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设想,自己还能再听到这个称呼。
但,为什么自己一点都不开心起来?
明明刚才还为自己可以让周嘉誉着急,可以救出一个女孩而开心的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你不是在家里躺在沙发上看着电视的吗?为什么会在这里啊?这里是平潭县啊,是齐通市的县城不是乌州市啊!
明明没有身体上的疾病的宁青藤,此刻却像是个行将木就的老人,亦或是个没有上油的人偶,总之一个扭脖子的动作都好像被她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一般。良久之后,她才看清了那个传出声音的房间——
房间的设施就如自己刚才进入的一样,只是在床上的位置,侧着一个人:人的头发秃了大半,大概就剩下零星的几缕说明着她的性别,整张脸上都是已经凝固成痂的褐红色血污;她的身上只有几条布片掩盖重要部位,狰狞的伤疤让人忍不住再去看第二眼。
看到宁青藤朝自己走来,这人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无力扭曲着想着床下跌去。 “妈!”宁青藤一声啼血般的尖叫点明了此人的身份,同时熊人能力下一个箭步上前扶住自己的母亲,将她搀回床上后青藤终于绷不住自己眼中的泪:“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啊?!”
青妈妈看着自己的女儿,好像没有注意自家女儿的头顶多出了一对熊耳,她扯着嘴角好像是在笑:“终于……找……到你了。”
“你……可冷……啊……”
宁青藤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今天穿上了这套衣服,因为自己离家出走的那天,穿着的就是这套衣服啊。
“我,不冷……”宁青藤哽咽着,伸出一只手想要抚去母亲脸上的血污,却根本做不到。它们就好像已经长到后者脸颊上了一般顽固。 青妈妈感受到女儿的温度,声音颤抖着而又嗔怪:“还说……不冷……手……都冰……的……”她想伸手捂住自己女儿的手。
宁青藤摇了摇头:“不冷,我现在生活得很好,妈你不用担心,你看我头顶的耳朵,我现在是拥有超能力的人,超能力你知道吗,就是我们以前在电影院看过的……”宁青藤絮絮叨叨地说着,却突然发不出声音了。
她的手指停在母亲的眼角,不是因为那里有早就存在的鱼尾纹,而是一只无神的眼睛。宁青藤颤栗着身子,把目光放到另一边的眼睛上,却只看到一个黑红的空洞。
“啊……啊……”宁青藤感觉自己的声带被什么看不见的生物扼住了,她明明是想要放声痛哭,她明明是想要通过声音发泄自己这无处安放的悲哀,可偏偏全都堵在了嗓眼,淤在了心里。
“好……好……”青妈妈还不知道青藤已经看见了自己眼睛的情况,宁青藤说什么她就尽可能的回复着,宁青藤不说话了她就等候着。 半晌之后,宁青藤终于开口了:“妈,我带你离开这。”
从怀里掏出自己的愈草,强行塞进了母亲的嘴里,宁青藤嘱咐道:“妈,把这个吃了,我带你离开这里。”
没想到,连说话都轻飘飘的青妈妈,在感觉到自己嘴里的东西正在给自己提供活力后竟蓄积了刚得到的力量,把这片愈草吐了出来。
“我……不吃……藤藤……留着……”青妈妈依旧在微笑,尽管这个微笑看上去是那般的吓人。
“这东西我有的是啊,我留什么留!”又一次被母亲的行为惊到的宁青藤终于可以发出大一点的声音,她再次抓起愈草,可这次却怎么都塞不进母亲的嘴里了。 “又是这样,末世来的那天也是,为什么你们都不肯听我的话呢!”宁青藤的眼泪就没停下过,她的眼眶早就红肿一片了。
青妈妈任凭青藤怎么骂怎么说,就是不愿意把这片愈草吞进嘴里。无奈的宁青藤只好咽着泪水把愈草重新收好:“行,那我们走。对了,爸爸呢?”
妈妈在这里,那爸爸肯定是跟她一起的。
“你爸……在……”青妈妈的眼中浮现出迷茫,半响后轻轻地摆了摆头。宁青藤咬着唇,跑出去一个一个房间的看来,可惜都没有自己父亲的身影。
过大的动静终于还是吸引了楼下的护卫,两名提着步枪的黑虎帮成员一边走上来一边骂道:“搞什么搞什么?!”
“啊!”宁青藤听到黑虎帮的人声,怒吼一声。一个箭步呼啸上前,没等两名守卫看清她的身影,连串的拳影已经落在了他们身上。
看着两名守卫体态扭曲滚下楼梯,宁青藤的怒气稍褪,她快步跑回自己母亲所在的房间:“妈,爸爸好像不在这里,我带你先离开,然后再去找他……妈?”
