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卷之榆枫蓝 第59章 榆枫蓝(7)

目录:浊世权凰| 作者:紫檀姐姐| 类别:历史军事

    “这是蓇蓉,女孩子不能吃的,吃错了就怀不上孩子了。是跳蚤窝的瘸子巫要的,她有时专门给那些不想生孩子的女子行药。”榆枫宏将一把一把的药草分别放好,作上标记。

    “这是黄云草,可以代替硫黄和赭黄,熬成汁涂在牛马身上就能使牛马健壮不生病。是茶五街洗马叔要的。”榆枫宏又拿起一把药草,作好标记放进藤兜。

    “这个是罂粟花,可以掺在马奶里镇痛,是御史府大人上次交待的。”榆枫宏从地上拿起最后一把药草,用藤绳扎好放在藤兜里,码放得整整齐齐的。

    “宏儿,蓝儿,你们傍晚回来时就到盖犹山右边涕竹林找我们,这里不能住了。”榆枫宏走出屋门,手上拿着枫香木剑,“我今天会把你娘挪到那的。”

    “我知道了。爹。”榆枫宏没问为什么,继续整理藤兜。他穿着一件旧的麻葛衣,虽是显得陈旧了些,但却一尘不染,与他贱奴的身份显得有些不协调。

    榆枫宏的脚下,还是穿着一双黑牛皮靴子,这是彰秀特意送他的,但他不要,坚持以五袋圆头茹换。彰秀转身把这五袋圆头茹给了雪蓝城的小偷王阿睿,同时拜托他不要总是把自己脏得无法形容的爪子偷偷在他腰兜里翻找。

    榆枫宏没来由地喜欢黑色牛皮靴子,哪怕为此要多干许多活儿。他很爱惜他的靴子,甚至达到洁癖的程度。

    “这里我们才住春季呢,爹,你不是说可以住到次夏末吗?”阿蓝疑惑地扬头,头上那紫色绸带蝴蝶结一闪一闪的,煞是美丽。

    “我们的白石庙被彰秀公子看到了,还被他的秃头管家碰见。如果御史府和盐史官大人要来追究,我们就免不了要受责罚。”榆枫宏对阿蓝说,“我们得换个地方住。”

    这些年来,榆枫广总是每过两个季节便新换一座山头建屋,一来方到新的山上采摘圆头茹和草药,二来也防他和儿子不在家时会有人来找妻子的麻烦。

    当然,周围许多山上都有榆枫广的家,每个山上的家都大同小异,有简单的防御措施,比如有遮挡视线的涕竹林,有防秽除邪的枫香木围栏等,还有一般人看不出来的防鸟网和避免陌生人闯入的陷兽坑。

    “彰秀公子不会说的。阿山和阿里也不会告发我们的。”阿蓝轻轻地说。

    “二十多年前,是我最好的战友出卖了我,将雪蓝城的大门打开,使大徽朝廷的军队抓捕了数千平民和战士。”榆枫广轻轻地说,“以后,阿蓝也不许再与彰秀公子往来。”

    阿蓝低下头咬着嘴唇。

    “我今天到城里划押,如果他还没走,我会警告他不准乱说话的。”榆枫宏将藤兜甩到瘦削的肩膀上,朝屋里喊道:“娘,我去城里换盐和粮食了。”

    屋里没有人回声。所有的人都知道。榆枫宏也知道,但他十多年来每次出门都会习惯性地这么喊上一声,才会踏步走出涕竹林。

    “我也要去。”阿蓝突然歪着头道,“我都好多年没去过城里了。”

    榆枫宏看看爹。

    榆枫广慈爱地点头:“如果蓝儿要买点什么,宏儿你交了圆头茹的钱就不要买粮食了,给蓝儿买件衣服就行。”

    阿蓝高兴地跳起来:“谢谢爹。我把玛兰公子的东西还给他,我喜欢。”

    榆枫宏朝她吐吐舌头做怪象:“爹就是偏爱妹妹,宁肯大家不吃饭也要给你买东西!”

