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的混沌终究是小姜宁和小韩水边一起吃完的。
“说是都给你吃,最后还是我们一人一半,算来算去,到底是你亏了。”姜宁笑道。
明艳少女摇了摇头,笑容绽放,如恒久绽放的绚烂昙花,“你那一枚铜钱哪里是捡到了,分明就是偷别人的,隔天一觉起来,走路慢慢吞吞扭扭捏捏,还打死都不让三哥和小枫碰,摆明是挨打了,以为我看不出来呀?”
少女一双秋水长眸定定的看着姜宁,笑道:“所以说呀,我哪里有吃亏?分明是赚了才对!”
姜宁摇头轻笑:“还是瞒不过你。”
韩水烟之于自己,大抵就像自己之于鹊儿,不管做什么,都会被对方看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姜宁如是想。
“混沌多少钱?”
许久混沌还没有上来,姜宁觉得无聊,就信口问道。
“哦,三文。”
正在埋头做馄饨的斯文摊主手下不停,回应却依旧慢了半拍,做饭的时候依旧在想着别的什么事情,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韩水烟也察觉到了那人的异常,却做出了与姜宁一般无二的反应,并不愿过多询问,只是笑言道:“这么多年,不少东西都变贵了,这馄饨到还是老样子。”
“哪有?”姜宁笑道:“前一段时间在云雾城里吃了一碗混沌,又不是元食,竟然跟我要了足足八文钱,也就是咱这位摊主实诚罢了。”
姜宁和韩水烟说话的声音不高,却也没有故意压低,摊子里之内空空荡荡,方圆五步之内除了三人之外更无他人,那个斯文的店家自然也是听到了。
热腾腾冒着白气的混沌满满的盛了一大碗,姜宁和韩水边一左一右隔着桌角,争抢着碗里的混沌,简简单单的饭菜吃得热火朝天。
挤挤攘攘的街道之上,来来往往多是穷人,似姜宁与韩水边这样穿着精美的人并不算多,自然而然也就变得格外的显眼。
先前两人走来的时候,行人们皆不自觉的让开了一条道路。
如今见到两人在那无人问津的摊子上寒颤的只点了一碗馄饨,好奇者有,鄙夷者有,更多的人只是单纯的觉得现在的有钱人是真的扣门儿。
只有那斯文摊主不同。
端上了馄饨之后,他就走到了一边,找了张桌子坐下,安安静静的看着吃饭的两人,方才略有些浑浊迷离的眼神此刻清澈得就如小天地中的冰湖湖水,摇杆无形之中也直了许多。
斯文男子缓缓的从腰间摸出了一把尖刀,这不是一把做饭用的厨刀,而是一把用来杀人的短刀。
这不是一个厨子或者一个斯文书生身上应该带着的东西。
正在吃饭的姜宁还有韩水边依旧围着那碗馄饨争抢的热火朝天,仿佛什么都没有
察觉。
斯文摊主缓步走到灶台旁边,低头看着手里的那把短刀怔怔出神。
笛叉唢呐的喜庆声音突兀的从街角的地方响起,三马齐拉的胶皮轱辘车伴随着大红鞭炮的爆裂声响由远及近,斯文摊主依旧面对着灶台,背对着街道,看着自己手中的牛耳朵短刀怔怔出神。
唯有那颤抖的手臂暴露出了他心中万般的不平静。
灶台的火光映照之下,斯文摊主的表情时而狰狞时而平静,柴火燃烧是升起的灰色烟尘呛得咳嗽出了眼泪。
小腿肚颤抖着,好几次他经不住有些想要转过身来,却终究只是定定的站在那里,双脚像是在地上扎了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回头。
街坊邻居还有行人一边走进了想要沾些喜气,一边时不时的对着斯文摊主这边指指点点,好奇者没有,鄙夷者,遗憾者,怜悯者却比比皆是。
今天她改嫁。
第一次,是嫁给了他。
那一年,他牵起她的手的时候,也曾有所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的山盟海誓。
他很开心。
他是一个穷书生,她却是一个殷实人家的掌上明珠。
她的父亲不同意,要把她嫁给表哥,她不同意,就跟着他跑了出来,一起读书,一起卖混沌。
他起先是不同意的。
门不当,户不对。
闲言碎语扰人心,她不在乎,他却在乎。
他不是在乎别人戳自己脊梁骨,说什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诛心言语,而是在乎那些流言蜚语之中捎带脚的她的名字。
可他拗不过她,在加上一点点私心,他终究同意了。
只是快乐正如所有人预期中的那样,新鲜感一过,剩下的就只是茶米油盐的零星琐碎。
这种压力,衣食无忧的她又何曾承受过?
她不懂,在他们这样的寻常人家里,便是天仙一样的人儿嫁做人妇之后,也是要穿起围裙做事情的。
穷人的日子不好过,晴天太晒,雨天又太冷,没有半点浪漫。
她是真的爱他,耐着性子,一天,两天,一年,两年,没有离开。
只是日子久了,她脸上的笑容就越来越少,越来越少,直到最后,两人站在彼此的面前,终究成了一场相看两相厌的噩梦。
第三个年头的时候,她悄悄的回了娘家。
原因很简单也很直白,第三次的科举考试,他又落第了。
原以为只是两人吵架,一时没有想开,等她气消了自然就会回来。
可是她没有。
直到后来,他听人说,表哥不嫌弃她跟过别人,她决定要跟表哥过了。
就连修书也是岳父来要的,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回过这个一贫如洗的家。
馄饨铺子的生意还是有的,只是他愤愤不平的
去了岳父家理论,门都没有进去就被人家赶了出来,街坊邻居都听到了他放出的要杀人的狠话。
“那乔儿的也倔,秀才说要杀人,家里人都劝她迎亲的时候改道,杀不杀得了另说,若是闹了起来,总是免不了败人兴致,可她就偏要从这条街过,偏要他来杀她才高兴。”
“这就是传说中的爱之深,恨之切了吧?”
迎亲的队伍缓缓走过,斯文摊主依旧只是背对着街面,一直到那表哥骑着枣红马儿经过了馄饨摊子,他也没有转过身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