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微宫坐落于南唐王朝西北的青华山上,乃是数千年前,大唐的开国皇帝南宫世着人修建,也是大唐初立之后,王朝新建的第一个用于避暑的行宫。
而且,那南宫世当年也正是死在这翠微宫的龙床之上。
自那以后,王朝又陆陆续续地修建了三座行宫,可是历代的神皇神后,在夏秋两季,最喜欢去的地方,还是这西北的青华山。
青华山与秦岭的东南接壤,作为大陆南北的分界,秦岭区分开来的不仅仅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南北之别,在这座山脉的南北两侧,大陆之上的气候,民俗,农耕作物,节日,文化都开始出现了显著的差异。
而青华山虽然只是秦岭东南的一座不起眼的山脉,但沾了这南北分界的边儿,气候比起这王朝中部的阙京城那就要凉快得多。
青华山山高八百丈,在大陆上并不算顶高顶峻峭的山脉,在丘陵平原遍布的南唐王朝,却已是屈指可数。
其山脉之上遍布绿植,更是常年有烟云缭绕,其中胜景无数,宛如人间仙境。
而这翠微宫,更是因其‘山光如泼黛’而得名。
这座行宫笼山为苑,在其东南西北各有一殿,正北的朝殿以宫为名,唤作翠微殿,乃是神皇神后与大臣们议事的地方。
面北而南的名唤云霞殿,顾名思义,这里是观看早间云潮雾海,傍晚金光红霞最好的地方。
东边的含风殿乃是寝殿。
西边的安喜殿,则是太子的别宫。又因为神皇幽澜膝下无子,所以,在他继位之后,这里常年都是空置。
今日,这里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有什么事情,召我们回宗门就是了,怎得还亲自往这里跑一趟?”
云霞殿外绛雪轩,琉璃花池之内,五株秋海棠开得正盛。
秋风过处,花瓣零落,落红如血,亦如雪。
这绛雪轩便因此得名。
而此时此刻,那一身孔雀翎羽的宫装女子正站在树下,浅浅地笑着。
“想来看看这些海棠。”南宫雀道。
东方白笑道:“既然喜欢,何不自己在承露台上种些?”
“偏喜欢这里的,若是在承露台上种些,也许就反倒没那么喜欢了。”南宫雀道。
“随你吧,”东方白道:“这次来,可是有什么事情要与我们知会?”
南宫雀一翻手,一枚浑圆药丸就出现在了她的手心,那药丸通体赤色,殷红如血,亦如这满园的秋海棠。
“这是什么?”
“炽血丹。”南宫雀补充道:“用那血魔的一条胳膊炼成的。”
“给我做什么?”东方白道。
南宫雀平静道:“疗伤。”
东方白挑眉:“你知道?”
“当然。”南宫雀道:“当年师傅由着你跟幽澜走
,却把这掌教的位置交给了我,我就知道,一定是有什么别的原因,否则,以她的性子,便是你们两个闹得天翻地覆,到最后,你也得老老实实地回去当这个门主。我是个好奇的人,当时虽然不清楚,但后来……”
东方白摆了摆手,示意对方不必再说下去,视线略过那宫装女子,望着前方那花池中的海棠花雨,轻声道:“这丹药我不能收。”
“为何?”
东方白背转过身去,似乎不敢去看那宫装女子的眼睛,“自损根基,是我当时唯一能够想到的办法,只有永久地断绝了自己进阶弦动的可能,师傅才会彻底的放弃我,我如愿以偿地做了幽澜的神后,却害了你,我,我已经不想欠你更多。”
揽雀门前代掌教麾下共有三位亲传弟子,大弟子东方白,二弟子南宫雀,三弟子则是东方钥。
其中大弟子东方白的天资最高,二弟子南宫雀和三弟子东方钥的天赋则是相差仿佛。
又因为东方钥当时的年岁尚小,修为亦浅,难以服众,所以,前代的掌门候选其实就只有东方白和南宫雀两个人。
而在当时,不论是掌教自己还是四大家族的族人,包括当时的南宫家,都更倾向于让天资更高的东方白做这个掌教的位置。
所以,东方白的出走,无疑是将南宫雀推到了这个掌教的位置上。
对于一个有野心的女人来说,这个掌教的位置无疑是比南唐神后更好的,但对于南宫雀这样一个性子恬静,喜花弄草,不爱世俗争斗,更兼心有所属的女子来说,这无疑是一场空前的灾难。
揽雀门掌教南宫雀与青玄掌教木枔之间的流言蜚语传了不知多少年,直到新一代的天才鹊起,这才渐而消失在了众人的耳中,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空穴来风,也有一部分是夸大其词,但彼时尚未接掌门派的两人之间确有一段不短的交集。
说是山盟海誓两情不渝夸张了点,说两人之间什么都没有,那也是扯淡。
真相便是,在两人互有好感,情愫暗生的时候,先是木枔被尚且在世的木天尊给召了回去,突兀地宣布成为青玄的继任者,紧接东方白重伤,根基受损,失去了进阶弦动的希望,南宫雀便被赶鸭子上架,出乎意料地坐上了这万众瞩目的门主之位。
两人之间刚刚擦出一点火花的感情,就这样被硬生生地扼杀在了萌芽之际。
不管是在市井传言之中,还是在东方白的心中,她都认为,双双登上掌教之位,对于木枔和南宫雀来说虽然是他们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刻,但无疑也让他们失去了很多,这其中最大的遗憾,无疑就是错过了彼此。
南宫雀笑了。
“如果是这件事情的话,师姐你大可不必介怀。”
秋风拂过,翎羽轻摆,宫装女子道:“要说对不起,其实应该是我对不起你。”
一团和风在南宫雀的身前出现,缓缓地将海棠花池边上的东方白笼罩在了其中。
东方白的眸子里闪过了一抹异色。
“你,原来…”
“没错,”南宫雀道:“原本就是我贪恋世俗,不愿做这掌教,所以一直在师傅和师姐你的面前隐藏了自己的天赋,甚至还因为这个,害得你不得不自毁根基,才能如愿以偿地和幽澜师兄在一起。”
宫装女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现在看来,做这个掌教,本就是我的命,是不管怎么躲,都躲不掉啊!”