    阿蓝得意地说:“可是我不会买东西的。”

    榆枫广揽揽女儿,朝儿子说:“看好你妹妹,早去早回。”

    从十岁开始,榆枫宏便代替爹每个十天的第一天前去御史府划押,到茶四街换盐泥,在茶五街买些米或面回来。

    而御史府的大人只要见了榆枫宏按时来划押,交够了足够份量的圆头茹和药草,也就知道榆枫广还活着,还在山里讨食,便不再过问。

    “锦绣开道。”阿蓝挽着一个蓝色布包袱出门,高兴地朝小狗锦绣喊道,锦绣一串老远。

    “九凤,你在哪里呢?我要走啦!”阿蓝伸长脖子朝密林中喊道,不见九凤的身影,又往涕竹篱里瞧瞧:“九凤,你躲到哪里了呢?”

    榆枫宏背着藤兜已走出涕竹篱,回头笑:“你的九凤是越来越飞得高,也跑得远,改哪天都会飞走不回来了。”

    阿蓝想了想,自顾地跟上哥哥走出涕竹篱,“九凤总会找到我的。”她说。

    兄妹俩一路说着闲话,走过松林、柏林,从绳桥上穿过枫香木和红色若木林,在金合欢树中你追我赶,争先恐后地跑过榆树林,来到山脚矮杂树丛中。

    常人要用两个时辰才能走过的山路,兄妹俩连蹦带跳,结合绳桥,在树木中跳跃,不到半个时辰就下山。

    锦绣在前面一路汪汪地狂跑,老狗途路,这些路线,不管如何变化,锦绣都能找到两位小主人。

    突然,从林中噼啪一阵树枝折断的乱响,头顶一道阴影掠过,挡住了初升的旭日,半边天空瞬间暗淡下来。

    阿蓝抬头看,九凤以冲击的速度从密林深处破空而出,五彩炫丽的翅膀强有力地拍打,将一些枯木断枝扫荡落地,飞过的地方便是一阵零乱。

    榆枫宏笑:“哇哦,你这是鹰是雕?哪有这样凶猛又可怕的鸟?小心别被天威军看见,会被当作怪兽射死的。”

    阿蓝朝九凤挥挥手:“你不要到处跑呀!”

    可是九凤似乎没听见,嘎嘎两声,继续在浓密的林中穿梭。

    在九凤掠过的地方,突然响起一阵凄怆的啾啾声,持续地嘤嘤叫道。

    阿蓝不再理睬九凤,回头朝那啾啾声寻去。

    在一丛蕨草丛中,有两只刚出壳不久的小雉鸡巢翻掉落在地,早晨清冷的露水打湿了它们绒绒的泛着嫩黄光泽的羽毛,它们还不会飞翔,甚至还不会走路,挂在草丛中只会啾啾惨叫。

    旁边一棵苍老的榆树上,一只老雉鸡吱吱地叫着,呼唤自己的孩子。

    幸好雉鸡们还活着。

    阿蓝踏进蕨草丛中,轻轻抓起两只小雉鸡,给它们揩拭嫩黄绒毛上的露水,喃喃道:“对不起,是不是我家九凤把你们的巢穴碰翻的?对不起啦。”

    榆枫宏放下藤兜,站在远处微笑着看妹妹。妹妹总是怜惜一切生物,见了什么野鸡小鸟都要和它们说说话,似乎这些鸡呀鸟或甚至野猫野狗能听得懂她的话似的。

    阿蓝将两只小雉鸡放进巢穴,正准备将巢穴放回树梢顶上,却听得蕨草丛中还有嘤嘤的小鸟鸣叫声,便将手中的鸟巢放在地上,重新走进蕨草丛中寻找。

    拨开一丛浓密的蕨草,阿蓝又找到一只受伤的小雉鸡,那小雉鸡一只脚摔断了,有气无力地嘤嘤叫着,声音也越来越沙哑。

    “你很难受吗?”阿蓝轻轻抚摸着小雉鸡的羽毛,“对不起,是我不应该叫九凤出来的。”

