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睿影循着花香走到了大厅窗子前。
“我能否出去?”
他提笔在纸上写道。
婢女看后点了点头。
贵宾当然来去自由,何况刘睿影并没有参赌,何况东家特意交待过,刘睿影和别的贵宾不一样,他想做什么就让他做什么。别人做不得的,他能做。别人去不得的,他能去。
在这个极为特殊的地方,眼前这个男人更是特殊中的特殊,不由得让婢女揣测不已,就连她也想知道,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只是与那些贵宾身份相近的男人,为何这么受东家青睐。
走到大厅外, 站在天井下,晨曦的第一缕阳光刚好照进刘睿影的眼睛里。正前方有个小水潭上面铺着几片一叶莲。这也是平南王域的产物,说是一叶莲,实则同根多叶。每一条根系都会生发出一片新的叶子,成为一朵新的一叶莲来。
如人一般,分支出千千万的后代,千千万又分支出千千万,期间是否那支系与别的莲叶产生了交集也未可知,同样是莲叶,还自以为保持了最初的莲的莲脉,本着守护莲脉的想法摒弃不适应自然的莲叶,却不知那所谓的最初的莲脉早已混乱不堪。
至少在这人间,众人都觉得一叶莲种很具有神性的东西。
因为它“其大无外,其小无内“。而这大与小的境界便是至大无外,至小无内,是无量无边,无垠无涯的。 一朵花一个世界,一片叶子便又一片天地。其次这一叶莲却是还能够达到“以小见大”的境界,可谓简单也复杂。通过一个小小的莲便可以窥视一个大千世界的规律与全部,可谓小而不小。通过一片叶子,就能参悟透看到人生的秘密,可谓证得因果。
人生说大很大,说小也不过寥寥几句,相比一片叶子,更为多变复杂,却又同叶子一样,都是简单的繁衍生存,开支脉络,将整个莲池填满,将整个人生变得充实,冬季莲叶枯萎,人生也会有僵持的时候。
刘睿影从未觉得这一叶莲有什么玄乎之处, 不过当心中有了念想和目的,就不必再纠缠于任任何外表。
一叶莲朵当然没有一个世界那么大,但其中涵盖的一切与一个完整的世道所涵盖的一切是没有区别的。一片莲叶虽然不能和整个水塘相比其外在的形状大小,但是一片莲叶中所含有的性格与思绪却是与它相同。
水塘上安静的没有一点风起云涌之意,就像是一面镜子,刘睿影可以从一叶莲未曾覆盖到的地方,迎着晨光,看到自己的倒影。
前有莲叶,后站着两位美人婢女,这一幕要是由此定格,从旁人的眼光看来,绝对会十分动人。不过刘睿影却感到一股淡淡的杀意从面前的水塘中缓缓流泻而出。
并不是因为他的武道修有多么的高深,而是因为他经历了太多生死的历练,所以才会对杀意如此敏感。
杀意不停,杀机渐浓。
美丽的景色和绝美的婢女加起来却是危险的预兆,越安静的地方越怪异,极美的地方也会是坟墓之所,美丽的东西会让人放松警惕,进而取之姓命。
杀意已经将整个院落和天井都包括在其中。
唯有他身后的两位婢女一动不动,眉眼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但笑意背后谁有知道这杀意与杀机是否与她们有着关联?
女人的笑很美,更是危险至极,在无需笑的时候去笑,那笑容到底是冷笑还是发自内心的欢喜,就不得而知了,女人气极更是会笑,只不过下一秒她就有可能化身凶猛的野兽,将你咬碎。
刘睿影手中无剑。
不过他微微提起臂膀,并指朝着身前的水塘一划,骤然如剑锋般刺出。水塘中总共有六朵一叶莲,每一朵一叶莲都在他的劲气之下碎裂成了六瓣。
刻意为之,还是天命使然?
