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隐兽伺机而动,高昂的头颅自上而下的俯视眼前的两人。
柳长风之后,下一个目标已经锁定了。
夜阑被龙文牧挡在身后,颤抖从刚才开始就止不住。 这次恐怕是真的完了,她虽然知道龙文牧有非凡的手段,但是面对大妖怕是无济于事。
如果龙文牧真的有能匹敌大妖的实力,怕是早就出手了,也不至于要隐忍到现在。
而且她分明看见,在被大妖盯上的时候,龙文牧两鬓也有汗水淌下来。
这次远行以来,龙文牧一直从容不迫,这是他第一次露出这种如临大敌的模样。
“少爷……”夜阑颤颤巍巍的小声叫道,试图从龙文牧这里寻求一丝安慰。 龙文牧没有任何回应,身躯微微弓着,全身每一处肌肉都已经绷紧。
蓦然间,夜阑听见旁边风声骤起。
还没回过神的时候,龙文牧就一把搂过她的腰纵身跃起。
亦如第一次见到大妖时候的模样,夜阑的余光里看见巨尾横扫而来,而龙文牧带着她高高跃起,险之又险的避过。
云隐兽已然有所行动。 不过此时非彼此,第一击未能得逞,云隐兽的巨口紧接着正面咬来。
已经有两个妖师丧命其口,这一下若是咬中,纵然龙文牧有通天的实力也幸免不了。
龙文牧脚尖刚刚触地,身体猛地朝后弹射而出。
接着便掉头朝着山下猛冲。
夜阑死死环抱着龙文牧的脖子,就像是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 龙文牧的速度不可谓不快,这是凡人绝对无法企及的速度,可是刚刚踏出没几步,前方的雾气忽然间开始凝固。
刚刚才扫过的巨尾突兀的出现,无声无息,这一次连龙文牧都寒毛直竖。
云隐兽那种雾化的能力,如果在满是浓雾的地方用作奇袭,怕是没人能躲得过。
不管龙文牧速度再快,面对近在咫尺的一击也已经无处可躲。
来不及收势,巨尾就临至面前。 夜阑被龙文牧抱在怀里,亲眼看着那巨大之物迎面撞来。
她还记得,那些被这条尾巴抽中的人,无不是血肉横飞尸骨粉碎。
自己……这是要死了吗?
脑海里还闪烁着过去的点点滴滴,感觉到身体猛地扭转,惊愕的发现龙文牧居然抱着自己强硬的转身。
“少爷!”夜阑的喊声还凝固在喉咙里,接着便是剧烈的撞击感袭来。
夜阑是被龙文牧抱在身前,正面袭来的妖兽巨尾本该是装在她的身上。
刹那间龙文牧的转身,让本来该先击中夜阑的尾巴,毫无阻碍的轰在了他的背后。
一个人,哪怕身体是精铁打造的,也不可能相安无事承受这一下。
夜阑在剧烈的撞击中听见龙文牧的闷哼,然后脸庞溅上一片血红的温热。
这不是她的血,是此刻依旧死死抱住她的龙文牧的血。
不该是这样的,如果那一刻龙文牧没有顾及她,应该能化解些许的冲击。再不济也不至于硬生生的吃下全部的力道。
两个人被巨尾扫着倒飞而出,直朝着更高处的地方落去,像是两块被随意扔飞出去的石子。
换了普通人,被这样一下击中,身体应该是支离破碎了。
空中还余留着血腥味,两人一起重重摔落在地。
夜阑只觉得头晕目眩,伸手摸去,却摸到了一手血红。眼眶轻微开合,模糊的视线中,映照出的是龙文牧血肉模糊的后背。
龙文牧匍匐在地,身下的地面渐渐被染红。他只觉得眼皮沉重,恨不得就这么沉沉睡去。
背后已经全无感觉,四肢都已经麻木。
来自大妖的一击,即便是他也承受不了。
大妖之力……终究还是敌不过吗……
朦朦胧胧,在那一击之后他意识就已经变得模糊。
