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看着银锭,目光若即若离,想伸手拿起,却又不好意思。
“没什么,你也是生意人。何况我求问之事,的确是比较着急。”
听刘睿影这么说,老板立马舒坦了许多。身子一松,伸手将茶碗移开,把银锭笼在袖子里装好。 “公子请跟我来。”
这一锭银子足够他今天的赚头,所以这摊子今早开不开也在两可之间。
刘睿影始终对他怀有堤防,殊不知他就是个老实巴交的生意人。过了中年还没讨到老婆,不是因为赚得太少,而是因为着实过于老实……
也有女人相中她,但都是要么带着孩子,要么是个寡妇……他却是又看不上。
刘睿影跟在他身后不急不慢的走着。 老板的老宅距离门店并不远,可路却是七扭八绕。
有些巷子,狭窄的一个人都得侧身而过。刘睿影提着剑,无奈只得高高举起双臂。
这姿势极为不雅,万幸的是没有人看见。
走在他前面的老板,也顾不上回头。
“公子,就是这里。” 老板停住脚步,指了指左手边说道。
刘睿影点点头,老板便先走了进去。
“乒乓!”
话刚开口说了一句。
他就被一堆杂物劈头盖脸的扔在身上,赶出门来。 哭丧着脸对刘睿影说:
“公子……这家伙油盐不进。”
说完还把刚才刘睿影给他的银锭拿了出来。
刘睿影心想这人果然老实。
旁的生意人哪有如此做事的?到手的银子还能还回来,这样的事根本不可能发生。 别说还不回来,还要再从你身上扒下一层去,甚至扒完了还要惦记你家里的,直到把你扒的干干净净,一滴不剩。
商人和奸商已经构成了一个体系,商必奸,如果没有什么坏念头,想做生意的话必须有点别的念头才行,无论是正道还是歪门邪道,总之每个商人都有每个商人的独特手法。
但无论用什么手法,都是逃不过坑人这一条路的。
因此一个商人能把银子这种能够代表他品行的东西还回去,说明他还有点良知。
一个有良知的商人发不了大财,但于自己和旁人都是最好的。
他赚的钱花出去很爽快,因为他都是实打实的靠本事,靠能力赚得。
“我去和他谈谈。”
刘睿影笑着推开老板递过来的银锭看,走进了门去。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左手握着剑,右手提着一个粉白色袍子走了出来。
老板还在等在门口。
这是他第一次应这样的事情,心里也没有底。
觉得刘睿影若是办成了还好,若是没办成,回头他在五小姐那里说自己几句不是,他那个小摊子,可经不住胡家的雷霆之威。
现在看到刘睿影没有空手而归,心里的顿时松了口气。
“公子可是要到了东西?”
老板问道。
“要到了,要到了!只是有点脏,不过洗洗就好。”
刘睿影说道。
解决了袍子的问题,他也极为轻松。
老板这位老邻,的确是个识时务的人。
趁着下危城里还迷信,就自学成才,当起了阴阳师。后来两大世家欧家、胡家不允,他便立即舍弃。还将自己知道的所谓阴阳师和司命全都说了出来。
为此,还收到了欧家主的奖励。赏给他的银子,却是这辈子吃喝不愁。
刘睿影进去之后只做了一件事。
他往桌子上放了三样东西。
一锭银子,手中的剑,还有“一剑”给自己的那块欧家令牌。
三样东西平行摆在桌面上,只要不是个傻子,或是老板那样的老实人,都能明白是什么意思。
这三样已经代表了全部言语,根本不需要多余的废话。
银锭是酬劳,剑是要命,令牌是威胁。
被威胁的人若是没有能力反抗的话,只能选择妥协。
何况这妥协还不需要付出什么。
不仅不付出,他还能白得一锭银子。
这样的妥协他巴不得天天有。
既然对方是欧家人,那这袍子给了也就给了,算不上什么大事。
刘睿影在下危城中也待了两日多,对欧家和胡家的行事作风有所了解。
他们丝毫不会为难城中的升斗小民,反而客气尊重。但对于那些危害家族利益的,却都在暗地里解决干净,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回去的路是从另一边出去的,要比老是宽敞的多。