他只是划了一剑,这莲何至于就如此都变成了六瓣,他自认为自己没有故意寻力去将其割碎,这莲更像是自己裂开。
不过就在这六朵一叶莲尽皆碎裂后,他并指刺出的劲气却忽然回转,从六个不同的角度朝他袭杀而至。
每一道劲气都如出海怒蛟,平击,横飞,直刺,还有的从斜下而入。水塘的水被搅动的浑浊不堪,塘底的淤泥向上翻滚着,犹如西北地域在开春时才会出现的沙尘暴。
刘睿影算是运气极好,在他前往定西王域和震北王域时,由于碰上了倒春寒,春风起的晚,故而没有碰见。但他曾听老马倌说起过,当沙尘暴来袭时,就像一个暴怒的人托着因情绪而支离破碎的心灵与身躯。平时没人在乎的小小沙粒,在此刻竟然能够迸发出如此决然的力量。它癫狂,迷乱,撕心裂肺,一切有关失控的形容词用在它的身上都会显得苍白无力。
连带着的,是勾连内心的乱斗,仿佛从四肢百骸散发出去,骤然间就已传遍了天下。整个人都变得昏黄,在撕裂中不断的重组。更像是与人争吵时,对方将所有的文字一股脑的砸在你的脸上,让你来不及反应,更不知如何解释。狡辩在此时都是一种奢求,即便开口大叫一声,从肺里喷薄而出的,也是足以能够遮挡住半边天的血红沙子。
“不用剑也能做到如此,同辈人中我还从未见过如你这般的天才!”
一道话语在他的脑中炸响。
却不是从刘睿影的耳中传入,却是从他的心底里升起。
这道声音他确信自己曾经听到过,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因此他没有接过话头。在未弄清对方来意的时候,轻易开口和动手都是极不明智的选择。
“这就是修炼了《七绝炎剑》的功效吗?”
声音再度响起。
刘睿影双眸骤然一缩!
他想起了这道声音的主人!
正是在博古楼中,手持双刀,几乎令其殒命的白衣刀客。
虽然不知道自己最后是如何解脱获救的,但这人的一身白衣以及手中的双刀始终都是刘睿影的梦魇。他从未有过那般无力的感觉。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等死。当时的刘睿影在昏厥后出现奔跑的幻想之景,仿佛都能听到时间的水滴,一滴滴的掉进光阴长河中的声音。每一声“啪嗒”都代表着他逐渐逝去的生机。
这种感觉着实是不太好。
所以刘睿影再度反应过来这声音的主人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逃。
水塘中飞溅起水花。
涟漪过后,他看到一抹黑色的影子,站在自己面前。
刘睿影的双眸凝注在他身上,胸口却是禁不住的疼痛。那是隐由于脉搏跳的太快的缘故,好似要从胸膛里挣脱出来。
黑影朝着刘睿影走了几步。
就这么短短的几步,都给了刘睿影极大的压力。他的脊椎、肋骨,肩膀,都被一股无形的巨力所压迫着,让他几乎就要弯下膝盖,朝他跪拜。这时候,他所拥有的一切荣耀与名衔都变得不值一提。要不是曾经有过这般相同的感受,刘睿影定然会彻底放弃,任凭自己的身躯被这巨力碾压随风而散的砂砾。
“剑招练的再多,最后只是一招。千变万化,无非为了杀人而已,你说对吗?”
黑影抬起了头,神色平淡的望着刘睿影问道。
他并不知此人叫做杜彦。
也不知他与擎中王刘景浩之间的恩怨过节。
但现在此人就站在他的面前。
即便两手空空,他也知道对方的衣袖中藏着两把致命的双刀。
刘睿影手中有没有剑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他却是能看穿自己所有的破绽。
没有破绽的招数书不存在的。
但有没有破绽和能不能看穿是两码事。
七绝炎剑有七重剑招,互相弥补后却是有能生发出更多,以至于无穷无尽。但新的剑招,就会有新的破绽。剑招能够累积,破绽同样也能够累积。剑招增多的同时,破绽也在增多。不知该说这是无奈,还是相辅相成。
刘睿影的心中再度生发出一股强力的挫败感……即使他不想认输放弃,但他却找不到任何自己能够赢得的机会。
不过让他有些糊涂的却是为什么这人对自己的《七绝炎剑》如此执着?他是一名刀客,刀客需要的是刀法,而非剑谱。何况以他的武道修为,怕是早就不需要这些个外物典籍了。
“你是来要剑谱的?”
刘睿影开口问道。
大厅中不能言语。
但这里已经不是大厅。
“不是。”
杜彦说道。
刘睿影皱起眉头,心中更加疑惑。
“那你是来杀我的?”
刘睿影接着问道。
虽然他带着面具,也穿着相同的衣裳。但这宝怡赌坊里面好像只有他不认识旁人,而旁人却是都知道他是谁。
“也不是。”
杜彦轻轻笑了笑说道。
他的脸上也带着面具。
上次刘睿影看到过他的脸,但记的并不真切。要不是他率先开口说话,刘睿影根本辨识不出他的身份。
“那你找我是要做什么?甚至还不惜潜伏在这水塘下面。”
刘睿影说道。
“第一我没有潜伏在水塘下面,第二这下面是我的住处。”
杜彦说道。
刘睿影心中凌然……只觉这宝怡赌坊越发的深不可测起来。
杜彦说完后,秀袍一抖,罗霄双刀握在掌中。
“你的剑呢?”
