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度那个蠢货,实在是该死,兵马粮秣,朕哪一点少了他,却连个宁古塔都守不住,实在是该死,该死!”
永福宫中,皇太极大声咆哮着,怒吼之声震动了整个大殿,跪在一旁的博洛丝毫不敢言语,在回来的路上,他就仔细回忆了此次出征宁古塔的一切细节,在他的内心中,并不认为杜度有什么错误,但宁古塔丢了,上千八旗子弟阵亡被俘,算上过去两年死在东海的八旗,竟然已达两千人,自从老汗起兵以来,何尝有过这般失败。
庄妃端来茶水,递给了皇太极说道:“皇上,安平郡王战死在前线,也不算辱没了爱新觉罗家的颜面呀。” 皇太极接过茶杯,渐渐冷静下来,在派遣杜度出征之前,他曾经设想过东海的战事,最坏的预料也不过是那里的战事旷日持久,需要两到三年解决,却不曾想,杜度全军覆没,连宁古塔也是丢了。
许久之后,皇太极对博洛说道:“博洛,你做的很好,没有散播失败的消息。现在,你把宁古塔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的说一遍,切勿有任何隐瞒。”
博洛应过之后,详细诉说起来,各类信息情报由他口中说出,皇太极惊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他万万没想到仅仅两年功夫,那东番岛夷竟然能发兵三千攻伐宁古塔,而且连重炮都能运抵城下,东番岛夷的补给能力,让他完全无法理解,河道中的蜈蚣船、冰面上行驶的舟还有强横的鸟铳和轻炮,一桩桩一件件,都让皇太极有些拿捏不准。
而更为震惊的是博洛提供的关于腾龙商社的其他情报,海边的城堡、臣服的部落、垦殖的农田、各类工坊,皇太极禁不住感叹:“不过两三年的功夫,东海已经变了天了。”
“主子,宁古塔新败,该如何应对,请主子示下。”索尼跪在地上,问道。 皇太极一拳砸在桌子上,说道:“我大清刚刚赢的松锦大胜,正是逐鹿中原的好时机,切不能因宁古塔之事而瞻前顾后,所以宁古塔之败绝对不能传扬出去。”
“可是,朝中那么多旗主王爷.......。”
皇太极站起身,说道:“这样吧,让鳌拜立刻率领一队护军营前往赫图阿拉,把所有从东面来的人全部控制起来,切勿让消息传播开来,至于朝中的亲贵大臣,也要等奉命大将军入关获胜之后再行告知,一起商讨。”
“那如何应对东番岛夷?”索尼问道。
皇太极忽然问道:“博洛,你以为呢?” 博洛没想到皇太极会问自己,他沉思片刻,说道:“皇上,奴才以为,即便是征伐也要等到此次伐明见分晓之后,大军东征也要待开春之后,这段时日不如先与那东番岛夷和谈,无论成与不成,先稳住敌人,到明年开春,再派遣一旗主王爷出征,至少要先拿下宁古塔,再论其他。”
皇太极微微点头:“此言甚善,正合朕的心意,但是有一点你错了,明年朕会亲征宁古塔!”
台北,行政长官公署。
公署就位于淡水河口的棱堡之中,这座棱堡经过了几个月扩建已经大体完成,一座棱堡,四座炮台构成了台北港口之外的立体防御体系,这样的堡垒区加上一支守备军,就足以让敌人慎重考虑一下了。
李明勋坐在阿海的办公桌前,借着鲸油灯看着他桌上的一些材料,多是土地开垦和金瓜石的开采,这两项都已经卓有成效,综合台北现在的储粮和土地开垦情况,已经足以安置五万移民了,李明勋对于阿海的工作非常肯定。 唯一让李明勋意外的是阿海对于自己的安排,原本他乘坐通报船返回台湾,只是在台北补给一些蔬菜和瓜果,但是港务官却告诉他,阿海吩咐了,只要自己经过台北,无论如何要把自己留下来,让阿海见一面。
很快,风尘仆仆的阿海从外面走了进来,台北刚刚下了一场冬雨,他的脚上满是泥巴,李明勋笑道:“阿海,你让人把我留下,不会只是想给我拜个早年吧。”
阿海连连摆手,把打湿的外套脱掉,说道:“当然不是,这是我老舅安排的,有件事,一定要在你见到诸元老之前告诉你,即便您没有留在这里,到了布袋港,老舅也会先见您一面的。”
“什么事情,这般隐秘?”李明勋有些疑惑,只得坐下来,听阿海郑重其事的说。
阿海随意拉了一把椅子,说道:“现在大本营的风气有些不对,人心要散了!” 李明勋神情一下严正起来,目前社团正处于上升期,刚刚确定了体制,应该说是人心最团结的时候,社团的利润在扩大,不断取得胜利,有什么原因能让社团分裂呢?
