统共就只有两个村子,一个是我们松雪村,另一个就是紫山坨,再往北,就都是荒无人烟的冰漠了,难道,你不是紫山坨的人?可你先前分明就是在紫山坨上的车呀?”
姜宁有些迷茫的摇了摇头,半真半假的道:“也许是吧,我也不记得了。”
沈冰闻言看了看姜宁的脸,又让他转过身去看了看他的后脑,道:“没有什么明显的伤口,许是先前和那帮人动手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头,把记忆给撞没了?”
姜宁装模作样的点了点头,道:“也许是吧。”
“那~你除了能记得自己叫姜宁之外,还记不记的什么别的东西?”
姜宁先是摇摇头,又点了点头道:“除了那些,就只记得自己坐在一个车篓子里,你好像就坐在我前面的那辆车里,其余的就都不记得了。”
少女上下打量了姜宁一番,沉吟了片刻,推断道:“先前碰到独狼的时候,你一点都没有害怕,还能干净利落的杀死它,以前一准儿是练过,三百里雪松林子里头,不论是我们松雪村,还是紫山坨,会功夫的不少,可是身手像你这般厉害的,那就着实不多了,如此说来,你的长辈想必也很厉害,你肯定不是松雪村的人,可是紫山坨那边……虽然我也没有怎么去过那边,但是两个村子的人还是常有往来的,我还从来没听说过这般年纪的同龄人中还有个叫姜宁的在。”
“这么说,”姜宁了然道:“我大约是个外来人喽?”
沈冰想了想,肯定道:“应该错不了。”
两人之间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若自己不是紫山坨的人,那么自己来这里又是为了做什么呢?自己来这里要做的事究竟做完了没?为什么选择在这个时候离开?先前在马车上究竟又发生什么什么样的事情呢?
似乎是看出了姜宁心中的疑问,少女道:“先前载我们的车队,乃是泾源郡鹭江县雷家的所属,我们先前不过是搭了人家的顺风车,想要跟着南下到鹭江县城去,可是中途生了大雪暴,大风吹塌了北边天柱山上的积雪,车队的人为了保命,丢下了我们和货物,自己骑马跑了,我们也在后面一路往南逃跑,可是两条腿跑的太慢,虽然离得远,还是被雪崩追上了,好在那些积雪在林子里被缓了速度,我们这才能侥幸保住一条命。”
“那你可知道,”姜宁问道:“我们现在的位置是在这片林子的哪一段?”
少女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最终只是迷茫的摇了摇头,道:“我也是生平第一次离开松雪村,我们现在到底是在哪里,我也说不好。”
姜宁想了想,换了个方法问道:“那你可知那车队走的快不快,你上车之后,跟着车队走了多久?”
“不快的,”沈冰道:“雷家车队里拉着的乃是北边冰原上的山桑子,用布毯子包裹着,上面和下头都用积雪和冰块包裹着保鲜,沉的很,马儿根本跑不快的。”
“山桑子?”姜宁有些好奇,一个富贵人家,专程派人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就是为了这么点儿野果子?
沈冰闻言轻轻一笑,神色间略有些艳羡的道:“山桑子虽不是什么珍奇的物件儿,汁多味儿甜的,却是顶好吃的果子,雷家的主母身子弱,主人请了还乡的老御医给诊过,说是内火旺盛,不是什么大毛病,吃些偏寒的食物调和调和便好。”
大凡是女子,都希望有一个
疼爱自己的丈夫,沈冰自然也不例外。
姜宁点头道:“山桑子,性微寒,而且有泻火明目之效,味道又好,内火旺盛的病人,吃这个确实不错。”
姑娘有些惊讶,盯着姜宁的一双大眼在火光的映照下闪闪发亮:“你还懂得这些?”
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些太多,虽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万一与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所知出入太大,也是一件好事,姜宁赶忙补救道:“我也不清楚,反正就是知道。”
少女信以为真的点了点头,姜宁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把一切都归咎到失去记忆这件事情上的办法算是暂时成功了。
提到雷家,姑娘这边又止不住了话匣子,姜宁先前的问题只回答了一半,就兀自把话题转移到了别的事情上。
“南边的人,除了雷家,是很少有人会到咱们雪松林子里来的,所以两个村子里的人,若是要往返于雪松林和鹭江县城,绝大多数都是搭乘雷家车队的顺风车,雷家的老爷乃是已经过世多年的前朝宰辅的儿子,学识本事如何不大清楚,心肠却是出了名的柔善。”
“早些年老相爷在着的时候,雷家的人还很少到这雪松林子里来,都需要带上许多日的干粮,而且路途遥远,林子里又常有大雪,有时候根本找不到路,时不时地还会碰到野兽,即便是许多人结伴,来往于村子和鹭江县城之间都经常会有危险。”
姜宁没有在意姑娘的跑题,反倒听的很认真,一直在讲话的沈冰说的也就愈发的卖力。
“雷家现如今的老爷三十出头,祖上庇荫,生下来就是大富大贵之身,老相爷前些年在世的时候,虽已高老还乡,但是凭着父亲在朝在野遍天下的门生,找一个高门大户的小姐联姻本是轻而易举,事实上,朝中有意提携一下恩师之后的官员不在少数,十多年前,更是有不少的人上赶着要把自家的美貌姑娘嫁给当时的雷家少爷,其中有一个据说还是礼部侍郎崔元靖的女儿。”
“那姑娘生的极好看,而且琴棋书画四艺皆通,尤其是弹得一首好琴,就连到侍郎府上私访的圣上都亲口夸赞过,老相爷对那姑娘也是非常满意,可偏生那一向听话懂事雷家少爷却违了父命,与老相爷大吵了一架,离家出走,娶了一个乡下教书先生家的姑娘,就那么做起了人家的上门女婿,而且一做就是七年!”
“哦?”姜宁先前之所以肯耐心听姑娘讲故事,不过是因为自己对这一方镜中的世界一无所知,急需要了解一些外面的事情,可是听到这里之后,却真的有些感兴趣了。
粗茶淡饭,辛苦劳作的日子,养尊处优的富家子弟,别说是七年,大多数要不了一年就会将自己原本所谓至死不渝的
感情抛出脑后,转而向家里人妥协。
“直到后来老相爷的身体情况越来越差,也不再指望着自己那个无心官场的儿子和自己一样扬名立万,之希冀着能够儿孙绕膝颐养天年,也就默认了儿子和那姑娘的事情,把那少爷和雷家如今的主母从乡下接了回来。”
姜宁笑了笑,突兀的道:“看来这位老相爷,也是个妙人啊,可惜死的早,不然真想见一见。”
“啊?”少女被姜宁这一句眉头脑的话整的有些迷糊,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子,不解道:“老相爷是个妙人?你在说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