杜彦问道。
刘睿影摇了摇头。
他根本没带剑。
他的剑已经放在了中都查缉司里。
目光绕过杜彦的身子,刘睿影看到他身后的水塘中,破败的一叶莲。唯有莲梗还是完好的,挺立在那,昂然依旧。
刘睿影伸手指着莲梗,说道:
“我可以用这个。”
他说以莲梗为剑,并不是故作姿态,而是玩笑之举。无论有没有剑,他都不是杜彦的对手,所以剑依旧变得不重要了。况且世人都说这一叶莲充满了身形,说不定这会儿拿在手里就会变成天下无双的锋刃,能破了杜彦的罗霄双刀也不一定。
“能给我寻来一把剑吗?”
刘睿影忽然发现自己身后的婢女竟然还未离开,于是回头说道。
婢女点头应允。
伸手撩开裙摆,抽出一把秀气的长剑。
原来她们都是早有准备。
刘睿影明知自己是被步步算计,但也只能自嘲的笑笑。
“刘省旗不必担心。宝怡赌坊虽然认可合理的争斗,但却不能伤及性命。况且他只是赌坊中的一位护院,根本不敢与你过于为难。”
东家写了一张字条,派遣婢女前来传话说道。
刘睿影听后看了一眼对面的杜彦,并未从他的双眸中看到任何反对的意思。不由得再度盘算起这宝怡赌坊的东家到底是谁?怎么连杜彦这样的人物,在这里却都只能做个小小护院?
但有了东家的保证后,刘睿影也觉得轻松了很多。
即便不清楚杜彦为何要同自己动手,可只要不伤及性命,刘睿影还是有招架之力。
杀机再度从杜彦身上散发而出,迅捷的透入刘睿影的体内,把他的身子没入一种无穷无尽之中。
刘睿影不敢有丝毫轻忽。
《七绝炎剑》还未练成,根本没有到最后的七剑同辉之境地。就连较为基础的互生互发,都还尚欠稳妥,只能独立而出,各自为阵。不过这七剑之中,先出哪一剑,却是没有一定之规。到底是四剑攻,三剑守,刘睿影还没有想好。
略微沉吟了半晌后,还是决定七剑同守,一剑不攻。先让自己立于不摆之地。
一声清叱,杜彦身形闪动。
手中罗霄双刀会挥舞如风,化为两条澄亮的白龙,随着他高高跃起的身子,一飞冲天,然后又猛然从刘睿影的头顶上劈砍而下。
声势虽然好大,但速度更是迅疾!
以至于刘睿影根本没有看到他的劲气是如何运转,双刀又是如何劈砍的。
待看清时,双刀以及出现在他头顶上方不到两寸之地。
刘睿影一动不动。
两眼平时前方。
手中的长剑甚至没有从剑鞘里拔出。
杜彦的罗霄双刀究竟是没有砍下来……
刀势止。
刀风停。
他很是轻蔑的看着刘睿影问道:
“怎么,这次连还手都不敢?”
“我是宝怡赌坊的贵宾,你只是个护院。即便东家包容你的行为,但身为贵宾和一个护院动手,岂不是失了身份?”
刘睿影说道。
尖锐的言语有时比手里的长剑更有用。
他看到杜彦面部的肌肉开始猛烈的抽搐,脸上覆盖的面具都鼓起了无数个气泡,几乎都要从脸上掉下。
显然是已经气急。
杜彦还从未遭受过如此的侮辱。
尤其是在他眼里,刘睿影和虫豸并无多少区别。
手中的罗霄双刀再度握紧。
即便是有东家的明令,他也再抑制不住心头的愤恨。
方才的耻辱,只有用刘睿影的血才能洗刷的干净。
这才短短一两个月的功夫。
杜彦从博古楼中的意气风发,与擎中王刘景浩都平分秋色的潇洒白衣,变成了粗布短打,活在面具后面的一位赌坊护院。
这其中的经过说出来怕是三天两夜都讲不清。
很多事发生就是发生了。
杜彦自己或许都还未理清楚思绪。
忽然他大叫了一声。
接着松开了手,罗霄双刀落地。
他的双手死死的掐住自己的脖颈,大张着嘴,吐出舌头,双眼白翻。
“刘省旗,多有得罪!这护院刚来,却是不懂规矩,在下日后定然好生管教!”
东家的声音从大厅中遥传到刘睿影的耳旁。
然而大厅中的赌石仍然继续。
五个人才切到第三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