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沙一战,社团大胜,李明勋在南沙岛上留了几日,既没有等到那位苏松兵备道大人,更没有见到林士章等人,反倒是收到了林士章的书信,邀请他前往苏州望月楼会商。
李明勋把军队交给赵三刀,商贸和建设商馆的事务拜托许长兴,欣然前往苏州城。
望月楼上,莺歌燕舞,崇明大胜,苏松士绅全都松了一口气,至少去年大半年巧取豪夺的事情算是给江南一个交代,虽说各家截留赋税、强收引水钱、发动募捐,引得众人不满,但是既然崇明一战胜利,也就堵住了悠悠之口。 去年一年,为了筹集民团,各家以各种名目获得了近百万饷银,除了给李明勋的出兵费、采购军械、训练士卒,其中过半都是被在场各家分了,可以说赚的盆满钵满。
“哎呀,听闻崇明贼寇之首顾三麻子逃走了,真真是可惜啊,不过这顾三麻子逃的倒真是时候啊。”
“是啊,是啊,若是出挑的贼寇都被擒杀了,倒是不美了。”
酒桌上,李明勋听得众人讨论,心道不光是自己有了养寇自重的心思,这些家伙同样如此,看来分团练饷银实在是无本的买卖,这些人尝到了甜头,已经有些欲罢不能了,不过这样也好,至少自己的商馆不怕没了由头了。
“明勋啊,商馆准备的如何了?”打赢了这一仗,各家都是高兴,对李明勋的称呼也亲近了许多,林士章拉着李明勋的手东问西问,活像是把他当成自家的后辈子侄了。 李明勋拍拍手,命仆人把一张地图挂了起来,正是崇明商馆的设计图,这设计图上包含了一栋四层砖石建筑,环绕的则是几个大仓库,全部位于港口堤岸之上,眼瞧着设计之中没有扎眼的炮台、堡垒等建筑,林士章颇为高兴,说:“哎呀,明勋做事就是妥帖啊,不用咱们费心思。”
“是啊是啊,但是我有个问题,明勋准备留多少人马?”一个士绅问道。
李明勋笑了笑,说:“南京那边的人全部迁过来,都是些账房、文书、管事之类的,诸位也没少见过,约么五十人。如今岛上并不安靖,一些海贼藏匿在百姓之中,时常出来惹事,又需要人马监修港口码头,我准备留下二百人守备。”
“二百人,太多了吧,这些人整日操练整军,会惹来事端的。”当下就有人提出异议。
李明勋笑了笑:“您这话说的极是,所以我准备请诸位帮帮忙,留民团一部也驻扎在南沙岛屿上,共用一处军营,如何?” “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
“可以,可以,反正民团也得继续加强清缴嘛。”
林士章问:“水师战船呢?”
李明勋笑了笑:“我准备留下一个分舰队,包含三艘单桅纵帆船,六艘划桨船,当然,划桨船还在建造之中。”见林士章眉头微皱,李明勋继而解释道:“诸位只是知道顾三麻子逃走了,却不知道他仍有实力,这原本只是带了一半船只到了崇明,嵊泗群岛一带还有大股势力,舟山水师重创,无法压制他,想来不久就要卷土重来呀。”
“当然,民团若是建立一支水师驻守,我不留分舰队也行啊。”李明勋最后笑着说道。 林士章与几个士绅相互看看,皆是没有说话,建立一支水师何其困难,虽说可以仗着崇明海贼未剿灭,继续保留民团,但是肯定要裁剪的,哪里有钱来建水师呢,再者,崇明一战,舟山水师表现极差,说起来黄斌卿也算是能打的,这样都还落败,民团若是筹建水师,也没有多大意义。
“好,就留三艘炮舰吧,不过明勋啊,若是水师操练还是去外海,这长江口可不能总闻炮声啊。”林士章提醒道。
“林老爷说的极是,我会告诫分舰队的。”李明勋满口答应,继续说道:“那剩余的款项,诸位也应该给我结清了吧。”
