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换是必然的,对于这个时代任何一个天方教徒来说,前往麦加圣地朝觐是一生的夙愿,也是这辈子要完成的五功之一,或许贫寒的百姓和奴隶不具备这个条件,但是权贵阶层往往是非常普遍的,当然,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如此,在帝国的西疆,里什特和木合买提共同倡导的宗教改革,正在逐渐改观这一现象。
洒乌兹无法承受失去朝觐航线的结果,他所效忠的君主是一个狂热的教徒,如果一千多个朝觐的贵人被杀,莫卧儿帝国与中华帝国是什么结果,洒乌兹不知道,但他知道,他个人肯定会被处于最残酷的刑罚。
林君弘率先把俘虏的儿童和女人交给了莫卧儿人,换取了第乌商栈里所有人的自由,但在把剩余的男人交出去的时候,却是发生了意外。
“殿下您看,那个男人.........。”林君弘在赵铭德的指引下看向一艘被俘获的卡拉克船,在宽大的露天甲板上,一个体格魁梧的男人用两根木棍,把四个壮硕的水手打翻在地,而这个男人身材不高,皮肤黝黑,手臂很是粗壮,此时只是被一块脏兮兮的白布裹住身躯,在他裸露的皮肤上,到处都是伤痕,显然这是一个经历过艰苦训练和无数战斗的勇士。
男人打倒了身边的水手,不住的喊叫着,看他的神色,似乎有些焦急。
“他在说什么?”林君弘问,听起来似乎是葡萄牙语,但林君弘并不是特别懂,在学生时代他主修的是英文。
“他说,他不是莫卧儿人,是马拉地人,他是莫卧儿人的敌人,如果把他交给洒乌兹,他只有死,既然会死,不如战死在这艘船上。”葡萄牙军官翻译到。
林君弘笑了笑,他知晓马拉地人,这是一个盘踞在德干高原和马拉巴尔海岸的一群印度教徒,也是过去的三十年里,对莫卧儿王朝打击最大的一股子势力,葡萄牙人在东方的核心城市果阿就位于马拉地人的地盘,他们也是帝国第一批打交道的印度人,在过去的几十年里,马拉地人用棉布、胡椒等畅销品,交易帝国的枪械和火炮,双方的合作一直很愉快。
“他怎么在那艘船上?算了,先不要伤害他,把他带到帝国号上来。”林君弘说道。
赵铭德一边去做,一边去向非洲公司舰队的人打听这个男人的来历,非洲公司的人也是一脑袋的问号,询问了当事的船长,又与这个自称阿巴的男人所说的相印证才是清楚了其中原委。
阿巴作为莫卧儿王朝的敌人,一直在西印度洋,尤其是阿拉伯沿海一带做海盗,劫掠莫卧儿前往麦加的朝觐船是他的主要业务,在他追逐一艘莫卧儿的三角帆船的时候,被非洲公司的纵帆船追上,因为两艘船都是印度船,这也怪不得执行任务的船长,毕竟船长常年在非洲,他能分辨出黑人的不同,但对印度不太了解,觉得都是一样的怪异,也就把阿巴当成天方教徒一并抓来了。
林君弘原本只是想要放阿巴一马,但是这个家伙语出惊人,说是可以联系上马拉地人的领袖,与莫卧儿人战斗了数十年的国王希瓦吉。
那位希瓦吉国王已经有将近五十岁了,一生都在与莫卧儿人进行战争,他是马拉地一族中公认的领袖与勇士,在与天方教徒的战争中屡屡取胜,也因为如此,他在整个马拉巴尔海岸和德干地区都享有盛誉。
而希瓦吉在几年前兵败,为了保存实力,不得已与莫卧儿人求和,割让土地和城堡,而这一次莫卧儿人南下,除了对付帝国和欧洲的殖民地之外,最重要的还是铲除这个西南地区的最大祸害,显然,在对付莫卧儿人上,希瓦吉是最佳的盟友,也是有实力的盟友。
林君弘在帝国号的餐厅接见了阿巴,他被收拾妥当,穿了一件军官的常服,缓步走进了餐厅,桌上摆着烤肉、煎蛋和一只塞满了各种作料蔬菜的烤鸭,散发着诱人的香味,而林君弘坐在一旁的茶桌旁,翘着一条腿,入神的看着报纸。
“这是殿下为你准备的餐点,你可以享用。”侍从官对阿巴说道。
“他不吃吗?”阿巴看了一眼林君弘。侍从官脸上挂着笑容,嘴上的话却一点不客气:“你还没有和殿下共进午餐的资格。”
阿巴当了大半个月的俘虏,每日吃的只有干饼和咸鱼,面对如此美味,嘴巴里早已津液横生,肚子姑姑乱叫,在得到许可之后,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先抓起一块烤肉塞进嘴里,大口大口的咀嚼着,吃的是满嘴流油,拿起桌子上的餐巾擦了擦,继续吃起来,一边吃一边还说:“你这位东方的国王真的有意思,只是因为我说可以联系上伟大的希瓦吉首领,你就请我吃这么好吃的东西,难道你不担心我骗你吗?”
