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上,百人百相,在残缺的方阵里活下来的高锋不顾指挥麾下进攻,也不顾身上多处受创,高呼要酒.......。
希望破灭的索额图率领三千余满洲精骑趁着双方厮杀不觉,悄悄逃离了战场,他知道失败了,但他要战斗到底,去东方,去青岛,即便是死,也要毁灭东番的巢穴和物资,或许这能为大清再续几个月的生命。
苏克沙哈且战且退,竭力维持着阵线的完整,他不知道皇帝所在的高地已经沦陷,也不知道索额图的决绝,他寄希望索额图可以成功,寄希望科尔沁人来解救,寄希望于得到顺治的圣旨,然后随着冰裂落入水中,冰凉的水让人清醒,艰难上岸的苏克沙哈躺在地上,面对刺刀,没有再反抗。
高地上,顺治满身是血,想要重整旗鼓,但到处都是仓皇的人群,逃命的人中,他看到了吴应雄,看到了各类将领,他们向北逃命,又折了回来,为了一匹战马,人们打作一团,当如林的刺刀出现在不远处,顺治被拖进了一片黑暗之中,再睁开眼,竟然看到了刻苦读书的一个青年,他也是一个皇帝,却是朱明的皇帝。
在明军最后的营寨,洪承畴坐在地上闭眼求死,一枚榴弹炸碎了他身后的旗帜,散碎的布条粉末落在他的脖子里,让他百爪挠心,奇痒难耐,睁开眼睛,看到是一排从血与火中走出的士兵,高呼投降免死,洪承畴告诉自己这一次,一定要为大明殉葬,免再受世人辱骂,但当明晃晃的刺刀顶在鼻尖,他本能的举起手........。
“真是乱死了。”火箭弹的大爆炸结束后,永历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抱着脑袋的手松开,去拍打桌子上的书籍。
他身处的地方是洪承畴让人为其搭建的半地下的工事,粗壮的原木和厚厚的泥土可以挡住合众国所有的榴弹和火箭弹,只有重炮的直射才能摧毁,可这座工事位于反斜面,不是重炮能攻击到的。
方才的一场大爆炸吓得永历钻了桌子底,他没有理会四处乱窜的太监和侍卫,专心的从狼藉中收拾自己的书籍,书籍倒是没问题,只是沾染了尘土,拍打记下也就是了,桌上的文稿散乱在了地上,被慌张的人群踩坏不少,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砚台里的全是泥巴,已经不能再用,永历忽然想起,马吉翔献过一套羽毛笔,他从匣子里找出来,木塞里的墨汁依旧散发清香,羽笔也用金丝缠绕,虽说用不惯,但好歹还能用。
“陛下,外面的人死伤惨重,东番贼子就要杀上来的,还有晋藩骑兵出现在我军侧后,不知为何,偏帮了东番,此刻正夹击我军啊,情势十分危急,请陛下随微臣暂避兵灾,快快移驾。”倒不是所有人都跑了,一个文臣跑进来说道。
永历抬起头,从书籍之间的缝隙里看清了那人的样子,问道:“清帝呢,他逃了吗?”
那文臣说道:“外面太乱了,有人说清帝死了,也有人说他跑了,陛下,这已经是非之地......。”
永历笑了笑,心道,这里从来都是是非之地,从来都是危险所在,自己根本不应该在这里,他说道:“张侍郎,你若不似他人仓皇,就先去找找清帝,看他是死了,还是跑了,他若是没死没跑,朕自然也得待在这里,不是吗?”