在场众人听了这话,皆是不愿意接茬,这几日李明勋出征在外,在座所有人为了赚钱,拼命的往金山卫送东西,一开始还算要些面子,都是些军需物资,士卒吃用的粮食、瓜菜,穿着的衣服鞋帽,修补舰船的钉子、船锚、帆布、木材,但是社团大军刚刚出征,能需要多少呢,但各家却是看到了商机,只要腾龙商社收下,许长兴就按照市价打个收条,拿了收条就能去民团那里领白花花的银子,所以到了后来,不管军队用着用不着,全都往金山卫送,棉花、布匹也就罢了,连生丝、瓷器也被当成了军用物资,把民团账上所有的流动资金领了个精光,如今还剩四万余两的额度,却是在民团领不出钱来了。
林士章轻咳一声:“民团账面上没有多少银子了,虽然准备裁撤一千人,但短时间挤不出四万银子啊。” 李明勋哈哈一笑,他知道,民团肯定还有银子,只不过被眼前这群蛀虫给分了,进了他们口袋的银子,李明勋可没有把握掏出来,他从袖中拿出一份清单,传递给身边的林士章,说道:“诸位老爷,银子嘛,晚辈这里还不缺,倒是这建设商馆,还是各位老爷多多支持。”
林士章接过来一看,清单上列出了诸多东西,都是一些建筑材料,石灰、红砖、木材是需求量最大的三种,另外还有各类钉子、绳索,总之都是用来建设商馆和港口的,只是价格低了些,这泥瓦匠用料是下九流的行当,利润不高,但各家都有自己的人脉,外包给其他人,随手就能赚一笔,虽然利润不丰厚,但好歹把出兵费用这件事糊弄过去了,而李明勋呢,则不用出钱出人去江南采购各类材料了,各取所需。
“明勋啊,你总是这么聪明,什么麻烦到你手里就不是麻烦了。”林士章微笑称赞道,把那清单递给了身边的人看了看。
众人传递一番,见李明勋给了台阶下,也就不再坚持,纷纷出言应承下,有些人开始分配其中份额了。
次日中午,林士章府邸。
春日的阳光洒进院落院子里一片金黄,爬满木架的爬山虎已经抽出了嫩芽,竹子在微风之中轻轻拂动着,李明勋走进内院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林士章在春风中斟茶的幽雅画面。
“林老爷好兴致啊。”李明勋躬身拜了拜,微笑说道。
林士章看了一眼李明勋,笑道:“这里没有什么外人,你我也莫要如此客套了,坐下吧。”
李明勋接过林士章手中的茶杯,细细品尝着,却是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他知道,林士章单独把自己邀请来,又是私下会面,肯定是有要事的。
“明勋啊,你在海外,可听到北方的消息?”林士章问道。
“北方?您说的是哪里,京城吗?”李明勋问。
林士章摆摆手:“当然不是,老夫指的是松锦战场。”
李明勋微微点头,对于满清的情报社团一直都有收集,但多是来往客商带来的,信息延迟不说,还多有出入矛盾,而李明勋更相信自己记忆中的知识,虽然他相信蝴蝶效应是存在的,但是自己在南方的所作所为对明清战争的影响并不大。
虽说自己香港开埠给大明朝廷多得了近二十万两,但对于旷日持久的战争来说,这无异于是杯水车薪,至于在奴儿干都司的所作所为,在清国停止从东海、海西征兵之后,似乎也没有多大影响。
“我倒是听了一些,听闻松锦一战,朝廷大败,连督师洪大人都是被困孤城了。”李明勋说道。
松锦一战从崇祯十三年开始,已经打了两年,实际上去年秋天就已经分出胜负了,大同总兵王朴一跑,十三万大军溃败,除了逃回山海关的吴三桂,其余主力都被困在杏山等城堡之中,督师洪承畴也不例外,如今已经是崇祯十五年的三月,松山都已经被攻破了,只有杏山还在抵抗之中,实际上,胜负已定。
“祖大寿降了。”林士章语气之中不免有些失落。
李明勋一点不感到意外,这让林士章有些惊奇,问:“你为何不意外?”