刘睿影一边拍打袍子上的灰尘一边走,等回到了老板的摊子前,已经差不多干净。
这么些年,袍子都压在箱子中,也没有见光。所以沾染的尘土,都是从木箱子的缝隙中钻进去的,浮在表面上,一拍就掉。
老板总觉得自己拿了刘睿影一锭银子,却没有给他办成事情,心里过意不去,执意邀请刘睿影吃早饭。
看看天光,再摸摸肚子。
重新找到了一件阴阳师的袍子,他也是心情大好,立马赶到了饿意,便答应了老板。将袍子穿在身上后,踏踏实实的坐在桌子上,等着早饭。
这会儿刘睿影心里什么都没盘算。
全部心神都被那熬得粥勾了去。
方才这一折腾,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锅里的粥熬煮的更加软烂。
端上桌,刘睿影低头吹开碗面上浮着的热气,用勺子一搅,看到粥里有精瘦的牛肉,粒,还有切成碎块的皮蛋。
皮蛋瘦肉粥,他在中都城里也曾喝过。
皮蛋是安东王域产的,平南王域也有些人会做。
不过这东西不分会不会,却是得看地方。
很多地方气候不到位,即便是会做也无用。
刘睿影也不知道自己吃过的皮蛋算不算的上是正宗,但皮蛋都有自己一种独一无二的味道和颜色,放在粥里和肉一煮,和米肉混合在一起,令人食欲大动。
醇香的肉味加上清新的米,那香气直冲人头顶。
顾不得烫,端起碗来,呼噜呼噜几口就喝了个碗底朝天。
他放下碗时,老板才拌好三碟子小菜走出来。
看到刘睿影已经吃完,也哑然失笑。
“公子果然雷厉风行!”
老板夸赞道。
“老板读过书?”
刘睿影反问道。
“雷厉风行”这样的词可不是一般人能说出来的,起码得读过几年书塾才行。
听到刘睿影这么一问,老板有些紧张……
将拌好的小菜放在桌上后,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说道:
“哪里有钱读书……年轻的人时候和一群狐朋狗友在城里厮混,迷上了喝酒听大戏,这才从戏文儿学了点词,不至于说话丢人。后来他们都把营生做的不小,起了小楼,娶了不知一个老婆……就我落魄,便也不好意思再来往。”
老板说道。
这话刘睿影信不信尚且不论。
但老板说的的确有鼻子有眼,丝毫不差什么漏洞。
刘睿影想来这也不关他什么事情,每个人都有自己说不出的苦衷。即便他可以隐瞒自己读过书,或许是读书这件事的后面牵扯了更多隐秘。
又从系统里摸出几枚大钱排在桌上,刘睿影和老板打了个招呼便欲起身离开。
“公子……小的却是说什么都不能再要钱了!”
“先前的银子是给你带路的,现在的钱是这碗粥的,一码归一码,你且安心收着。”
刘睿影说道。
袍子往身上一批,走出没两步却是又折返回来。
“老板,还有一件事……”
他找不到去欧家的路。
才想起来,这里不是中都,他来的时候是晚上,白天的时光都在胡家的院子里,头顶上蒙着黑纱帐,太阳如同星月似的。
现在看附近的一切,却是哪里都不认识,只能去而复返,再问问老板。
不过刘睿影没有直接询问欧家的所在,而是问他河边的凉亭该怎么走。
没想到竟是有条小路,从老板摊子东边儿的一条巷子里笔直的穿过去,抬眼就看到了河边。
欧家的人还将凉亭封锁着,闲杂人等一概避让。
其中胡家的人已经离开。
毕竟欧家有位公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刘睿影刚刚靠近,欧家中人就将其拦下。
看过了令牌,这才拱手见礼。
“‘一剑’大人有过吩咐,说只要您回来了,就带您去那成衣铺。”
欧家中人说道。
“一剑”并未告诉他们刘睿影的身份,所以他们也不知该如何称呼,只能在举止上更加客气了些,生怕有哪里不妥,得罪了刘睿影。
走到成衣铺前,这家店已经开了门。
这么早谁会去买衣服?想必是一整夜都没有开门。
“前辈起的早!”
