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木山脉巨大,并不是任何时候都会碰到外人。
然而此时此刻,远处的丛林深处,龙文牧赫然觉察到五六道强横的气息出现。若是没有感应错,那几道气息明显是朝自己等人这边过来的。
来势之速,显然不是泛泛之辈。 “谁?”云嘉等人紧随其后的察觉,两条黛眉不由的皱起。
乌木山脉这样的荒林之中,不管是人是兽,但凡出现陌生的气息,都足以引起人的警惕。
感应之时还尚在远处,然而仅仅几息之后,数道身影就已经出现在了众人的头顶上空。
为首一人是个白衣老者,其身后另外跟随了五个衣冠楚楚的人。拢共六道身影凌空而立,威仪的气魄无不证明几人都是强者。
龙文牧提起丝警意,目光粗略扫过,心下已有判断。地妖师。 突然出现的这六人,修为至少是在地妖师之上。
细细感应,六人气息各有高低,但唯有为首老者气息最强。其气息深邃,纵然龙文牧也一时没探清其底细。
六人在高空负手而立,低头俯视。
“凌云堡的人?”为首老者低眉冷问,刀刻般的皱纹挤动。
他长眉如白雪垂柳,虽已老迈,但背脊挺直如刀,外表之下,颇有种仙风道骨之质。 “是青云堡的前辈?”待看清来人,云嘉眉头稍稍舒展。
看着装,这六人是青云堡常见的打扮。在乌木山脉里,除了凌云堡,基本也就青云堡的人在其间出没。
老者为首的几人也不否认,轻垂了下头,当做回应了。
云嘉绷紧的神经逐渐松弛,只是有些诧异,乌木山脉基本都是作为弟子的历练场地,很少撞见这样成群的强者。
那六人低头粗略环视,除了看过附近的弟子,也就看了看倒在不远处的妖兽,除此之外对旁的再没有在意。 “连云嘉公主也在,凌云堡倒是清闲的很啊。”为首老者偏过头去,清冷的揶揄了一声。
显然是认识云嘉。但即便认识,也没太多的敬意。
云嘉眯了眯眸子,尝试着道:“你是……吕云初前辈?”
吕云初……龙文牧闻声偏过头。凝重的细细打量对方。
余下五人是地妖师强者无疑,但唯独被云嘉唤作吕云初的这人,修为飘忽不定,时高时低,龙文牧竟有些难以判定。 看出龙文牧的疑惑,云嘉凑近他耳边解释了一句:“吕前辈以前是青云堡的天妖师,曾与人争斗时候妖痕受损,修为有所下滑。如今大致在地妖师和天妖师层次之间。”
龙文牧怔了怔。居然是一尊天妖师。就算修为下滑,那也有天妖师的底蕴。虽然不复天妖师之力,可这种人也小觑不得,至少他比绝大多数地妖师都要强出一筹。
“我是谁不重要,只是恰巧路过罢了。”吕云初哼了一声,不等云嘉多说,不耐烦的摆手打断。
云嘉默然。
似没有多少交谈的闲情雅致,吕云初冷淡道:“最近两三日,山脉有些异样。怕波及其间历练的弟子,我等几人特来查探一二。”
龙文牧和云嘉是觉得今日山脉与往常有些不同,只是一路走来,并没有太晚心里去。没想到青云堡居然已经派人来查探了。
吕云初顿了顿,又带着几分严厉道:“此事与你们无关,多说无用。倒是你们,怎的来此狩猎?”
对方语气咄咄逼人,毫不客气。云嘉顿了顿道:“只是寻常狩猎而已,不知吕前辈什么意思?”