那侍郎重重叹息一声,把袍子下摆塞进腰带,便是出去了,也不知是逃命还是真的按永历吩咐去做了,而永历抬头听了听外面,似乎喊杀声越来越近了,他却没有丝毫慌张,依旧掸着书上的尘土。
过了不消一刻钟,这半地下的工事倒是热闹起来,先是那些随驾的,一听到爆炸就四散而逃的文官太监们跑了进来,喊的不是移驾逃命之事,而是让皇帝想法子向东番求饶,永历就知道,已经没了逃命的机会,只有马吉翔相对震惊一下,站在了永历身边,安抚群臣,维持秩序,而外面的厮杀声越来越近,再涌进来的多是满清官将,多半负伤,被扔在地上,外面拼斗的声音不断,最后一波七八人退进来,竟然是清帝顺治和一群侍卫。
此时的顺治披头散发,身上缠着白布,胸口和右臂隐隐有鲜血渗出,脸色苍白,脸上的色彩只有鲜红的血和肮脏的污垢,他看到永历安静的坐在御案之后,颇为惊诧,难道这个懦弱的朱明皇帝此刻不应该是仓皇逃命或者跪地求饶吗?怎么一副泰然处之的模样,看他的样子,好像埋头苦读的书生学子一般。
“马大人,请给清帝一张椅子吧。”一阵尴尬矛盾的安静之后,还是永历打破了宁静,对马吉翔说道。
马吉翔亲自搬了一张椅子到顺治面前,顺治身边的侍卫拉过来,让顺治坐下,永历摇摇头,指了指椅子上方一根当梁柱的原木说道:“清帝,朕送你椅子,是为了让你死的体面点,不是让你坐下的,这个时候,您不应该像我朝烈皇帝一样,吊死而免屈辱吗?”
顺治脸色微变,拉住暴怒的侍卫,问:“你为什么不求死?”
永历摇摇头:“朕从未为自己活过,一直为人摆布,只因为朕是皇帝,而昨晚,朕听对面山呼皇帝万岁,就知道,终于有人愿意取代朕了,如果这次能活下来,朕也可以为自己好好活一番。”
顺治听了这话,也不知他是觉得有理,还是无奈,只是点点头,看向了那横着的原木,似乎那根原木也不直,像极了那棵吊死崇祯的歪脖子树。
工事外面传来劝降的声音:“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立刻出来投降,否则杀无赦!”
人群一阵紧张,左顾右盼,左顾者看顺治,右盼者看永历,都是不知所措,永历道:“清帝,时间不多了。”
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了另外一个威严的声音:“不要开火,不要进攻,里面是满清和朱明的高官,鞑子皇帝和伪明皇帝都在里面,我们要请示元首阁下,都不要开火,围起来,不许任何一个人逃走。”
这个声音让原本已经准备自杀的顺治熄灭心中的求死火苗,工事里挤满的上百人也是停止了骚乱,黯然等待来自李明勋的命令。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昏暗的工事里寂静的可怕,而工事之外传来的任何一点声音都让人心惊胆战,生怕下一步就是被屠杀,忽然一道明亮的光亮起,众人看去,原来是马吉翔为永历点燃了一根鲸油蜡烛,而那位对眼前一切都满不在乎的永历皇帝像往常一样,俯首案前,用羽毛笔书写着什么,他对纤细的羽毛笔用不惯,马吉翔从怀中拿出一把在合众国也是少见的钢笔,交到了永历手中,永历用过,称赞精巧,似乎这里不是战场,而是温暖的皇宫书房。
又过了许久,外面响起了叮叮当当的声音,工事四周用来作为围子的横木都是发出如此响动,随着一声令下,四周的围子被战马拉开,露出半人多高的空档来,拉扯造成的灰尘让人咳嗽不止,好在一阵寒风吹进来,吹散了这些,大部分人都本能的缩了缩脖子,只有永历,按住手中刚写就的文稿。
“元首大令,命尔等投降,投降免死!”外面有兵士高声喊道。
“投降免死!”
每个人对这个声音都不陌生,但凡与合众国军队接触和战斗的军队都不陌生,但知道真假的人早已降了合众国,再者,人人担心,这对眼前这些人有用吗,这里是明清的皇帝、官将贵族,再不济也是贴身的侍卫和太监,古今中外,历朝历代,这些人不都是被屠戮了吗?
随着沉重的脚步声传来,从工事之外钻进来上百名近卫军掷弹兵,他们手中的燧发枪早已上了刺刀,满脸杀气,比寒风还让人感觉到冷,这些人把一名中年人护在身后,这人便是何文希。
“再重申一遍,投降免死!”何文希竖起一根手指,严厉说道。
“罪臣投降,罪臣投降!”当下有人吃不住这种压力,跪在地上求饶,有人磕头咚咚响,有人膝行到何文希面前,想要抱腿求饶,却是被刺刀逼回,莽撞的还挨了几枪托。
一直站在永历身边的马吉翔挤到人前,高呼:“我投降!”
