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935章 借势与诛心

目录:一寸山河| 作者:最爱吃咖喱| 类别:玄幻魔法

    左下首高出半截的位置上,十四皇子正襟危坐,眸光却斜斜地了落在了那左都御史田康邦的身上。

    田康邦只觉得自己背上沁出了一层冷汗。

    那十四皇子进来之后虽然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但是他早已明白对方的意思。

    你田康邦想要给堂下的这个人治罪,可以,拿出进一步的证据来,否则,这个人你暂时就不能动。

    圣德皇帝陛下继承了父辈励精图治的勤勉,在本朝开启了一个百年难遇的盛世。皇帝本人圣聪自持,也不是那么好蒙骗的。

    尤其是最近这几年,百官在朝上唯宰相李运马首是瞻,每每上朝,总是一呼百应,和乐融融,好像完全没有了别的声音。这对于一个需要维持百官之间的平衡的皇帝来说,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尤其是这些年,因言获罪,或者是地方上大大小小的官员贪污受贿,乃至于那些腌臜家事被挖掘出来,最后发配的发配,流放的流放。这一桩桩一件件事情发生的时候,皇帝心头确实震怒,下手处置也是毫不留情,可及至如今,回头再看,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朝堂上那些不一样的声音越来越少,便有反对之声,也不过是在那些个无关紧要的事情之上做做样子,皇帝心里清楚的很。

    这朝堂,这天下,不应该是也不能是那李运的一言堂。

    可李运其人确是一个有能力也右手腕的人,眼下朝堂之事有许多地方都要仰赖他,若是没了这个人,王朝的机构运转短时间内恐怕就会出问题。

    如何维持这其中的平衡,是一个紧要的问题。

    李运这个人是绝对不能动的,但是他的党羽又不能太多,朝堂之上,还是需要一些不一样的声音,否则若是偏听偏信,一叶障目,就无法看到整个王朝真正的情况。再者,羽翼过多,尾大不掉,对于皇权本身来说也是一个威胁。

    督察院掌握着整个朝廷的言路,监察百官,在朝廷之上原本应该是常有声音的,但是最近这几年,敢于说真话,敢于得罪人的御史是越来越少。

    用圣德皇帝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大家如今都学会了“和光同尘,与时舒卷”的那一套,看起来是一派君臣上下和乐融融的场面,实际上官官相护,朋党汇集,排除异己,言路断绝。百姓每有疾苦,不得上达天听,整日里,看到的听到的都是一副盛世辉煌的场景,岂不知盛世之下也有饿死鬼,安平之年也有百姓泪,说实话,他并不是很介意那些官员借着官身谋私利,水至清则无鱼。

    前提是,那些官员能够把事情办好,把他安定耕农,阻止兼并的国政推行下去。

    但是最近几年,治下的灾荒屡有发生,虽然从地方官员传来的赈灾折子来看,大大小小的水灾,蝗灾,旱灾都应对得体,处理得十分不错。但是皇帝清楚,自己在折子上看到的那些,和那些地方官,赈灾官员在地方上见到的场景究竟是否一致,还有待商榷。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需要有一双明亮的眼睛,替自己盯着,而不是整天上奏一些无关紧要的内容来应付自己。

    安安静静的督察院,不说话的御史,任何一个皇帝都不会喜欢。

    圣德皇帝早就有意在督察院中安插一双自己的眼睛,把他看到的听到的真相如实地禀报上去。

    而这些事情,那坐镇督察院的左都御史田康邦显然是做不到的。若一把手是一个敢说话,不怕得罪人,心思正的人,下面的那些御史们就不敢如此静默。

    皇帝这一次派十四皇子旁听督察院审理姜宁的案子,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就是为了借此机会找到那么一两个正心诚意,不肯党附的御史,也好让那田康邦挪挪位置,既然占着言路却不愿说话,那就滚犊子好了。

    当然,若是十四皇子这一次找不到田康绑的破绽,那么,左都御史这个位置,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动的。一来李运一系的人问及缘由不好交代,二来田康邦虽然不怎么干事儿,有些尸位素餐的意思,但毕竟是个能镇得住场子的人,找不到合适的替换人选之前,若是强行罢免,只会让督察院乱成一锅粥。

    而之所以挑了这么一个敏感的时间过来,就是因为姜宁身为御史,既然出了事情,若是冤枉,那么十之八九就是因为他不太听话,不肯乖乖闭嘴造成的了。

    回想一下最近几年被打压乃至于处分的官员,有很多都是因为差不多的问题被处置掉的。若姜宁真的是冤枉的,那么由他来当自己的眼睛就再合适不过了!