“去年朝廷大军便已经是败了,祖大寿孤悬关外,如何不降?”李明勋说道。
林士章点点头,他撤掉茶具,让仆人送上来了酒水,抓起酒壶喝了两口,丝毫不顾失态:“明勋,你说大明朝如何败坏至此啊........。”
这就不是李明勋能置喙的了,大明朝的败坏有很多原因,眼前林士章这类蠹虫就是其中一个症结,当然同样挖国家墙角的还有占据大量资源,截留地方赋税太多的宗室和卫所。
“前辈,人生七十古来稀,人是如此,王朝也是如此,王朝也是有寿数的。”李明勋淡淡说道,见林士章点头,他又说:“自古胡虏无百年国运,汉室三百载而斩,大明的寿数,怕是到了。”
嘴上这般说,李明勋心中却是在计较,林士章把自己叫过来,总归不是倒苦水的,以往无论辽东、中原打成什么样子,江南的士绅依旧过着自己的好日子,可从来不把大明朝的生死存亡放在心上,或许林士章心中戚戚然,但总归和自己这个外人说不着啊。
林士章深深的叹息一声,似乎是自顾自的说起来:“我苏州林家耕读传家,从嘉靖初年才在苏州兴起,蒙列祖列宗保佑,一直顺风顺水,只是到了我这一代,就有些没落了,家中子侄一辈中,寥寥几个举人,若哪日我要是去了,怕是撑不住林家这偌大的家业啊。”
李明勋微微一笑,这种事看起来是林家的家业,但在许多缙绅之家都在上演,一个家族有人考中举人、进士,便可以兴旺发达,但是必须一代一代都有传承,才能继续兴旺,林家历代都有人在朝中为官,自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如今人才凋零,这偌大的家业可不是区区举人能荫蔽住的。
“前辈的子侄之中,明勋并未见过几个,但见过的人中,也就只有林谦林掌柜了,说起印象,林掌柜精明强干,对生意经颇有心得,若非是前辈族中之人,明勋就要招揽在自己麾下了。”李明勋诚恳说道。
林士章点点头:“你这话倒是没错,家族子弟中,读书考试无有拔尖的,倒是做生意有几个不错的,这几年家财丰厚,倒是多亏了他们,只是你也知道,在这江南之地,光有银钱可是不行的。”
李明勋点头,没有再说话,林士章放下酒杯,说:“林谦这段时日一直与你们社团做买卖,了解的也多了些,听说你在台湾和奴儿干都司都广有产业,富比王侯,说是一社团,一应事务倒是与国家无异。”
“域外皆是小国,不比大明,所以行事方便些,虽说社团也拥有部分土地、子民,但说白了,还是买卖人呀。”在不明其意的情况下,李明勋谦逊说道。
林士章笑了笑:“罢了罢了,我也不与你打哑谜了,这般说吧,老夫想着如今我尚在,想为族中多谋点实际,你若是方便,老夫想派遣些子侄去台湾开拓,买些土地田产,日后大明真有大变,林家也多条退路呀。”
李明勋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厮看到大明局势不对,开始为自己找退路了,说起来,松锦大战,朝廷惨败,最后的主力尽丧,而闯贼大闹中原,局势有崩塌之相,找退路倒也不算什么,只是没想到林士章竟然找这么远的退路。
李明勋笑了笑:“土地什么的,台湾有的是,前辈若是派人去,我可以承诺五年不交税,不过......,台湾缺的是人,这一点还是前辈自己操办吧。”
“这不是什么问题,只要我林家在台湾立下根脚,迁徙些流民过去垦殖,想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林士章大手一挥,毫不客气的说道。
李明勋点点头,蘸了蘸酒水在桌上画出了台湾的地图,说道:“社团的地盘在中间,南面是荷兰人,而社团下一步往北面发展,今年就有进击鸡笼西班牙人的打算,如今北部已经设立了开拓据点,前辈便把家业放在这里吧,只要您能把土地开垦出来,就都是您的。”
林士章看了看那地图问:“北面土地如何?”
李明勋哈哈一笑:“数百万亩的土地,一年两熟,只要开垦出来,与江南无异。”
林士章重重点头:“好,便是定在这台北之地吧。”
正是处置完了,林士章引着李明勋进了堂内,房中已经摆了一桌水酒,酒菜颇为精致,林士章请李明勋坐下,说道:“明勋啊,上次朝鲜来使已经送达了京城,如今消息传来了,哎,情况有些不乐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