吕云初低头俯视,面对云嘉时依旧高傲不说,从始至终也不曾收敛过气息。
谁知只听上方之人低声嗤笑了声:“以前听说凌云堡都是些烂泥扶不上墙的货色,在山脉外围猎些野兔也就罢了,居然还有胆子深入到此地来啊,当真是不知死活。”
也不知这话是有心还是无心,只是那轻蔑完全遮掩不了。
云嘉表情陡然凝固,面容之下不由浮现一抹怒意。凌云堡弟子实力虽然不高,但也没低贱到被人随意看待。今日虽然是仗着龙文牧的实力,比往常深入了些,但被对方这样说,不免有些不忿。
不光是云嘉,连众多的弟子都被这话勾起了火气。
气氛稍僵,另外五人里有人轻咳来提醒。而吕云初却只是轻蔑一笑:“若是我没记错,云嘉公主年幼之时,我与你见过几次。说来,你现在依旧年纪尚轻,本该在你那皇室里娇生惯养,结果却学着人家做什么宗门之主。说到底只不过是上不了大雅之堂,博人一笑罢了……不过,最近我听说了一些趣事,据说在凌云堡那弹丸之地里,好像意外出了几个还算中用的人……”
吕云初说着,目光偏转,深深看了云嘉旁边的龙文牧一眼:“你就是那个赢下天妖大会的龙文牧?”
其余人之中,他没多看任何人。唯独此刻,老沉而尖锐的目光山岳般投在龙文牧身上,宛如无数利刃剖析着他的每一分每一毫。只是这细品之下,却也掩盖不了那些许的鄙夷。
“吕前辈曾经是天妖师,前辈面前,晚辈实在没什么好班门弄斧的。”龙文牧皮笑肉不笑,迎着对方的视线,淡笑着刻意把“曾经”两个字说的很重。
吕云初脸皮抽了抽,冷冷一哼。“曾经是天妖师”,这几个字更像某种讥讽。
抚须,意味深长:“我还听说一个传闻,说是有天妖师陨落在你手里,也不知是何处来的谣传。若是你真有这种本事,改日老夫倒想亲自找你讨教讨教。看看是那些庸人自吹,还是真出了个妖孽。”
所有在场的弟子都听得出,话语中无法遮掩的针锋相对。
“讨教不敢,下次前辈若有空,还请不吝赐教。”面对对方的气势,龙文牧只是付之一笑。
吕云初眉角皱纹再深几分。
完全没想到,区区一介小辈,竟敢如此托大。
“年轻人里,有胆量的可不多了。”这话绝非赞叹。
紧随他话音而落,龙文牧的脚下猛然一震,坚硬的泥土肉眼可见的崩裂出裂痕。
龙文牧笑容不曾收敛,依旧仰头,纹丝不动。
修为低的弟子自然是看不出发生了什么,唯有龙文牧才能最深刻感受到那股头顶降下的气息压迫。
那是吕云初强压在他身上的气息!
吕云初过去是天妖师,有底蕴在,实力必然是高于寻常地妖师的。可说到底,他辉煌也是在过去,妖痕受损,修为跌落,即便强过寻常地妖师,也不及天妖师的程度。对这种人,龙文牧自付还不会惧了。
迎着吕云初释放的压迫,背脊依旧挺直如刀。
直到此刻,吕云初面庞才流露出郑重。他虽不再是天妖师,但比一般的地妖师要强出不止一筹。
在他的气息压迫下,莫说一个小小的大妖师,哪怕是地妖师,也未必能做到面不改色。
试探了几息之后,这才悠悠收敛,将压迫散去。
“实力不弱。”吕云初面色郑重的抚须,一改先前的轻视,“我一直以为传言是夸大其词,现在看来好像也不尽然。至少比我那愚徒,你要强出不少。”
轻挑的态度收敛,改成了赞叹。
气氛缓和,同行的五人有人开口:“此子斩杀天妖师多半是谣传,但他夺得天妖大会的桂冠却是不争的事实。”
吕云初点头,兴致索然的挥挥袖袍:“罢了罢了,老夫没兴趣和些小辈纠缠在此。还有正事要办,动身吧。”
只不过是偶然相遇,对龙文牧临时来了兴趣而已,但也不会因此忘记还有任务在身。
说罢便招呼另外几人准备离去,只是临走之时,再次将目光落向龙文牧的脸上:“看你年纪与我那徒儿相近,有此实力值得你骄狂一生了……再者,别怪我没提醒你们。最近几日山脉并不安定,我若是你们,便不会在此久留。”
也许是对龙文牧实力有了认可,临走前的最后是一句叮嘱,说完之后就和另外几人转眼消失在了远处。
等到对方彻底没影了,压抑的气氛才终于消失。
“太嚣张了,天妖师就了不起?”