    皇帝的身边总有些能人异士,换句话说,若非能人异士,也不可能出现在皇帝的身边。

    发生在姜宁身上的这件案子,若非是有那么一些把握,他也不会让十四皇子亲自过来监审。

    当然,如果是有确切的把握能够证明姜宁真的是无辜的,那么十四皇子一样不会来,到时候来督察院的,就是总管太监刘生和一纸诏书了。

    只不过,这些官场之事,姜宁全然不懂,根本用说,他到现在为止都没弄明白自己究竟是谁,在这场风波之中究竟处于什么位置,那个断桥之上的神秘力量把自己带到这个幻境世界之中意欲何为。

    但他也不是完全没有依仗。

    体内的能量不能用了,元神不能用了,似乎所有的力量都不能够使用了,但是,有一样能耐,却是不曾被剥夺去的,那就是虚无之力!

    想想姜宁也就释然了。

    幻境世界本就是由虚无之力构成的,自然没有办法把姜宁身上的虚无之力一起剥夺掉。

    反之,姜宁却清楚,如果自己想要离开这个幻境世界的话,这一次就不是非得完成了那冥冥之中的任务才可以,现在的他,只需要调动虚无之力破开这个虚假的世界,元神便可以轻松地回到本体之上。

    故而,虽然这个幻境世界看起来比起之前自己经历过的那些都要缜密的多,但是姜宁一点都不怕自己完不成任务被永远地困在这个世界之中。

    之所以没有直接离开,是因为姜宁知道,自己若是就这么离开了,固然不会死,但是断桥禁地之中隐藏着的密藏也就与自己无缘了。

    而且,冬寻尚且在这个世界之中,即便不找到密藏,自己也需要确认一下冬寻到底在哪里,至少要找到她,离开的时候也好把她一起带出去。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眼下的当务之急就是,保住自己现在这具身体的性命。

    “李彦西你不愧是言官出身,确实巧言善辩,”田康邦见自己之前的一番说辞被他挡了回来,转而道:“这么说,你认为自己是清白了喽?”

    “这是自然!”姜宁道。

    田康邦阴冷一笑,道:“既是清白的,那便请你当着大家的面,自证一下清白吧!”

    姜宁心头一窒。

    问题就出现在这里了,虽然他清楚田康邦没有办法证明李彦西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妻子,但是也没有人能够证明李彦西没有杀,所以,这件案子在没有新的证据之前,根本就说不清楚,正要他去证明自己的清白,姜宁也做不到。

    实际上,即便是根据这具身体的情况判断出李彦西很可能是被冤枉的,但是姜宁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确定李彦西的妻子确实不是他自己杀掉的,再加上他根本就没有去过现场,故而,一时半会儿的,这本糊涂账,根本就理不清。

    田康邦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把问题重新给姜宁抛回去。

    没错,我是没有绝对的证据证明你是凶手,但我终归还是有一些证据的,但你却完全没有证据能够证明自己的清白,两相比较一下,终归还是我更可信一些。相反的,你李彦西本就身负最大的嫌疑,你和南苑那个戏子的关系也确实是不清不楚。在这世上,为了外面的女人杀掉自己家里糟糠的事情既有噱头又有看点而且不稀奇,说出来大家就都愿意相信。

    看到姜宁的脸色变化,田康邦就知道自己的策略十分有效,心中不由暗暗得意。

    “小子,我既然能够做到这左都御史的位置上,靠的可不单单是资历和人脉,自己要是没两把刷子,又怎么敢揽下这个瓷器活儿?”

    此时的姜宁,心中确实没有太多的办法。他手头掌握的信息实在是太少了,以至于就连根据现有情况胡乱编出一个看起来比较合理的说辞都做不到。

    沉默了良久,就连那旁观的十四皇子都等的微微蹙起了眉头,那左都御史田康邦这才冷笑道:“怎么,你不是说你是清白的吗?你倒是证明给大家看呀?”

    姜宁洒然一笑:“大人真是说笑了,清白的人,事前既不知自己会蒙冤获罪,又怎会想着提前为自己准备证据,退一万步来说,若是每一个蒙受冤屈之人都有证据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的话,他们又怎么会蒙冤呢?”

    这一番说辞之后,堂下看客交头接耳,显然对于姜宁的话还算是认同。

    是啊,若是每个人都有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还要你督察院做什么?

    似乎对于那些看客的反应早有准备,姜宁笑着道:“若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便是有罪,那么这朗朗天下,还有何人敢到左都御史大人这督察院来求您高悬明镜,查断公允?”

    说着,姜宁抬头指了指门外那块明镜高悬的匾额,笑道:“莫非大人这里的镜子,染了什么不一样的颜色不成?”

    “胡说八道!”田康邦的老脸一红,任凭他心思深沉,听到姜宁这一番诛心的言论之后,也只觉心惊肉跳,恶意陡升。

    惊堂木拍得极响,他抬手指着姜宁的鼻子,气急败坏地道:“十四皇子在这里,岂容你这般无凭无据地诛心?”

