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之半,夏秋交替,阳衰阴长。
中元之夜,我溜到太液池边,给爹爹和中鹤哥哥烧纸。
我小声默念:爹爹,哥哥,你们两个在天上一定要保佑我。这个皇位,我要尽所能的保住。因为有的时候,越在高位越能够拥有自由。但我要的也不仅如此,翁翁是武德王不是,我也得让别人瞧瞧,咱们凡家的血脉有多厉害。他们也肯定是知道咱们家人有多厉害的,要不然也不会百般的迫害您和哥哥。咱们随随便便做件事立个功,就功高震主了是不是。但现在,爹爹您的女儿就是这个国家之主,当然了,还不算实至名归,不过我一定会让万民知道,我这个女皇帝有多好。还有啊爹爹,有件事一直搁在我的心里。你们都说苏晓是我亲娘,可是后来我越来越怀疑了。但我现在也不想再计较此事了。也许帝王家本就能使一个人脱胎换骨,在这里呆的久的人,喜欢呆在这里的人,也都跟普通的爹爹娘亲不太一样吧。
不过也不能完全这样讲,民间杀子杀女的人也多。其实我有点看开了,有的孩子出生,只不过是借着肚皮生出来而已,其实他并不是自己的孩子,只是投胎而来的冤亲债主罢了。有高人说过,真正属于自己的孩子,是自己三魂七魄的一部分,待孩子降生了,便会回归于自己。那我显然不是别人三魂七魄的一部分了,我只是我自己,但我倒觉得在灵魂方面,和爹爹您的连接更多一些。我血液中的勇气,坚定,都是爹爹灌注给我的。因此,我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您别说苏晓也有这些特质,即使有,那也和咱们爷俩的不一样。我心里头不想多喊她娘的,她一回一回的利用我,也永远不把我当成个人看,光这两点就能叫我和她离心了。
爹爹,您说,这四大辅臣和苏晓,我该先对付哪个呢?
总要把当权者一个个换成了自己的人,我才是真正的皇帝呀。可现在朝中,我一个坚实有力的爪牙之士都没有。爹爹,这一切好难啊。
我把所有的纸元宝纸莲花丢进了火堆里,眼瞧着火焰熊熊,青烟一定带着我的话,飞到了爹爹的耳边。
回来甘露殿,传奚画云入书房。
我问:“画云啊,再有三天你就要去展府了,有想说的话吗?”
她跪下道:“从入侍延嘉殿开始,陛下就对奴婢百般照顾。今时又赐下如此天恩,奴婢没齿难忘,唯有誓死效忠陛下才能报其万一。”
我点头:“问你啊,你喜欢展君么?”
她唰的红了脸:“陛下,这,待奴婢过了门,怎敢不爱重郎君呢。”
我把玩着手中的折扇道:“那一日展君于我公主府饮酒,席间他可是多看了你两眼,而你呢,也小鹿乱撞般的差点打翻他的酒盅。”
她咚的叩头在地:“奴婢该死,是奴婢冒失了。”
我说:“你知道他为何多看你两眼吗?”
她紧张的摇摇头:“奴婢不知。”
我斥她:“与我直言。”
她睁了睁眼:“兴许,兴许奴婢与善生有一点点相似吧。”
我点头:“没错,你是见过善生的,你自然能看得出其中究竟。你二人皆爱读书,性子恬静,浑身散着墨香。展君他向往这种女子。可是呢,又不能学问太足了,毕竟一个乡野出身与书香门第并不匹配。互生爱慕者,往往需要经历相仿,心性相通。”
说到这,这丫头诚挚的望着我,乖巧聆训。
我拍着她的肩膀道:“早前于飞霜阁那一回,你协助于我的差事办的极妥,彼时我已认你为心腹。今次我愿意成全于你,你可懂我的深意?”
她略思忖了道:“奴婢定与陛下一心,监视着颜侍中,将她与展君的重要谈话禀告于您。”
我笑道:“这只是次要,重要的是,朕相信你会与展将军成为更亲的家人,那便也是朕的家人了。”
她点头:“奴婢懂了。”
而后我与她细谈叮嘱了一番,又着掌事的准备了一份不输当年颜阿秋的嫁妆。
安排妥了,我又手执一盏灯烛在黑夜的甘露殿转悠。
这段时间,登上皇位的区区十余日,每逢夜晚我就在空阔的殿堂里转悠。有时一身寝衣在宝座上坐坐,有时对着烛光里的影子发呆,有时翕动着嘴唇自言自语。
我千遍万遍想着无数的可能,无数的结果。
这一时,突然一个名字蹦了出来,陈诉。
对,陈诉。
我怎么能把他忘了!
我即刻更衣,交待巧嬷嬷和纹竹等人掩护我出去。我要漏夜去一趟临照殿。
因担心四处都是太后的眼线,连宫灯都没有提,就着昏暗的月光一路摸黑,摸到了临照殿。
陈修媛已经是陈太嫔了,但因为宫中没有新人进来,她们大多没有挪位置。
临照殿的大门一开,我便知殿中景象萧条,如今没了先帝,这些女人的开销用度便大大的缩水了。
我连忙扶起出来接驾的陈太嫔,示意她不要出声,然后钻到了她的睡房。
“陛下怎么这会子来了?”她紧张而又热情。
我随意的往软塌上一坐道:“这私底下,陈嬢嬢还是叫我小菟吧。”
她招呼宫女上茶后握住我的手:“怎么了孩子,瞧着你还不适应这皇位呢?”
我说:“总得慢慢适应。上一回,颜阿秋有没有难为你?”
她呼出口气,指了指自己的左腮:“妾的牙齿被打掉了一颗。罢了,她只是误会妾欺负了太后娘娘,为太后娘娘打抱不平呐。”
我向着她说道:“姓颜的就是条疯狗,每日里听见个风吹草动就要咬人,连我都浑身牙印儿呢。”
她捂嘴笑了:“小菟这是说哪里的话,她们一个是您阿娘,一个是您义姐。”
我扭头看着她,沉声静气道:“陈嬢嬢,我今日来找你,是有一正事,我也就不绕弯子了。”
她看了看门口的宫女,叫她们退到殿外,然后凝眉说道:“你说吧,妾猜着也有正事。”
我小声:“陈家幼子——陈诉,是凡中鹤的儿郎吗?”
这一问如一根绣花针,直戳到了陈太嫔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