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卷之榆枫蓝 第68章 榆枫蓝(16)

目录:浊世权凰| 作者:紫檀姐姐| 类别:历史军事

    榆枫宏喘着粗气盯着澹台睿德,双眼蓄藏着仇恨。

    一个一个的男孩或女孩,一个一个从跳蚤窝出来的孩童,或茶四街、茶五街、茶六街、滩涂上、不庭山上走下来的孩子,和他们的父母走到榆枫广面前。

    烈山岩转过身去。

    兵,可战死,不可侮辱。

    没有人愿意看这种凌辱人的场面。

    榆枫宏替榆枫广和格枝奕绿挡着所有的唾沫和羞辱。

    当他重新慢慢站起来的时候,他的身上是肮水和众人的唾沫,脚下踩着血盐池的污泥。他脚步迟缓,沉重而坚定地挪到格枝奕绿面前,伸出双手挡着娘亲的脸。

    格枝奕绿的眼睛里溢出两滴泪水,手指颤抖着。

    榆枫广一脸冰霜看着众人欺凌他的儿子,这些人,从前是他的子民。

    澹台睿德不满地对烈山云贵说:“这还有意思吗这?就看这个贱奴在猿猴似地跳来跳去?”

    烈山云贵笑:“看这贱奴,刚说是那边那个又丑又邋遢的黑巫女人的儿子,怎么这会儿又护叛国者了?”

    澹台睿德想了想:“是啊,他到底是谁的儿子?”

    烈山云贵摇摇头,诡诈地说:“很好判断啊,在两个女人中看他最终要护谁?”

    澹台睿德一愣,豁然大笑:“还是将军聪明。”

    澹台睿德将茶四街的盐泥婆婆拖到榆枫宏面前,一脸阴森的假笑:“小贱奴,这两个女人,你想谁活下来就吐她一唾沫,本王也放你一条生路。”

    烈山岩面色一紧,对澹台睿德行礼道:“睿德殿下——”

    澹台睿德挥挥手,打断他的话:“去把那些刚从池里上来的贱贱奴登记好,让他们的家人回去拿衣服,明天起程送死亡列岛!”

    烈山岩看看榆枫广,叹口气,退走。

    “怎么样,小贱奴?你是要你娘亲,还是要这个叛国者?”澹台睿德问道。

    榆枫广看着澹台睿德平静地说:“大徽王朝十六世帝许诺,只要我签下降书便不杀我妻与子,不杀雪蓝城平民,何以今天要为难一个孩子?”

    澹台睿德朝榆枫广眨眨眼:“本王没杀你呀,也没违背爷爷的旨令。我只要这小贱奴选择,他要谁死可不关本王的事。”

    榆枫宏抬起头来,那与澹台睿德一样的紫薇色瞳仁里,蓄满无尽的冷若冰霜。

    茶四街的盐泥婆婆走到格枝奕绿面前,看着她冷笑:“我不会让我的坏小子为你丢掉性命的。你不能说话也不能动,你就一个活死人,你不能让别人为你陪葬!”

    榆枫广暴怒地推开茶四街的盐泥婆婆:“你要做什么?她是君主,你不能碰她!”

    茶四街的盐泥婆婆盯着榆枫广的眼睛:“你以为她还能活着吗?”

    榆枫广愣了愣。

    茶四街的盐泥婆婆指着血盐池冷冷地说:“今天已经死了十个人了,你还要多少人为她陪葬?你忘记了你还有女儿吗?如果在你的这个活死人老婆和你的女儿中选一个,你希望谁活下来?”

    澹台睿德听见茶四街的盐泥婆婆的话,抓住烈山岩的肩膀,恶狠狠地问:“叛国者有女儿?”

    烈山岩看着血盐池,说:“有啊,就是玛兰公子带走的那个。估计也快死了吧?”

    澹台睿德气得朝他大吼:“烈山云贵,率兵一百,立刻去追!”

    烈山岩继续说:“玛兰公子是南蜀亲王,那是他的家奴,能抓吗?!”

    烈山云贵拽了他一把:“走吧你,现在由不得你作主!有睿德殿下呢。”

    烈山岩双脚一碰,再耸耸肩膀迈步离开。

    烈山云贵朝旁边的天威军挥挥手,瞪了榆枫广一眼:“走!”

    榆枫宏抓住茶四街的盐泥婆婆大叫:“你怎么可以出卖阿蓝?”

    茶四街的盐泥婆婆拂开他的手,悄声说:“没人可以抓着阿蓝的,有玛兰公子在。”

    然后,茶四街的盐泥婆婆蹲到格枝奕绿面前,看着她的眼睛,将一只黑一只蓝的脏手放在她胸前,转转地呢喃着:“你说话呀,你可以说话的!”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格枝奕绿的眼眶着滚落,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胸部起伏,双手手指弯曲又伸开,嘴唇剧烈地颤动。

    榆枫广见状也蹲下,搂抱着格枝奕绿:“你别急,阿蓝安全的,阿蓝会活着的。”

    榆枫宏跪在格枝奕绿面前:“娘,你别伤心,别流泪啊,有我在,没有人可以伤害你的,也没有人可以伤害阿蓝的!”

    格枝奕绿盯着榆枫宏,困能地转动头颅,望向她的夫君,鼓着一口气,终于“啊——”地大叫一声,格枝奕绿打破十二年前的誓言,冲口而出。

    榆枫广喜极而泣:“你能说话,你能说话了!”