头痛欲裂,好像有谁对着自己的脑袋刀劈斧砍,已经快要失去知觉的身体像沉入一片冰冷的深潭,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自从遇见大妖,自己好像一直丑态百出……
在妖兽面前,自己又逃了么……
龙文牧觉得心底的某个角落,好像有谁在冷笑。
身体受创动弹不得,意识也已经游离,很多往昔支离破碎的画面不受控制的在脑海里浮现。
上一次在妖兽面前逃走是什么时候……是在狼山的时候……
还是那时的样子……都已经过去三年了,结果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改变……
自己又逃了,跟那个时候一样狼狈……
恨意翻江倒海,恨意像是要撕裂五脏六腑。
龙文牧觉得沉沉之中,脑海里的记忆被搅得天翻地覆。
昏沉中睁开了眼帘,看见的是暮色的山林。
这是在哪儿……对了,这是在狼山,是曾经的狼山……
他看见草丛里匍匐着两人,老人,还有五六岁的男孩。
这是……自己……
两人远处是几乎与暮色融为一体的巨大狼妖,这里是狼山,是妖兽聚集的地方……
男孩缓缓拉弓引箭,老人低声谆谆教诲。
“孩子,恐惧不足以让你退缩。”老人的声音是那么清晰,如今还回荡在耳边,“当敌人远比你强大的时候,你要比狼更凶狠,要比狐狸更狡猾,要像蛇般的悄无声息。你的獠牙永远要隐藏在暗处,不要急促,等待时机,当敌人松懈的时候,就给予致命一击……”
是啊……已经多少年没听见这个声音了。
从懂事起就走上狩猎妖兽的道路,从懂事起就接受着对抗妖兽的教诲。
眼前朦胧的画面随之一变,还是那片丛林,不过这次丛林却淹没在火海里。冲天的火光把黑夜变成白昼,耳畔不再是教诲之声,而是无数的惨叫声。
龙文牧呆立着,看着前方燃烧着的丛林。
三年前……这是三年前的狼山……
火焰里,人的尸骨堆积着,鼻腔里是焦糊的气味。
龙文牧回头看,自己的背后是燃烧着的村庄。
羊圈篱笆被烧成灰烬,屋舍在坍塌,生命一条条从眼前逝去。
在远处,成群的妖兽悲鸣着,有小妖,大妖,这些妖兽正一头头死去。
死亡的意志正在火焰中蔓延,而在那火焰的中央,是一道挺拔站立的身影。火焰触及不了那身影分毫,群兽朝那身影跪拜。
龙文牧低头望,自己双手正死死抱着一个年近花甲的老者。
老者的脸上除了深深的皱纹,还有血的颜色。
“孩子……”老人伸手触碰龙文牧的脸颊,那么冰冷。老人每说一句话,嘴里就会涌出一口血,“墓穴开启,当那东西再现于世,大劫将至……”
龙文牧呆滞的抬头,在遥远的地方,那道身影的背后,是一扇洞开的门户,亘古的气息从那门户中传来,而那身影正手托着某物。
老人声音无力而嘶哑,他的血快流干了,死亡的冰寒正一点点的侵蚀他。
“孩子,我们一族的血脉绝不可断绝,劫难之中,你身上留存的是唯一契机……快跑……就算只有你一个人,也要活下去……”
当那紧拽着他衣领的手无力的滑落,龙文牧感觉自己胸腔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掏空了,眼眶里也有什么东西滑落。
怀中的人再没有任何的气息,他体内流出的血也在逐渐变得冰凉。
龙文牧放下老者的尸骸,然后亡命般的奔逃。
火焰的高温,灭亡之际的残破,当一切的一切从身旁闪过,少年的脸上只剩下无尽的狰狞。
当他远离之际,在背后的火焰里,那道仿若主宰的身影化作遮天的庞然大物。
不可忤逆的气息所过,只剩下绝对的死亡。
在那一日,狼山化作了生灵皆无的死域……
血的气味还在鼻腔里弥漫。
“少爷!少爷!”