而林君弘一言不发,只是换了一只脚翘起,然后继续看着报纸。
“呵,不想理会我,但我却想和你说话,假如我只是一个海盗的话,那么我的价值甚至连这只烤鸭都不如........咳咳........。”阿巴吃的太快,巨大的鸭屁股塞进嘴里,呛的咳嗽起来,他捂住嘴巴,咽下去之后,又是一阵大笑。
但无论他说什么,林君弘都不会去理会,甚至没有让译官翻译那些话,阿巴用了一个小时把桌上的菜、饭和酒水一扫而光,却仍旧得不到林君弘的任何搭理,无聊的坐在椅子上许久,林君弘才是说道:“阿巴,你不是一个海盗,也不只是曾经只做过希瓦吉国王卫队的人,你是一位尊贵的人,出身豪门,富有涵养。”
翻译把话说完,阿巴听懂了,哈哈大笑起来,指着餐桌上的狼藉问:“是吗,我有涵养?”
林君弘点点头认真说道:“粗鲁和无礼是可以伪装出来的,但是涵养和家教却体现在人的方方面面,比如你刚才吃饭,虽然你极尽可能让自己的吃相难看,可你依旧不是一个普通的海盗,一个海盗满口是油的时候会用袖子擦嘴,而不是用餐巾,他们咳嗽的时候也不会掩嘴侧身,扭转脑袋,所以你肯定是一位贵族,也是一位勇士,你能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吗?”
林君弘说着,侍从官已经送来了非洲公司俘获自阿巴身上的东西,两把佩刀分外显眼,大马士革钢打造的刀身拥有繁复美丽的花纹,刀柄和刀鞘上镶嵌着熠熠生辉的宝石,这两把刀配得上世界上的任何一位君主。
阿巴看着林君弘,说道:“您真是一个爱开玩笑的人呢,我就是一个海盗,这两把刀是从一个莫卧儿王公身上抢来的。”
林君弘笑了:“是吗,既然如此,我何必让一个普通的海盗做联络人呢。阿巴,你刚才吃的是我的午餐,它很昂贵,只有你被锁在桨帆船上做三天的桨手才能赔偿,来人,带他下去吧。”
“不不不,你不能这么对待我,我可以为你联系希瓦吉首领。”阿巴见卫兵进来,高声喊道。
林君弘耸耸肩,满不在乎,阿巴无奈,只能实话实说:“好吧,好吧,我说实话,我是希瓦吉的长子萨巴吉,我不是一个普通的海盗。”
“是吗,就你,一个王子,押下去,枪毙!”林君弘冷冷说道。
“我不装了,我不装了,我真是萨巴吉,我真的是萨巴吉。”萨巴吉高声喊道。
赵铭德见萨巴吉被押解下去,问道:“殿下,如果他真的是希瓦吉的儿子,您这样杀了他,会惹来大麻烦的。”
林君弘摆摆手:“侍从官的手枪里根本没有填充铅弹,如果面临枪毙他还不改口的话,那他才真的是萨巴吉。”
一声枪响之后,萨巴吉被带了回来,他脸带怒色,认为刚才的试探是一种羞辱,但林君弘显然认为方才热情的午餐招待已经足以让他放下成见了,而萨巴吉倒也没有做作,把自己的事儿说了出来。
原来在四年前败给莫卧儿王朝之后,萨巴吉与父亲希瓦吉在抗争路线上发生了冲突,与希瓦吉想要的蛰伏待机不同,萨巴吉希望可以继续与莫卧儿人斗争,放弃奥朗则布封给父亲的王公头衔。
而在如何行事上,二人的理念也有不同,希瓦吉致力于团结马拉地人和德干高原上同样被莫卧儿人欺辱的势力,对外交流保守,只是想购买先进的火器。但萨巴吉就激进很多了,他主张全面与外来者合作,对象包括帝国在内的任何愿意提供帮助的势力,而合作也不仅限于购买武器。
