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战之后,无启国或者说半落和摇情终于过上了几天安稳日子。摇情果真如半落所说,在用了那株药草十二个时辰之后从昏睡中清醒过来。其后她欲回往来城,却被半落态度极为强硬地拦住。
“我不回去,那些被送去往来城的身躯要怎么办?”摇情劝说道:“这一战如此惨烈,必定有许多需要修缮的身躯。”
“他们想要杀你,你还要带伤去替他们修复躯体?”半落气笑了。 “这是我的职责,你是清楚的。”
“是,我从前确实清楚。”半落道:“所以我尊重你的决定,同意你继续守护往来城,守护这十万子民。”
“可是我这么做,却并不是因为我清楚那是你的职责。而是我觉得,有往来城城主这一层身份相护,他们不敢把你怎么样。”
“可是如今呢?连你最为信任的侍者都出了叛徒,你叫我如何继续宽容?”
“这本就是我的职责。”摇情缓声道:“守护往来城,收容每一个沉睡子民的身躯,替身有残缺的躯体进行修复。这是往来城城主与生俱来的责任,是我的宿命。” “宿命?”半落怒道:“千年万年地被那座城困在其中,便是你的宿命?任劳任怨地替那些心怀叵测之人修复身躯,也是你的宿命?即使前一日你差点儿被他们夺去性命,九死一生归来还要立即回去安置凶手的身躯,这也是你的宿命?”
“凭什么?凭什么你就该忍受这些?”
“不许回去!”他紧紧攥住摇情的手臂,“他们昨日想要杀你的时候,就该想到自己死后断臂残首无人收拢,下辈子用一世的残疾来弥补今世犯下的罪孽。”
“半落……”
“摇情姐姐。”摇情欲继续劝说,房门响起,同时缘何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缘何,何事?”摇情将门打开,看着缘何问道。
“阿姐说她有许多疑问想要得到解答,你们……你们若是有吵架的功夫,还不如……不如出来给她讲故事。”缘何断断续续地将芫芜教给他的话复述一遍,“还有,当日战场之上有许多你们无启国的子民被阿姐和陵游哥哥关入了至华境中,阿姐想问你和半落哥哥那些人要如何处置?”
“你阿姐在哪儿?”摇情问道。
“在上面。”芫芜仰面躺在房顶上,朗声道:“今夜乌云遮月、群星黯淡无光,实乃夜黑风高,景色甚好。”
“摇情,此等怡人景色,不上来和我们一同观赏吗?” ……
“阿姐,你要的果酒。”缘何完成传话的任务之后,又被驱使着去寻些酒水过来。他提着从酒窖找来的三坛果酒飞身跃上屋顶,见芫芜已经将仰躺的姿势变成坐起。
她换下了那身广袖衣裙,此时着利落的窄袖长衫。坐在重檐歇山顶的最高处,一条腿垂在瓦片上,另一条腿则曲在身前用以支撑手臂。
摇情端坐在芫芜身旁,肩膀挨着她的背部。
而两名着白衫的男子,则一左一右立在两旁。陵游手中握着上邪静立,半落则祭出了那柄弯月长刀,低头擦拭几日前留在上面的痕迹。 “怎么只有三坛?”芫芜一边伸手去接,一边问道。
“我在膳房发现了一种从前没有见过的食材,过后想去研究它如何烹饪。”缘何解释道:“摇情姐姐身上有伤,不能饮酒,所以就拿了三坛。”
缘何此举自然又得了所有人或是眼神或是话语的夸赞,然后带着满心愉悦去膳房研究他的新菜式了。
“给你。”芫芜从三坛酒中拿出两坛,先递给陵游一坛,然后将另一坛丢向半落:“我和陵游替你打退了敌军,却连一句谢谢都没有听到,这几日尽看你的冷脸了。”
“……多谢。”半落将弯刀收起,接过芫芜扔来的酒坛。虽然面上冷意并未褪尽,但这句话却说得极为诚恳。
“多谢你们。”摇情也看向芫芜和陵游,“萍水相逢,你们却救了我们的性命。”
“不过萍水相逢。”芫芜接话道:“你却一开始就将对我们知无不言。得人信任,不比救人性命容易。”
摇情没有接话,芫芜摇了摇手中的酒坛,继续道:“方才叫你们上来便是为了听故事,如今酒也有了,就差故事了。”
“听故事……”摇情面上现出微笑,“你们想从何处听起呢?”
“你想到何处,便讲到何处。”芫芜道。
摇情转头看向半落,后者面上的冷意终于在此时散尽。他首先开口道:“摇情之所以一开始便对你们抱有极大地善意,是因为在这里,只有你们三人不会拿异样的眼光看待我们。她从你们那里,也感受到了善意。”
“善意?”芫芜坦白道:“初遇时剑拔弩张,我自认可没有抱有什么善意。”
“没有恶意,便是最大的善意。”摇情道。
“我是往来城的城主之一,和半落的初遇,也是在往来城。”
芫芜手持酒坛垂于身侧,作聆听状。
“我曾经和你们说过,往来城一共有两位城主。两人一人沉睡一人苏醒,轮流守护往来城。”芫芜道:“我开始这一世的同一日,半落也在垂目楼中苏醒。”
一般而言,每个被收入垂目楼的身躯都会有专人对其进入其中的时间以及开始沉睡的时间进行明确地记录。从而预估出其苏醒的时间并记录在册,届时会有侍者将其从垂目楼中接出来,然后送出往来城。
可是不知为何,半落居然比记录的时间提前苏醒将近一个月,正巧和摇情同一日醒来。
而那一日不仅新的城主苏醒,上一任城主也开始陷入沉睡,所以那一日是整个往来城一百二十年中最忙的一日。苏醒之后的半落躺在垂目楼某一个格子中,无人前去问津。
新任城主摇情刚从垂目楼中出去不过半日,便听侍者前来禀报说垂目楼突发异动。
摇情扔下正在交接的冗杂事务,立即赶过去。待她人到之时,半落已经自己破壁而出,一块寒玉碎落在地。
“往来城自建立以来,从来没有发生过此等事件。”摇情道:“当时因为争论要不要将他提前送出往来城,两个负责记录垂目楼档案的侍者险些出手打起来。”
“连带着整个往来城的人也因为持有不同观点而分作两派,一方认为是之前记录半落开始沉睡的时间的人出了纰漏,以至于算错了他苏醒的时间。”
“另一方则认为此等错处绝对不可能发生,半落提前苏醒,必定是他自身的原因。所以,不能将其轻易送出往来城。”
两方阵营争执不下,新任城主摇情刚刚苏醒便接到了一个烂摊子。但是往往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烦恼作为和祸患同一阵营的,自然有相同的脾性。除了手下人的争执,摇情还要面对半落的纠缠。
是的,在双方争执不下没有得出结论的过程中,半落一直被困在往来城中不得出去。而他当时唯一的事情,便是每日前去纠缠摇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