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帘复又放下,周盖眯着眼睛看着南宫钰:“你送了这么一份大礼给寡人,说吧,你想要什么?”
南宫钰走到周盖前面跪下,以头叩地:“王上,奴被囚邑城多年,早已心如死灰,有机会为这天下尽一份心是奴的福气。奴死而未成,奴只求王上垂怜,留奴一个容身之处。”
周盖轻轻敲打着椅子的扶手:“你这样貌美,就是我也舍不得让你去死啊。” 南宫钰缓缓抬起头,湿漉漉的眼睛飞快地看了周盖一眼,又垂下眼睫:“奴这样只求王上的庇护。”
“如果……”周盖拖长话尾,南宫钰等着,他笑了笑,声音温和:“如果你将南宫嚣解决了,我就将曾国送给你,保你平平安安的活下去,怎么样?”
南宫钰大惊失色,但她那张白里透红的脸本就是脂粉堆砌出来的,倒也没有显得多么失态,片刻后,她重重地点头:“若是为了王上,为了这天下太平,奴愿意手刃与王上为敌之人。”
周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双手扶起她,南宫钰怯怯的抬起头,轻轻瞟了一眼周盖又将眼睫垂下:“奴谢过王上。”
他看着她,活死人?看起来和一个平常的人没有什么不同啊,可不管是什么东西,只要能为他所用,这个即便这个女人心肠黑得像炭一样,他都觉得是好东西。 这场战争,不成功便成仁,什么样的人都可以用,只要能助他成事,哪怕不是人,他周盖也无所谓。
晋国打着正天下之名的大旗发起这场夺位之争,在平川大战几近一月,晋军中不时有诸候国见周朝失势而加入晋国,四月初九,这场争夺天下的大战以晋军势如破竹击溃邑城八万大军直奔王都夺城而宣告结束。
周朝携党羽带着冀王朝五百多年来的大部分重要典籍出逃,王都邑城失陷,敬王以天子之名正式成为天下的新主人。
南宫钥茫然地站在战后的邑城中,城中有许多士兵驻守,街道上几乎没有什么人,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这个曾让他伤心难过的地方,如今再见却也没有什么感慨了。
他早料到有这样一天,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南宫钥牵着马一步步走在这个冷冰冰的街头,想着下一步又该如何。周朝已经逃跑,他觉得自己终于解脱了,可是周朝这一跑,孟赢他们又去哪里了呢? 背后被人猛地一推,南宫钥脚下一个踉跄,回头对上一张戾气十足的脸气势汹汹地对他说道:“给老子滚开!挡着路了!”
他忙牵着马低头后退,站在街边等这一队巡城的驻军离开。
那人扫了他一眼,大声道:“每晚卯时宵禁,一个时辰后我若再看到你在这里晃荡就给你抓进牢里去!听到没有!”
南宫钥愣了愣,压下心头的火气低头施了个礼。
巡城的侍卫走远后,南宫钥连忙翻身上马,策马而去。 他知道城北的山林中有一幢草屋,那是当初周朝为上山赏花观月时有个临时歇脚的地方命人草草搭建的,如今城中不许客栈接住店客人,为了安全,他只能去那个地方碰碰运气。
一个时辰之后,南宫钥站在山林口的小径上,抬头看了看已见昏暗的天,拉了拉手里的绳子,正低头在一旁吃草吃得不亦乐乎的枣红大马不满地跺了跺脚,鼻子里喷了一口气,小步跟着南宫钥往山上走去。
顺着记忆中的路走了又快一个时辰,山林中几近全黑,马背上传来一个调侃的声音:“力量!做男人的好处是不是在这个时候就彰显出来了?”