    说这话的时候,田康邦偷眼看了看十四皇子,发现他脸色如常,这才微微地松了一口气。

    姜宁怎可放过这大好的机会,立刻煽风点火:“左都御史大人如此恼羞成怒,莫不是在下不幸言中了?”

    事实上,姜宁根本不清楚自己是否与那田康邦有过节,更加不清楚这人是不是蓄意害他,不过是情急之下说些诛心言语,好把这一池春水搅浑,给自己寻得一线生机而已,却不想自己刚刚抛饵,那左都御史大人就直接咬勾了。若是寻常时候,堂堂督察院的首座,当不至于连这点城府都没有,姜宁只道这便是所谓的做贼心虚了,心中更加认定了自己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乃是冤枉的无疑。

    “大胆李彦西,你身负嫌疑,不想办法为自己澄清,却还在这里污蔑上官,肆意诽谤,我看这案子也没必要审了,就凭你这无法无天的样子,简家小姐简紫灏一定是你杀的无疑了!来呀,给我拖下去打十五大板,押回天牢好好反省两日,等他想清楚了再来回话!”

    “怎么?堂堂的左都御史大人,审理案件莫非全凭臆测不成?”姜宁用眼角余光看了一下左边上首位置坐着的十四皇子,笑道:“是不是押过来的嫌犯,只要大人看着不顺眼,就可以直接定罪呀?”

    堂上的那些衙役也都不是傻子,别看那左都御史田康邦坐在堂上,但明眼人都知道,这里现在乃是十四皇子做主,所以,尽管田康邦有些气急败坏地想要让姜宁退下,免得他在十四皇子的面前再说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话来,但是,十四皇子端坐在那里,没有开口,他们还真就不敢直接把这个被姜宁附体的李彦西给拖下去。

    场面一时之间陷入了尴尬的沉默当中。

    而那十四皇子就像是走神了一般,良久,才一脸懵懂地转过头来,起身对着田康邦摆了摆手,笑道:“庭杖什么的就算了,就他这小身板儿,挨你两下怕就给打死了,还怎么审?这样吧,今天就到这里,把这李彦西押回天牢,一应吃穿不得克扣,暂由王府之人和天牢狱卒一同看管,下一次开审之前,没有我的准允,任何人不得私自去天牢探监。”

    麻利儿地说完了这一长串儿的话,十四皇子步下如有风,很快就走出了督察院,只临走的时候,深深地看了姜宁一眼。

    督察院御史李彦西,这个人以前向来低调隐忍,只做实事,很少说话的样子,待人接物据说也极为谦逊有礼,今日在这堂下接受审判,却不想是这般锋芒毕露,敏锐机变!

    十四皇子心下只是感叹,这人哪,被逼到了一定的地步,才会把他真正的才能都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今日这李彦西的表现,着实是让他有些惊叹!

    而且,姜宁的那一番话连削带打,倒是把他自己想对那田康邦说,又不好明说的话都说了出来,单单是看那左都御史大人的脸色就知道,自己的父皇,圣德皇帝的判断是一点儿都没错。

    十四皇子心中冷笑,田康邦呀田康邦,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是皇帝陛下的天下,唯独不是他李运的天下,身为督察院的首座,你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活该你丢掉这把交椅!

    一个板子也没有挨,姜宁就那么平平安安地回到来了属于自己的那一间阴冷潮湿的牢房之中。

    那老头子见到姜宁平平安安地回来了,暗黄的眸子中露出了一丝亮色。

    “督察院那个田康邦居然这么好心放你回来?”老者说话的时候微微替姜宁松了一口气,却又转而好奇地道。

    姜宁道:“他可没那么好心,只不过,开审的时候,十四皇子也在罢了。”

    “十四皇子?”那老者的声量微微提高了一些,再一次确认道:“你说的可是十四皇子?沨?”

    姜宁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异样:“怎么了,您老认识?”

    “何止认识?”那老头子抬头看着姜宁,浑浊的眼睛有那么一霎那变得清澈无比,他定定地看着姜宁,道:“十四皇子?沨,惠妃之子,他,他竟活下来了吗?”

    姜宁也听出了这话中的意思,略有些好奇地道:“怎么,难道他应该死了才对吗?”

    “不是,不是!”老头子一边摆手,一边竟就在吗茅草堆积的牢房之中手舞足蹈地跳了起来。

    姜宁道:“您究竟是?”

    此时的他,已经意识到了这个老者之前肯定有着某种不同寻常的身份,说不定,在十四皇子之间事情之上,还能够帮助到自己。

    老者回头,深深地看了姜宁一眼,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摇了摇头道,“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人皆有自己的秘密,在别人不想说话的时候强行去问,只会引起反感和戒备,姜宁知道,这个老者对于自己虽有同病相怜之感,却没有什么信任的基础,想让他开口,怕是没那么容易。

    所以,他也只是笑笑,没有接着问下去。

    “诛心之言只能混淆视听,拖延一些时间,我还是要想办法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才行!”姜宁如是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