“你藏得还真深!”东方白也笑了。
“所以这炽血丹,师姐你大可不必谢我,”南宫雀道:“血魔的这条手臂,若没有姜宁那小子的帮助,我也没办法斩断,那小子修为尚浅,这丹药给他他也无福消受,我便与他商量了一下,还是给你,都是一家人,师姐你就不要跟自己的女婿客气了。”
“况且,”南宫雀道:“那一天就快到了,这大陆上,多一个尊者,就多一份希望。”
东方白张口一吸,那丹药径直就飞入了她的口中。
“既然是那小子的东西,我就不客气了。”东方白转而道:“鹊儿那丫头,在你那里还好吧,她虽然认了我们这个爹娘,却很少回来看我们,想来心里头还是有些怨气,还要烦你多开导些。”
“鹊儿很好,就是有些随了师姐你的性子,只要一刻不在那小子的身边,就牵肠挂肚魂不守舍,这段时间,又清减了些,”南宫雀笑道:“至于怨气什么的,是师姐你想多了,阙京太热闹,她只是单纯的不习惯罢了。”
“如此甚好,”东方白话风一转,直接道:“你和木枔这样跟符尊者对着干,如果我猜的不错,他并不想让那冒牌的谷幽极死得这么早吧?”
“他当然不想。”南宫雀道。
“符皇是整片东庭域大陆上,在其他几域待得最久,见识也是最广的一个,他不单单见过木天尊,其余尚且在世的几位天尊,他大约也都见过了。”
南宫雀道:“也正是因为见识过了那些人无可匹敌的力量和超然的境界,所以,他的心中不会像大陆上的那些人一般,把自己当做举世无敌的人物,他甚至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所以从不自傲,南华山的弟子也一向隐世不出,即便偶尔有几个出世的,也个个谦逊,从不张扬,这本是好事,但,也正因为如此,他在大陆上的布局虽然十分精密,但未免有些拖沓求稳,在我看来,时间根本不够。”
“这一点,符皇他自己未必就看不出来,否则,蛮族这次北进的所作所为,就不会突然间变得这么奇怪
,显然,他和那位大祭司月昀的心中也已经产生了紧迫感,但,这还远远不够,在中域的东皇宫里待得太久,虽然在大陆上遍布了星笼塔的眼线,但是,有些事情,亲眼所见和转换成文字,语言之类的消息,再经历一段时间传到自己的手中,是有相当大的区别的,尤其是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这一点,想必师姐你自己就深有体会。”
“确实如此,”东方白点头,“机杼阁那边的动作一步步地加快,显然就是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如今你们冒着风险提前动手,更是如此,这一段时间,星笼塔那边格外地沉默,也没有人上门来兴师问罪,想来,那蓝风瑜也是明白了你们的意思。符皇的动作我大体也看得清楚,但,那位蛮族的大祭司究竟是在做什么,我就有些不明白了。大陆面临如此之危,虽然有天断山脉阻隔,但是唇亡齿寒的道理想来她不会不明白,云雾城突兀地撤兵,显然也说明了这一点,但,在这个时候,蛮族还接连出兵北上,这分明就是在内耗,就算要演戏给那人看,也不至于逼真到这种程度吧?”
“那人绝顶聪明,假戏自然需得真做,”南宫雀道:“至于她究竟在做些什么,说实话,我也不太清楚。这一点,想必就只有那符尊者和她自己清楚了。”
东方白道:“那小子呢,他最近又在北边搞什么名堂,你也知道的,在南唐,我的眼睛比你亮,但是在外边儿,还是得靠咱们的门人。”
“啊~”南宫雀轻轻地叹了口气,低头扶额,颇有些无奈地道:“原本是去找他藏在空间里的那个鬼王的,结果半路上又多管闲事,生出了些幺蛾子,这会儿跑到黑泽去了,好在我和那林熙真还有些交情,已经暗中知会过了,料也起不了什么波澜。”
东方白美眸一转,登时就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多管闲事?拈花惹草处处留情还差不多吧,听鹊儿说,那什么小世界里,如今已有七八个漂亮姑娘住下了?”