刘睿影一进门就看到“一剑”在中堂里坐着喝茶,“连弓子”却不在他身边,不知去了何处。
“人上了年纪,睡觉都是一种奢求。躺下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很快就又醒了。每次都是天不亮……强行躺着,却是又背疼的厉害。再加上那老东西每次都在差不多的时间醒来,然后‘邦邦邦’的敲我房门。”
“一剑”说道。
“今日怎么不见‘连弓子’前辈。”
刘睿影问道。
既然是“一剑”先开了话头,他这么问也算不上失礼。
“胡家的拍卖会家主要参加,因此让他去帮趁着。”
“一剑”轻描淡写的说道。
不过刘睿影却看到他手边还有一个茶杯,“连弓子”应该刚走不久。
要真是“一剑”所说的缘由,“连弓子”应当根本不会来才对,但他却突然离开,显然是欧家里有了什么紧急的事情。
“那蛮族智集恢复了吗?”
刘睿影问道。
一剑面露难色,起身拿起茶壶,给刘睿影倒了杯茶。
“这事我正要和刘典狱说……本来今天我是要和连弓子一同去的,但家主命我特意等在这里,给刘典狱交待清楚。”
刘睿影听一剑这么说道,心中顿时“咯噔”起来……
“还请前辈实言相告。”
“昨晚他就醒了。刘典狱想必对蛮族的体质也有所了解,他们气血之力极为蓬勃,对于任何伤害都恢复的很快。但负责看护的欧家护卫,都是年轻人,从没有接触过蛮族中人,因此疏于防范。今早这家成衣店的店主跑来急匆匆的给我说,那蛮族人打翻了护卫,将其手脚困在一起,不知去向……”
“一剑”说道,
刘睿影骤然沉默……
这种变故是他意想不到的。
此人要是在中都城里丢了,刘睿影有完全的自信可以把他找回来。
但这里是下危城……距离漠南只有一墙之隔。
“一剑”告诉他的那道小门,在晚上的时候并没有人值夜,却是可以随意进出。
当初他能走进这城里,再去往中都,现在也能从这城里再逃回漠南。
人丢了可是件大事。
倘若找不到,刘睿影不知该怎么回去和擎中王刘景浩以及凌夫人交待。
让他带着人去往漠南,是为了从蛮族部落中要到接触蛊毒的法子。
想到这里,刘睿影脑筋一变。
要是他能找到这法子,那人丢不丢却是就没有关系。
“前辈,我想剑欧家主。”
刘睿影直截了当的说道。
“家主已经知道了此事,不过这两天他因为《招贤榜》还有胡家的拍卖会忙的焦头烂额,顾此失彼。他说在拍卖会后亲自和刘典狱致歉。”
话音刚落,一位欧家中人不等通报就径直闯了进来。
“你是谁的下属,怎的如此没有规矩!没看到我在接待贵客?”
一剑厉声呵斥道。
“一剑大人……不是小的不懂规矩,是家主要我必须在一盏茶的功夫内把这东西送到大人您手里,小的紧赶慢赶却是都晚了一些,一会儿回去还要到惩戒堂领板子。”
这人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
说完话,双眼中直勾勾的盯着桌上的茶壶不放。
一剑接过他手中的信封,上面并未任何字迹。
再看他这般模样……却是要比夏日里的狗喘的还要厉害。
“行了,惩戒堂你就不用去了,我就当你按时送到。喝杯茶,去给家主复命吧。”
“一剑”指了指桌上的茶壶说道。
从欧家府邸里,家主的屋子到这成衣铺,就算骑马也得有小半个时辰才行。
此人一看就是抄近道,走小路,全凭自己两条腿跑来。
办事踏实,脑袋又灵活,一剑觉得这小子着实是个可塑之才。今日算是打了个照面,日后自己还得依仗这些人跑腿办事。
更何况他也上了年纪……
虽然在欧家中地位不俗,又深得家主信任,但在这样的世家里,血脉才是能够抗衡年龄老迈的唯一。
“一剑”没有欧家血脉。
他唯有多多扶持些与他同样的外来之人,才能给自己一个极为舒坦的晚年。
不然等他挥剑不动的时候,曾经的功劳也会一并封存,欧家上下谁人理会一个无用的老人?