她的脚步又快变慢,似乎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房门,大脑当机了数秒后她猛然反应过来,冲到了自己母亲的床边,白皙的膝盖在地板上直接擦红。
“妈?妈?妈!”宁青藤不断地呼喊着,她不敢去摇晃母亲那羸弱的身躯,只能一遍遍地用手去轻抚母亲的脸颊。
只可惜,现在的她在抚摸的时候,已经看不到那只无神的单眼了。
明明刚才她在进来的时候,母亲还睁着眼睛。为什么自己才寥寥走出几步,母亲就闭上了眼。
“你就这么不想跟我一起走吗妈?!”宁青藤拍打着母亲的脸颊,声音如同啼血的杜鹃,情绪失控下的她压根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能力,熊耳和膨起的肌肉缓缓褪散软下,哪还有什么强大的能力者。
不过是一个丢了重要之人的孩子。
宁青藤伏在自己母亲的身边,她的眼神失去了焦距,因为她的视线里只剩下了自己母亲的这张脸,一张哪怕她在再恐怖的噩梦中也未曾梦见过的脸。
明明是一张布满了伤痛,本该狰狞的脸。可偏偏主人的表情是那么的祥和,嘴角甚至擒着一抹欣慰和如释重负。
“为什么不在家里好好待着啊……”宁青藤用头砸在了母亲所靠的床头柜上,原本冲鼻的血腥味她却恨不得能多吸一点,她的手从母亲的脸上无力垂下,搭到了母亲的手边。“为什么啊……”
她多希望眼前的人可以回答自己的问题,就算这个答案会让她生气也好。但无论宁青藤怎么呼喊,她都始终得不到答案。
或许,她这一辈子都再也无法获悉这个问题的答案了吧。
宁青藤咬着自己的嘴唇,眼泪再次滚落,滴在被染红的床单上。她第一次仔仔细细地看起母亲身上的伤痕——有刀伤、有烫伤、有烧伤、还有不可名状的白色壳状斑块黏在腿上……
她的眼神缓缓找回了焦距,她试着从床边站起,却又是一下跌坐到地上,整个人侧趴在地,柔顺的青丝散在地板上。
几个深呼吸让自己重拾对身体的控制权,宁青藤再一次站起身,她走到抽屉边,一把锁头锁在上面,但无所谓。
弄坏锁头拉开抽屉,里面果然是一套刑具,这些黑虎帮成员才不会每次来牢房都自带这些东西。
有刀刃是链锯状的小刀片,有打火机,还有一条铁棘条以及杂七杂八的刑具;宁青藤将这些全部收好,裤子和衣服口袋顿时变得鼓鼓囊囊。
走回母亲身边,将母亲原本侧卧的身躯放平。宁青藤又是忍不住地一酸鼻子,她伸出一只手抓住母亲的手,将其按在了自己的心脏位置。
良久,她放下了那只手。回头走出了这间房间。
只是,走到门口的位置,她又一次忍不住回了头,看了眼床上平躺着的那个血人。若是没有这些血污的话,一定会很美好吧。
宁青藤甩掉脑海中不切实际的幻想,自己的母亲好看吗?也就是一个半老徐娘,就算睡姿再怎么优美也不至于是睡美人的吧。
可是,自己的妈妈好像是小区里的一枝花啊,至少小学的时候宁青藤就没觉得有哪个小朋友的妈妈比自己妈妈好看。
宁青藤握住了拳头,那就当这妇女是个美女好吧。
但睡美人很聪明吧,这个女人却从乌州跑到平潭来找自己,她怎么知道自己在平潭县呢?不会是一个城一个村的贴寻人启事吧?
可是,自己初中的时候母亲却总是能给自己解决作业上的难题,据说她的学历是大学,放在当时那个年代已经是了不起的知识分子了。
连爸爸,平时都要矮妈妈一个头呢。
想到自己的父亲,宁青藤看了眼窗外灰扑扑的天空,自己的父亲还在这座城市里。
“你们就是天底下最大的笨蛋。比周嘉誉还笨的笨蛋。”
又开始下雪了。
没有昨天的雪那般安静,今天的雪夹杂着狂风,顷刻间呼啸下来。但宁青藤就好像感受不到寒冷一般,身体颤也不颤,笔直的走在行道上。
裸露在空气中的手掌数秒间变得通红,睫毛和发丝上沾满了莹白的雪花;小马甲的衣摆因为口袋里装满了各类刑具没有被风吹起;雪花接触到她身体的体温很快融化濡湿了她的衣物……她没有去处理自己身上的任何一处地方,她就那样走着。如同一个被上了指令的机器,不懂变通,径直地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