“就是,谁都没招惹他,何故来找我们麻烦?”
弟子们三三两两,不时传来几句怨言。
对方还在时,怨言未必敢说出口,等到对方走远了,这才有人忍不住了。
众人吵吵闹闹。
人群最前,云嘉高耸的胸脯重重起伏了几次,脸上才浮现出血色。她距离龙文牧最近,当吕云初试探龙文牧的时候,她也接触到了那种压力。虽然只是余威,可以云嘉的实力而言,依旧是难以承受。
“走了?”云嘉深深呼吸。
“走了。”龙文牧挑了挑眉梢。
云嘉面庞有怒色。对方随意出手试探,再加上那些贬低凌云堡的言语。云嘉心性再好,也难免有怒火。
“我以前听过他的传闻。”云嘉看着那六人离去的方向,“那个吕云初,嚣张无度,而且口无遮拦,听说他向来如此,在青云堡里好像也为此得罪过不少人。”
曾是天妖师,实力摆在那儿。有实力就难免傲慢。在傲慢的基础上若是再嚣张一些,得罪人也没什么好奇怪。
对方反正到最后也没真的出手,龙文牧也没有记恨的意思。
玩味般的瞄了云嘉一眼,他打着哈欠,慵懒的撑了撑手臂:“人家吕前辈那是金玉良言,就是告诉你,这帮弟子实力都入不得人家法眼。下次若不是碰上人家吕前辈,而是碰上穷凶极恶的人,还轮得到你事后去抱怨人家?这是好事。”
“好事?”云嘉斜着眼瞪了他一眼,脑袋往旁边撇开,“你倒是心胸宽广。”
最看不惯龙文牧这种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都已经被对方用气息试探了,还能摆出这幅无所谓的样子,都不知道他心底到底在想什么。
龙文牧眯着眼,习惯的贱笑挂在脸上。自己心胸宽广吗?刚刚吕云初要是真的抱有恶意动手,没准自己早就十几个诛妖雷扔过去了……
抻着懒腰,活动了下酥麻的筋骨。
“龙师兄,宗主,资源都收整好了,我们现在是准备回去了吗?”有女弟子走了过来,欠身询问。
悄悄的瞄向龙文牧侧脸,双手绞在身前。所有弟子都惴惴不安的时候,只有龙文牧面对那六个青云堡的强者不为所动。不知道同行的队伍里,现在有多少女弟子看他时候眼神都带有抹盎然的春意。
云嘉把询问的目光投向龙文牧。
龙文牧收敛起疲软的姿态,摸了摸下巴。不知道为什么,很在意吕云初临走前最后的那句忠告。
“今天到此为止,让大家收拾好东西,原路返回。”龙文牧说。
女弟子面带憧憬,重重点头,急忙下去传达去了。
不是不想继续,在龙文牧看来,今天的山脉,确实带给他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忧虑。
是自己的错觉吗?
思虑的同时,队伍已经开拔,顺着来时的路打道回府。
穿行在幽邃的林间,棵棵古木高耸入云,投下浓密的阴影。
昏昏沉沉,朦朦胧胧。龙文牧走在队伍的最后,不止一次回头张望。
“怎么了?”云嘉见他魂不守舍,问道。
“没什么。”龙文牧随口说。
该说是,当一个妖师修为越高,往往对某些危机的预感也会越强烈。并不是眼睛看到或者耳朵听到,而是某种出于本能上的东西。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进入山脉的时候?又或者吕云初等人离开之后?
队伍有条不紊的顺着原路返回,彼此相互照应,无风无波。
然而前行了没多久……
“吼!”
骤然,一声震雷般的兽吼炸响丛林,还带着龙吟般的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