最多是有吃有喝的供养着,可这般落差他却是接受不了……
那人如饿狼一般,扑到桌上,拎起茶壶,就往嘴里灌。
茶水把他胸前的衣襟全部打湿,样子极为狼狈。
喝完之后,对着“一剑”和刘睿影分别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一句话也没有再说。
这一幕刘睿影看在眼里也觉得此人极为不错。
进退有度,心思实诚,脑袋却还足够灵活。
这样的人世间极为少见。
心思实诚的人,一般脑袋也和铁打的一般。遇上这样需要动脑子的事情,不知变通,手足无措。
能二者兼备,再有“一剑”提携,日后必定是欧家的中流砥柱。
待这人离开,“一剑”对刘睿影道了声歉,然后打开了信封。
信笺上是欧家家主欧雅明的亲笔。
只有短短的两行字,却说了三件大事。
第一行字说那失踪的欧家公子,欧帆,已经回到了欧家。第二行却是两件事挤在一起,前半段说有人在流人区见到了那位蛮族智集的身影,后半段说胡家的拍卖会突然提前到今日正午,让“一剑”带着刘睿影按时参加。
“一剑”将这三件事一字不落的告诉了刘睿影,尤其是关于那蛮族智集的事情,还得他那个主意才行。
“胡家的拍卖会改在今日午后?”
刘睿影问道。
“正是。”、
“说来也奇怪……这样的大事怎么会突然更改时间……”
“一剑”也想不明白,但欧家家主欧雅明定然不会说谎。
刘睿影朝门外望了一眼。
现在距离正午还有好几个时辰,足够他再去一趟流人区,摸清那蛮族智集的踪迹。
“前辈,正午前半个时辰我会按时到此。”
刘睿影说道。
“要不要派一队欧家巡城跟你一道?流人区里面错综复杂。”
一剑说道。
虽然刘睿影没有明说,他也知道刘睿影要去做什么。
“不必了,人多反而容易打草惊蛇。昨晚我就是从那里出来的,应当还能找得回去。”
刘睿影想了想说道。
“一剑”听闻他却是去过流人区,一时间有些没能反应过来。
刘睿影去酒肆,甚至去青楼他都能理解。但他不明不白的去流人区做什么?
顿时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
中都查缉司一直都想在下危城中建立站楼,但都被欧家和胡家i不声不响的挡了回去。难不成查缉司已经在流人区里建立了中转?
除此之外,“一剑”却是再也想不到其他的可能。
如此重要的发现,他准备在刘睿影走后直接面见家主说明,看看他如何定夺。
走出成衣铺,阳光已经彻底亮堂起来。
街上人来人来,要比先前热闹许多。
走过一条街道的拐角,刘睿影便发现身后有人跟着自己。
想来想去,只可能是欧家中人。
方才自己说曾去过流人区,定然是引起了“一剑”的怀疑。他还不至于敢对刘睿影硬来,派人偷偷尾随无非是为了摸清刘睿影在城中的动态罢了。
正在思量对策之际,右手边忽然路过一个庞大的商队,足足有十几辆马车。
刘睿影朝旁侧一闪躲,当即运起身法,借着马车的遮挡,甩掉了身后的尾巴。
结果再一抬头,自己却是不知不觉的走到了“四爷茶楼”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