有声音渐渐传进龙文牧的耳朵里。
龙文牧悠悠睁开双眼,视线朦胧阴暗。
夜阑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进入了他的视野。
“少爷!你醒醒!少爷!”夜阑的声音带着哭腔。
龙文牧嘤咛了一声,然后慢慢清醒过来。
自己这是……晕过去了吗?
“少爷……”夜阑看见龙文牧醒了,破涕为笑。
龙文牧发现自己正躺在地上,全身上下没有哪一处不痛的。
他还记得,自己应该是被云隐兽一尾巴抽中了。
手往背后一抹,摸了一手的血迹,那种钻心的痛让他忍不住龇牙。
但是不敢多做犹豫强行坐起身,正如他所想,眼前事态还远远没有结束,在朝山下不远处,云隐兽正徐徐朝他们这边而来。
周围能看见破碎的灭妖弩,这里是之前柳家队伍和妖兽的交战的地方。
自己竟然被一尾巴撞飞了这么远的距离。
“我昏了多久?”龙文牧半低着头,音调沉沉。
夜阑眼眶通红,眼泪此刻都还止不住:“没多久……几息而已。”
龙文牧奋不顾身帮她挡了一击,她还以为龙文牧再也醒不过来了。
虽然只是短暂的几息时间,可对夜阑来说却比几年还漫长。
当时如果龙文牧不是替她承受,怎会遭此重创。如果龙文牧是孤身一人,凭他的身手,说不定能跑得掉。
自己在少爷身边,非但什么忙都帮不上,反而是个累赘。
“少爷,你别管我了,你自己快逃吧。”夜阑带着哭腔说。
云隐兽越逼越近,但是速度不快。
妖兽本就有一定灵智,也许云隐兽也知道,它盯上的目标已经逃不掉了。
高处,主仆两人的所在。
龙文牧伸手将弓和箭从夜阑身上取下来,然后背到自己的身上。
“少爷……”夜阑不知所措的喊。
“待在这里别动。”龙文牧说。
虽然没有太过流露,可是这句话确实一道不可忤逆的命令。
夜阑微微一愣,慕然间发现龙文牧给人的感觉变得不一样了。
具体什么不一样她也说不清,就仿佛是,多了一分毅然和决绝,又或者说是在龙文牧身上感觉到了一股从来未有过的山一般沉重的凶戾之感。
龙文牧背上弓和箭,然后起身向前走。不远之处是一处乱石堆,其中正躺着一把血迹斑斑的长刀。
云隐兽重新游走了过来,并没有盯上夜阑,而是围绕在龙文牧的四周。
“上一次和你们这帮畜生打……已经是三年前了吗?”龙文牧嗓音沉长,话里之音,犹如幽冥地府吹来的寒风。
他的眼神变了,再不是之前的慵懒无神。
背后的夜阑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看龙文牧这架势,难不成是要和妖兽动手不成?
可那是一只大妖,单凭龙文牧的话……
正想着,夜阑便看见龙文牧弯下腰,伸手向染满鲜血的啸狮刀。
这是方奇曾用过的武器,是只有妖师才能动用的妖兵。
“我逃了三年……今天也到头了……”龙文牧又说。
在他的手触碰到啸狮刀的那一刻,暗淡无光的刀锋重新燃起熊熊烈火,震耳的狮吼响彻雾山。
刀身在扭动,火焰化作一头血色的雄狮。
啸狮刀在方奇手中尚且有挣脱之意,但此时此刻在龙文牧的手上,刀身虽然震动不休,但却仿佛配合着龙文牧的一呼一吸。
妖兵有灵,亦会择主!
龙文牧持刀而立,正面云隐兽,双眸狭长,衣摆无风而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