阿海叹息一声,认真的解释起来,原来李明勋去了北方之后,一个谣言开始在大本营和靠近大明的几个行政区开始散播,其言,大明朝廷有意借着此次社团北上抗虏,招抚社团,而元老院也有受抚之意,届时社团的元老、管事等大小头目都有封赏。
谣言在社团之中不胫而走,不少人在打探自己在这次招抚之中能得到什么样的官衔,很多人已经憧憬着官袍加身光宗耀祖了。
李明勋听了阿海的话,一时有些束手无策,他心中生出一阵无力的感觉,不管这谣言是有意传播还是无心之失,却是真真切切的打在了社团的七寸之上,现在的社团不怕开战不怕竞争,怕的就是大明朝廷递给的告身文书。
如今的社团中,绝大部分是华人,华人之中的绝大部分是从大明迁徙过来的新移民,这些人之所以愿意成为社团的一员,就是因为社团能给他们在大明得不到的一切——金钱、土地和尊严,一个技艺娴熟的匠户在大明只是盘剥的对象,但是在社团就可以获得月薪五两土地百亩的好待遇,社团的土地上没有朝廷的苛捐杂税,没有士绅豪强的盘剥欺压,却有着无数的机会,在这个团体之中,或许存在着任人唯亲,但是绝对不会因为出身而被埋没。
但是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快要饿死的人只需要一碗稀粥就能满足,但是吃饱的人就想要钱财、女子和土地,当拥有恒产之后,人们就会追求名利和地位,而李明勋用了三年的时间,就是培养出来一大批有恒产的商人阶层。
社团中人,除了西蒙斯等少数泰西人,无一不是受到中华传统思想影响,而在社团的前面,还有郑芝龙这个最好的榜样,当年郑芝龙在海上拥有上千条海船,数万人马,还不是被一个游击的官职就给诱惑住了,那些叱咤东海的豪强,只需要一个把总、千总就愿意束手上岸。
虽然社团如今的野心大了一些,但是在大部分人看来,郑芝龙既然能当上闽海王,那大掌柜李明勋为什么不能当南海王呢,你郑芝龙在福建,社团独霸广东也就是了,先掌管一省的军务,插手贸易,慢慢向行政官员行列渗透,不过十年功夫,也就成了第二个郑芝龙,而身为社团的一员,自己进可大树底下乘凉,退也能衣锦还乡。
“阿海,对于这件事,你怎么看?”李明勋坐在了椅子上,脸色凝重,问道。
阿海似乎早就想过了,他说:“除非朝廷肯实封,师傅断然不能上岸受抚,社团若是像郑芝龙那般,人心也就散了,到时候也就能做个守户之犬。但是不得不说,包括老舅和我在内,都有些心动,但是阿海知道,师傅心中早有计较,老舅让我留下您,就是希望知道,您的底线是什么?”
李明勋看了自己徒弟一眼,不由的微微点头,正如阿海所说,如果社团受抚,加入了大明这个系统,那么凝聚力立刻就丧失大半,现在是李明勋为首的元老会控制一切,社团就是一个机器,每个人都是上面的零件,这些人无论是否心甘,都是随着李明勋的命令运动,但是受抚之后,李明勋就不是唯一的选择了,做什么事情都要备受掣肘,而社团在远处的产业也是保不住了。
而真正让李明勋不会接受朝廷招抚的是当今败坏的时局,如果现在处于嘉靖万历朝,甚至提前十年,李明勋都会毫不犹豫的受抚,借着大明这棵大树,徐徐图之,但如今的大明王朝已经危在旦夕,这个国家就好像一艘四处漏水的破船,不要说现在被两面夹击,光是蠹虫们造成的内伤,一脚踹下去也是要散架,李明勋可不想自己的事业为大明王朝陪葬。
这个破败的皇朝已经守不住华夏百姓和灿烂的文明了,如果自己不挺身而出,另起炉灶,那么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如果受抚,社团的资源就要投入到中原泥淖一般的战事和无休止的党争之中,与其这般,还不如投入到海外,为这个文明争夺一块生存的空间。
李明勋轻轻的拍了拍阿海的肩膀,郑重其事的说道:“对于大明朝廷,我们真正顾忌的是香港和崇明两个据点,但是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阿海,即便是放弃这两个据点,我也坚决不会受抚。”
“可是师傅,您考虑过这会对社团造成的影响吗,我们从哪里获得移民和大明的商品呢?”阿海皱眉问道,他可没想到自己的师傅决心如此大。
李明勋说道:“贸易的魅力在于,只要利润足够,就会有人为此献出生命,我们完全可以通过走私来获得商品,至于移民,阿海,东方不止大明拥有勤劳踏实的百姓,朝鲜也不缺,如果我们被逐出了大明,完全可以抢掠朝鲜、辽东甚至大明的北方,我不想和大明王朝撕破脸,但并不代表我不敢。”
“我明白了师傅,您的话我会原封不动的说给老舅听的,另外,老舅让我告诉您,希望您直接去广东去面见沈大人,没有必要无需在大本营出现。”阿海最后说道。
李明勋微微点头,他知道林诚的意思,自己给不了社团中人想要的,与其回去闹出矛盾,还不如暂时避开,李明勋微笑对阿海说道:“林老哥说的没错,暂时避一避也没关系,但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我会解决这个麻烦的,对了,告诉老哥,对社团的高层和重要岗位监控起来,我倒是要看看,社团之中,谁敢第一个戴乌纱帽!”
“这么说,师傅有法子了?”阿海情不自禁的问道。
李明勋哈哈一笑,说道:“当人面对诱惑的时候,总是习惯把事情往最好处想,这些人眼睛里看到的全是郑芝龙的权势和威风,但是却忘了,大明的海商前辈中,郑芝龙这般枭雄寥寥无几,汪直却是比比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