因为负责武器购买和贸易的事,年轻的萨巴吉去过苏拉特、果阿和奎隆,尤其是在奎隆见识过帝国的殖民军队,萨巴吉认为马拉地族应该建立中国那样的全火器军队,尤其还要建立自己的海军,因为具备了海军,就可以沿着海岸线袭扰莫卧儿人的地盘,把战火燃向天方教徒的土地。
但显然,萨巴吉的建议是需要大量金钱的,希瓦吉刚刚向莫卧儿人割地赔偿,没有足够的财政支持自己的儿子,而且经验丰富的他也不认为整个王国可以凭借儿子的一些游历见识和‘纸上谈兵’就可以大转弯,由此,萨巴吉在三年前脱离了王国,在果阿待了几个月后,购买了一艘帆船,成为了海盗,他要用白手起家的方式证明自己是对的。
“萨巴吉王子,您今年多大?”林君弘在听完萨巴吉的故事后,笑着问道。
“二十!”萨巴吉挺胸抬头,高声说道。
林君弘浅浅一笑,他说三十林君弘也会相信,因为这个家伙太显老了,林君弘又问:“好吧,二十岁的王子殿下,那你认为一个国家的强盛需要什么?”
萨巴吉毫不犹豫的说道:“造船厂,可以制造你脚下这种无敌舰船的造船厂,还有兵工厂,制造各种枪械和大炮,还有兵营和教官,可以训练出精锐的军队!”
林君弘一本正经的说道:“小伙汁,你的路走窄了呀。”
萨巴吉听了这话,并不懊恼,而是仔仔细细的思索起来,说道:“那就是制度!我见识过你们的军队,今天在第乌,更是让人惊叹,我们马拉地人如果守卫在那个小城堡里,或许他们也会宁死不屈,但绝对坚持不了这么久,你们的商人地位很高,你们的士兵也很积极,我想你们和我们是不同的,虽然我的父亲是国王,您的父亲是皇帝,但二者很不一样。
以前我听人说,东方的桃花石大皇帝是世界上最富有最强大的皇帝,但出海之后,与外人交流之后,我又听人说,新的桃花石皇帝是最仁慈的皇帝。”
林君弘依旧微微摇头:“我们的皇帝与你的父亲确实不是一类,但并不是仁慈与否的区别,在过去的数十年里,我的义父和他的同伴建立了一个新的帝国,这个帝国并不是简单的取代另外一个帝国,而是一个全新的王朝,古今中外历朝历代都无法与之媲美,不仅是国力的强大,更在于国民的精神。
对了,王子,你应该无法理会什么叫国民吧,这可和臣民完全不同。”
“那您能告诉我,一个国家的强大关键在于什么吗?”萨巴吉主动问道。
林君弘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在于思想,在于意志,自由平等法制,有了思想才有了行为,才能产生制度,制度之下,才会有无敌的战舰和海量的枪炮以及战无不胜的军队。
而思想的源泉在于教育。”
“教育?是学堂吗。”萨巴吉问。
林君弘点点头:“是的,学堂的教育是主流,你有兴趣去体验一下吗,在槟城,一个月就可以抵达的城市,那里拥有印度洋沿岸最先进的教育,即便放在我们的帝国,也是顶尖的,我身边这些军官还有很多商人都毕业于那里的学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