    茶四街的盐泥婆婆继续抚按着格枝奕绿的前胸,格枝奕绿的双手缓缓高举向天,眼神望向渺茫的天空,在茶四街的盐泥婆婆催眠一样的呢喃声中,悲怆高喊:

    “伊萨姆娜,我的母亲,我的天神,我一生一世虔诚地服侍!地神,河神,山神,石神,伟大的白石神,求你再次赐我力量,佑我女儿成为格枝新王!”

    听得娘亲的誓言,榆枫宏吓傻了,周围都是朝廷的天威军,娘亲现在这样说无异于自承叛国啊。

    “不!——”他挥舞双手大叫。

    抱着格枝奕绿的榆枫广闭闭眼睛,怜惜地看着爱妻,紧咬牙关,牙都快咬碎了。

    格枝奕绿那一双十多年不曾动弹过的纤细弱手,此刻指向澹台睿德和他的天威军,目疵欲裂,凄厉而疯狂地向天空发出最后的血咒:

    “你今举起屠刀,他日必戮你首级!你今杀我的子民,他日必屠你全族!众神之神,众王之王,拿走我身上的一切,赐给我女儿,让她拿起利剑,让她登上王座,屠尽天下澹台氏,佑我两族!”

    澹台睿德听见格枝奕绿绝望的血咒,疯狂地对天威军叫嚣:“杀了她!快杀了这个叛国女人,还有那个黑巫!”

    数枝长枪闪着寒光,向榆枫广怀里的格枝奕绿刺来。

    榆枫宏大叫道:“不,你们不能杀她,不准你们杀她!”

    他冲向一名天威军,抓过天威军手中长枪,将一柄长枪使得如同旋转的辘轳,疯了似地,不顾性命地抡起长枪,左冲右突,枪尖如花,罩住他身后的榆枫广、格枝奕绿和茶四街的盐泥婆婆。

    澹台睿德吃惊地看着场地中间的榆枫宏,他不明白这个刚才逆来顺受的小贱奴,何以在突然之间竟能舞枪弄棍,竟可以将数名天威军挡在攻击之外。

    榆枫宏身后的格枝奕绿身体在缩小,一滩血水涌出她残废多年的双脚,裤腿慢慢蔫瘪,更多的血水在她身上浸染着污秽的地面。

    榆枫广的眼里噙着眼泪,他仍然紧紧地抱住爱妻。

    格枝奕绿的身躯终于全部化为血水,而一直抚按着她胸部的茶四街盐泥婆婆似乎也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努力地扭头回望还在与天威军缠斗的榆枫宏,艰难地呢喃道:“坏小子——”

    榆枫宏似乎听见了来自身后茶四街盐泥婆婆弥留之际的呼唤,遽然回头,丢下长枪柄,扑到在格枝奕绿身上:“娘,你怎么啦?你怎么啦?!”

    格枝奕绿的眼睛定定地看向榆枫宏,嘴唇颤动,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茶四街的盐泥婆婆露出难看的黑门洞牙齿,艰难地朝榆枫宏笑笑:“坏小子——”

    格枝奕绿的头化为一滩血水,一身血衣漂浮在血水上面,随着血水缓缓流动而飘失。

    一动不动跪在地上的榆枫广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将双手紧握,抚于胸前,喃喃地说:“我的妻子——”

    茶四街的盐泥婆婆伏在血水里,一只黑、一只蓝的脏手保持着抚按格枝奕绿前胸的奇怪姿势,如同黑泥铸就的泥塑一样,再无声音和气息。

    格枝奕绿化为一滩血水,血水顺低处而走,遇缝隙而进,流向莫名的地底深处。

    而茶四街的盐泥婆婆,用她的生命和最后的巫术,成全格枝奕绿的血誓。

    “娘亲!——”榆枫宏绝望地惨叫,跪在地上,双手捧起一滴滴血水:“娘亲,你怎么啦,你怎么就不见了?!”

    榆枫广缓缓地揽过榆枫宏,捧起他的泪脸:“你不能哭,不能流泪,哪怕是死,我们也不能让人看轻了我们!”

    榆枫宏喃喃地摇头:“娘亲她——”

    榆枫广艰难地说:“你娘亲她去了天国,她以生命求得天神保佑她的孩子。宏儿,记住你今天受的苦,这些苦,将会照亮你未来的路!”

    榆枫宏擦去眼眶中快要流下的泪水,坚决地点头。

    突然,血盐池边一个年老的贱奴反映过来,他刚才见证了一种从远古神洲大陆流传、在戎洲南大荒仅闻其名而从未见过的残酷巫术,他惊慌失措地叫喊起来:“血咒!她们刚才是黑巫的血咒!”

    血盐池的众人惊慌起来,不安地嚷嚷:

    “天啦,我们刚才不应该吐她唾沫的!”

    “天神啊,饶恕我们吧,我们不应该吐君主唾沫啊!”

    见证了格枝奕绿消失的两族山民,突然如同见了鬼魅一样,伏跪于地,面向那暗黑流向低处和地面缝隙的血水,磕头如捣蒜。

    澹台睿德也被格枝奕绿平空消失感到有些吃惊,又见众多的贱民惊惶失措,问刚率兵搜山回来跳下马的溪里光:

    “什么叫血咒?那个疯狂的怪女人刚才还在大叫叛国言词,现在怎么就化为一滩血水啦?”

    溪里光看看白石柱旁的榆枫广和榆枫宏,叹口气,答非所问:“殿下,您还是将榆枫废君主送往盟约塔吧,十六世帝当年允诺过不杀他妻与子的。”

    澹台睿德干瘪瘪地说:“本王没下令杀他,也没下令杀他的妻子,是她们自行巫术而亡,与本王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