    想了想,她从头上取下紫色绸带看看榆枫宏,榆枫宏知道妹妹要干嘛,只是笑笑。

    阿蓝拿着小雉鸡走到藤兜旁边,从藤兜里翻找,拿出一株罂粟草,在石头上砸碎,敷在小雉鸡的伤处,用紫色绸带给小雉鸡绑好脚,然后再将它放回巢穴。

    “现在还是我来吧。”榆枫宏说。

    他放下藤兜,拿起雉鸡巢穴,蹬蹬地爬上那棵苍老的榆树上,将巢穴稳稳地放在树杈中间,再哧溜滑下树。

    他的黑色牛皮靴子上沾了些濡湿的树屑,半旧的麻葛布衣上也浸染了些松针和露水,一撮原本驯服在头皮上的短发因为沾染了露水而显得沉甸甸的,黏贴在额头上。

    茶四街的盐泥婆婆总说榆枫宏得了怪病,才会长出“难看死了”的发色,每色趁他到雪蓝城,总会在他头发上揉搓一些乱七八糟的药泥,且随时都备着一些竹刀,看哪不顺眼就给他砍掉。

    是的,砍掉。茶四街的盐泥婆婆总是看他不顺眼,总是折腾他的头发。在这位充满折腾和虐待欲望的盐泥婆婆的长期蹂躏下,榆枫宏的头发终于成为油乎乎、灰腻腻、长短不一的贱奴发型。

    幸好榆枫宏看不见他的头发,他也没有镜子来照自己,只要每次盐泥婆婆歪着头将他折腾完,他就会逃也似地往家跑。

    现在,榆枫宏小心地弹掉麻葛布衣上的松针,再用蕨草蹭掉黑色牛皮靴子上的树屑,使整个人身上再无瑕疵。

    “头上有松针吗?”他问阿蓝。

    “没有。”阿蓝说,然后笑:“就算有,也看不出来。”

    即使是贱奴,榆枫宏也是雪蓝城最干净的贱奴。

    榆枫宏轻轻地拈掉妹妹头发上的松针,看见妹妹满头玄黑卷发在晨露中闪烁着珍珠般的光泽亮丽,宠溺地点点头:“我的阿蓝是雪蓝城最漂亮的。”

    “现在可以走了吗?”他问。

    阿蓝走了几步,指着一块大石头对趴在远处哈哈出大气的锦绣娇吼:“你们就在这里等我。不然进了城人家会吓着小孩子的。”

    锦绣摇摇尾巴,非常不情愿地起身,走到阿蓝指定的地方再次趴下。

    “九凤!”阿蓝喊了两声,不知九凤又飞到那撒野去了。她从腰包里拿出一片金合欢树叶吹响哨音。

    忽儿,扑啦一阵响,九凤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羽毛零乱地降落在锦绣趴卧的大石头上,朝阿蓝嘎嘎地叫两声,算是应承。

    “你不许再吓着那上面的小雉鸡,乖乖地在这等我,也不准和锦绣打架。听到没有?”阿蓝生气地冲九凤说,“你看你,都把人家雉鸡宝宝的家撞掉了,雉鸡宝宝还受伤了。”

    九凤用尖利的嘴喙梳理自己漂亮的羽毛,昂头朝阿蓝嘎一声。

    “走吧,你再折腾我们进城就晚了。”榆枫宏背起藤兜,催促妹妹。

    “我总觉得今天有什么事发生。”挽着蓝色布包袱,站在阿蓝看着山下的雪蓝城说。

    “为什么呢?”榆枫宏回头看看绿树成阴、春意盎然、百鸟开始歌唱的不庭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