“是啊,”南宫雀噗嗤一笑,在师姐的面前,她仿佛又变回了当年的那个青葱少女,没有半点掌门的架子,“只怕这一次过了,就要变成十多个了呢,你这个丈母娘当的,可是难省心!”
“哎,”东方白轻叹道:“上次那一掌打轻了!”
言毕,海棠花池之畔,师姐妹二人皆是开怀大笑。
无形之间,许多年以来,横亘在二人之间的那层看不见摸不着,却切实存在的那一层隔膜在不知不觉之间烟消云散,东方白和南宫雀仿佛又找回了少年时期那种亲密无间无话不谈的感觉。
此时此刻,身处翠微殿,正对着一大摞奏折亲笔批朱的神皇幽澜,抬起头来,望着空无一人的大殿之外,微微勾
起了嘴角。
……
……
夜合山夹道。
白衣男子依旧搂着怀中的美艳女子,山道之上,却已然躺满了尸体。
敌人的,自己人的,都有。
不一样的是,自己人,还有一些站着。
而敌人,已经都躺下了。
这其中,就包括了四位法域高手。
“黑水寨,无忧宫?”白衣男子轻笑道:“呵,把你们的寨主和宫主一起叫过来,也许我就乖乖走了,可你们几个也想吓唬我,未免太看得起自己!”
那男子望着远山露出了一个冰冷的笑容,轻声呢喃:“金竹,那批货若是识相点直接给我,我也就不必跑这一趟。”
“今我青蛟一堂尽没,虽然那青从是个废物,但打狗都得看主人,当下,可就不是一万丹砂能解决的了!”
来人无他,正是前江帮的帮主白泉,还有他的妹妹白枫儿。
二堂主石磊被留下来照看帮里,剩下的人马,则是被他抽调出一部分精锐,带着一起来到了这里。
之前的战斗之中,他虽然以一敌四取得了胜利,但,纠缠之间,自己这边的人马还是死掉了许多,这让白泉的心里更加不爽。
在一起共事了这么多年,白泉原想着这金竹的王者乃是一个看得清大局,分的明白轻重缓急的家伙,否则他也不会借着幽极谷的势力将那没落的金竹重新变成了耶朗四族中最强大的一支。
所以,当幽极谷覆灭的时候,白泉第一时间就着人给返程的青从去了消息,要他直接带着货回前江帮。
就是因为他清楚,即便青从带着货物回前江帮,明着吞了他的丹砂,那竹王也不会放半个屁,因为四面楚歌的他们,此时得罪前江帮显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但,事情的结果却是,青从死了,他前江帮整整一个青蛟堂的人都死了,货也丢了,就连那广福楼船都跟着沉了。
丹砂的事情,幽极谷知,前江帮知,金竹知。
如今幽极谷灭,前江帮负责押货的人死,是谁做的,一目了然。
当然,这其中林火儿的那点小九九,青从的变卦,葛船长的秘密,海兰丹宗的横插一杠,鳄龙王的攻击,姜宁的抵抗,以及露云的心思,都随着广福楼船沉入了江底,以白泉当下的势力,是决计打探不到的。
至于那批丹砂回到金竹的事情,他只不过是误打误撞地猜对了而已。
当然,这一切,都不是他白泉需要考虑的事情,他只知道,他的人死了,他要的东西没了,所以,他这一趟,要把这些东西,加倍地从金竹讨回来。
入城的木令,旁人没有,他白泉却是有的。
原因也很简单,丹砂作为极其贵重的货物,是需要保密的,接货的时候,
自然需要在漏月坪上进行,甚至于很多时候,这种事情都是在复园里秘密进行的,出货的时间还是在夜里,没有木令,就需要有金竹或者前江帮的人在门口长时间等待,这显然非常容易被有心人注意到。
所以,竹王当时就干脆给了他们一位帮主以及三位舵主人手一枚木令,如今,这木令,却反倒成了白泉堂而皇之进入金竹的通行证!
入城之后,那白泉一个小挪移,带着白枫儿,直接就到了漏月坪上。
蕴含着杀机和怒意的声波在漏月坪上缓缓地扩散开来。
“金竹!你给我滚出来!”
“金竹!你给我滚出来!”
这一声厉喝,在整个漏月坪上回荡,就连山下金竹王城之中的子民们,也有不少都听在了耳中。
所有的人都义愤填膺,那人骂的是他们的竹王,而且不是直呼其名,而是以金竹之名冠之,羞辱之意,溢于言表。
只是,那复园之中,依旧没有半点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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