“滚!”南宫钥擦了一把汗,扶着腰拉了一把又低头去吃草的骏马:“红哥,咱们还是再走走,到了你慢慢吃。”
无面倒立着身子浮到南宫钥面前与他面对着面:“你这样就不公平了啊,对匹马都这么亲热,对你夫君却样粗暴。” 南宫钥淡漠地拍掉胸前粘住的一片叶子:“尽管整个大翼王朝也有崇尚男风者,但是你一会喜欢女子一会又喜欢男子,这样性情左右不专一,实在是让人只能敬而远之。”
无面脚步虚虚地落在地上,跟在南宫钥后头。
前头的人用手拂开一枝挡路的树枝,隐于山坳间的一间木屋终于显山露水,南宫钥往前头走去,警告跟在她后头的无面:“你别装鬼,踏踏实实的走路不行吗。”
一道声音渺若轻纱:“我可不就是鬼吗。”
终于来到小屋前的那个竹篱笆围成的院子前,院内的草地虽有些杂乱,但比南宫钥之前想的好了太多。
这小屋子他也曾来过,他好跑,跟着周朝来过几次。但南宫钰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无事便是靠在美人塌上听听小曲儿,周朝移情于南宫钰,他本以为那人便不再有时间来爬山赏花了,这处院子应是一副无人打理,篱笆倒塌,房屋漏风的破败景象。
看来周朝的兴致未变,起兵之前安乐之时也会来这山间转上一转吧。
也好,他不过是不愿意惹祸上身,才到这个地方暂避息身,既然还是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那他也不至于受罪。
枣红大马终于可以敞开了在院子里啃草吃,欢乐地甩着尾巴哪草肥往哪去了。南宫钥推开已结起蛛丝的木门,进了那间小木屋。
无面化作一道黑烟在屋里一转,房中瞬时便亮起了几盏油灯。
屋中桌椅茶具齐全,房间后半部分垂了一副五彩珠帘,帘后有一张卧榻,榻旁有一小木几,几上一只高颈青瓷瓶,瓶中有一枝枯萎的花枝,已经看不出是什么花。
南宫钥有些惊奇,这地方一点也没有变,他摇摇头,走到椅子前用袖子一拂坐了下去。
无面不知何时又钻了出来,操着手斜斜地靠在门口:“不讲究惯了,真的都成爷们儿了。”
“别说那些。”南宫钥歪了歪脖子,用手捏着自己的肩膀:“这个时候别开玩笑,无面,麻烦你去一趟牢狱,仔细找一找我的师兄和虞?忠文。”
无面走到她对面,也是抬袖一拂,坐了下来:“我不去,我可是将自己镇在了所附的那支簪子里,就这样你师兄都能看出端倪来,我要是这么大摇大摆地进去,难保他不会找我的麻烦。”
南宫钥继续说服他:“我觉得你可能想得太多了,他们现在自身难保,哪里有心思来动你,你只需要查探清楚,然后……”
无面接过他的话:“然后就想法把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弄出去,顺便让他们在半道上将我打成重伤,然后我再跑回来休养个几月。”
南宫钥支着头,头痛地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她无可奈何地抬起头:“无面,你去做这个事最合适,我知道没道理让你白跑一趟,我们的交易便是你保护我,我再力所能及地帮你做一件事。这样,你帮我这个忙,我无条件地帮你,多少个忙都可以。”
无面用手支着下巴:“真的?”
“真,比我的真实身份还真。”南宫钥往前靠了一点:“我的事你现在是全都知道了,我在你手中还有啥底,就剩个信誉了。”
无面一收手,站起来:“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对,我现在可是君子。”南宫钥也站起来,看着无面化作一股黑烟消失在眼前:“……这人可真会谈判,生前可能是个商人吧。”
站在这里,就好像这几年来什么也没发生,一切都没有变,不过是发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她走过去看了看那枝枯萎的花,像是枝芙蓉,她愣了愣,芙蓉,她最喜欢的花,是巧合吧。
无面回来得很快,但带回来的消息却并不怎么友好,南宫钥用力一锤桌子,压着怒火道:“牢里居然没有找到?他没道理逃命还要带上孟赢他们啊,这实在是说不通……”皱着眉头想了想:“你说,有没有可以他们自己逃掉了?”
“这个我不知道,”无面冲外面努了努嘴:“外面一直跟着人,还是让他主子多查一查,比你这样瞎想要好得多。”
泽弘知道他逃走了!?路上居然还一直有人跟着!?他又气又急:“你怎么不早说。”
“没搞清楚状况跟你说什么。”无面声音不急不燥:“他追着来也没什么关系,不论他出于哪种目的都不会现在伤你。不仅不会伤你,他这不还让人保护你吗。”
南宫钥纠结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大声喊道:“ 盛柒!进来!”
顷刻,从屋外跳进来一个人,平静低沉的嗓音响起:“知了姑娘,你发现我一直跟着你了?”
南宫钥在心中为他着急,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你说呢?
盛柒嗯了一声,接着开始环顾屋子,像是在找什么。
难不成无面暴露了?南宫钥扫了他一眼,问道:“看什么呢?”
盛柒指着五彩挂帘后的卧榻说道:“既然你发现我了,那我可以在那里休息一晚吗?”
南宫钥抬手按了按额头,再抬头对着盛柒一笑:“先生,虽然我有男儿的外表,但仍旧是少女的内心,不过小小一方卧榻,其实我也想让给你,但是我又怕你反应过来我其实还会变回女儿身,到时候作为男子的你会内疚,会不好意思同我抢地方,为了你好,所以就不让了。”
说完直接掀起珠帘走了进去,拍了拍灰,一屁股坐在卧榻上。
盛柒愣愣地看着他,片刻后重重地一点头:“你说得对。”
南宫钥望着天,不知道该做何表情。
麻利的将地铺在门口位置铺好,盛柒躺上去合眼开睡,南宫钥头上的发簪动了动,他扭捏了半天,终于开口道:“睡了吗?那个,没睡的话明日传个话给泽弘吧,请他帮我打听一下我师兄他们的情况。”
盛柒嗯了一声,南宫钥挠了挠头,轻轻说道:“谢了啊。”
对方再次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