说罢,双膝跪在地上,双手举起,五指张开,再呼:“我投降,身无武器,投降!”
何文希看了一眼马吉翔,笑道:“你倒是乖觉的很,却不知为何这般熟练,莫非降过又逃?”
马吉翔脸上挤出一点笑容:“罪臣名叫马吉翔,特来求降的,这般熟练是前些时日在青岛之时,元首殿下提点,小殿下亲授,才学会的,请大人明察。”
对于元首父子教授马吉翔投降,何文希倒是不信,但听闻此人是马吉翔,再看其作为便是不感觉惊讶了,何文希一挥手,两个掷弹兵上前,搜了马吉翔的身,没有发现武器,他被拉到一边。
马吉翔站起身,对身后同僚大呼:“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如我这般,跪地,举手,投降!”
一干人涌来像马吉翔一样跪地请降,明清双方都有,文官武将兼备,一时间,呜呜泱泱的跪了一地,近卫军们上前,挨个搜检,武器被扔到一旁,甲胄解开,然后拉到工事之外,很快,工事里只剩下了不到十人,朱明只剩了永历,而顺治身边还围着几个死硬的侍卫和将领,持刀仗矛,与掷弹兵对峙。
马吉翔见永历不为所动,再看何文希,似有鼓励自己的意思,上前两步,劝说道:“陛下,投降吧,投降免死啊。”
永历收好钢笔,叠好文稿,把墨水瓶的盖子盖好,他脸色如常,问何文希:“朕也可以投降吗?”
“当然,元首派我来,就是为了你们几个。”何文希说道。
“那朕可以保留这些书籍吗?”永历似乎对其他一概不在乎。
何文希看了看书桌周遭那些书,点点头,永历却指了指一角叠在一起的十几口大箱子,说道:“还有那些,我从巴蜀、江南带来的所有。”
“可以。”何文希感觉永历是不是疯了,怎么只记挂这些书,没有问其他呢?
永历长出一口气,从御案后走出,举起双手,就要跪在地上,却被何文希一把托住,他说道:“慢着,就算是要跪地投降,也应该让顺治先。”
说罢,扭头看向顺治一伙:“尔等可降?”
“老子死也不降你这狗尼堪!”一个络腮胡子的正黄旗将领怒吼道。
何文希拔出怀中手枪,一枪打在他的脑袋上,顿时脑浆横飞,人直接倒地,一声枪响,当下便是有人冲过来,护卫在何文希身边的近卫军先是开枪,但那些人中弹也是不要命的劈砍,打完了子弹的近卫军,面对者格挡,两侧便是有人用明晃晃的刺刀刺入敌人的胸腹,然后搅动刺刀,不损一人,杀了四个。
“顺治,你降是不降?”何文希又问。
顺治拄着刀,站起来,冷笑道:“朕不信,尔等会留我等性命?”
何文希笑道:“为何不试试呢,元首可是当着国内国外数百人说的,所有人,投降免死,可没说任何一个人除外。”
“当真?”这下倒是轮到其他俘虏关切了。
“你们这些狗汉奸骚鞑子就好好谢恩吧,元首当着泰西、南亚、南洋许多使者代表说的,自然是做不得假。”近卫军的少校怒气冲冲的说道,显然,按他的想法,这些人统统该死,当然,他认为,这些人也不会落得好下场,最终也要被审判。
这话说的难听,却是让人放心下来,如果李明勋玩什么花样,不能在万国来朝的时候耍,不然威严何在。
何文希见顺治略显犹豫,他似乎想到什么,从身边的军官手中取来一物,似是一卷画轴,说道:“这是本官从你帐篷里找到的,幸好,没有被烧,你若投降,这东西,你便随身携带,不会有人抢你的。”
说着,画轴被打开,露出了董鄂妃生前小像,何文希说道:“或许你应该有一段属于自己的安静时间来思念她。”顺治看到这小像,热泪盈眶,竟然是痛哭起来,跑过去,夺过画轴,跪在了地上:“降!朕降了!”
何文希再看向永历,永历也是跪在地上,何文希一个健步,跳开二帝所跪的方向,身边众人也是会意,纷纷让开,就连搜身的士兵都是从后方过去,简单搜检,便是拉起二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