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商会馆。
徐邦延拿着手帕,仔细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随着车子一停,心里咯噔一下,刚才他从晋商银行离开的时候,银行里全体同仁全都是期盼和艳羡的眼神,那时他也是意气风发,但越靠近行在,越是心情紧张,下车的时候,觉得腿都软了,若不是李君威随手扶了一把,怕是要摔在地上。
“你怎么跟上刑场似的。”李君威打趣道。
徐邦延一边擦汗一边说道:“实在是天家威严,草民.......草民面圣,内心惶恐呀。”
李君威道:“不用紧张,皇家也也没有那许多规矩,到底你也算是有功之人。”
徐邦延之所以紧张,就是因为皇家没有规矩,对他这样一个普通人来说,没有规矩就是最大的规矩,也没个礼官来教授礼仪,穿什么怎么说话,如何举止,全都无人交代,他现在连迈哪条腿都不知道了。
“皇兄还在和本地官员谈论扩建黄帝陵园的事,你且去我屋里稍候一会,放心便是,待会我随你一起去。”李君威安慰到。
一听跟着裕王见驾,徐邦延悬了一路的心总算是安稳下来,忙说:“太好了,太好了。”
到了侧殿,徐邦延还想问面圣的规矩,就见侍从女官端了一碗酸梅汤来,摆在了桌子上,里面还飘着还未完全化开的冰块,李君威说:“你热成这么模样,衣服都要湿了,不像话,喝了这碗酸梅汤,消解一下暑热。”
徐邦延知道,天气热只是一个方面,他汗流浃背主要是紧张和激动,原本不想放肆的,但越紧张越是口干舌燥,端起来喝了一口,那真是沁人心脾,直接从嗓子眼凉爽到尾巴根儿去了,一碗喝光了,感觉还是打不住,徐邦延还想再喝,但是又不敢要,只能端起茶杯,却是被李君威按住了手,茶杯也被端走了。
“酸梅汤加茶,这是要窜稀的呀,你可别再喝了。我记得小时候,朝鲜有个商人去宫里见父皇,早起喝了汤汁,见了父皇激动,又不会用新式的马桶,直接尿了裤子。尿裤子也就罢了,你若是拉稀,那场面可是收拾不了。”李君威笑呵呵的说道。
这原本是个笑话,可徐邦延听了,登时是不敢吃不敢喝,还想着来时幸亏什么都没有吃。
徐邦延还想请教一下见了皇帝如何行事的时候,就见侍从官来请了,李君威放下手里的茶杯,起身就要走,徐邦延跟在后面,低声问:“王爷,草民见了天子该怎么才不失礼?”
李君威道:“御前有两个规矩,首见要跪,大典要跪。你是第一次见,还是下跪的好,日后有机会再见,就不用了。”
“其他呢?”
李君威想了想,说道:“你就当过完年去见你老丈人,就行了。”
徐邦延听李君威如此说,心里就有了一个大概,进了门,行了大礼,李君华沉声说道:“徐先生请起,来人,赐坐。”
“谢陛下。”徐邦延忐忑不安的坐在那里,屁股也就挨了椅子的一边,随时准备起来。
“这晋商会馆收拾的极好,朕以此为行在,倒是搅扰了你的安静.........。”李君华道。
徐邦延一听这话,连称不敢,就要起身下跪,就被李君威按住了,李君威说道:“和皇上说话,不用总是起来,坐稳当了说就是。”
徐邦延这才好好坐下,小心说道:“晋商全体同仁都有报效之心,陛下住进晋商会馆,是我们全体晋商荣耀,晋商早年就受陛下恩典,更是不敢忘本,一心愿为陛下,为朝廷效力。”
最后一句话说的却是旧事了,当年帝国建立的时候,对满清遗毒进行了彻彻底底的清算,在山西清算的最厉害的并非士绅,反而是当年的晋商八大家,也是满清的皇商,这些彻头彻尾的汉奸被全族株连,家产抄没,晋商集团几乎被一网打尽,但空出来的‘生态位’总会有后来人,新一代的晋商崛起。
后来帝国在现在的内疆区大办商屯,为北伐筹备,晋商是除了京商之外,最大规模的团体,借着商屯的春风,出入漠南买卖,也是新晋商的第一桶金。这其中,也是有李君华的功劳。
那时李君华还是太子,当时帝国教育系统之中,把历史作为很重的科目,而还是学生的太子就敏锐的发现了教科书里的‘矫枉过正’,在汉奸商人之中,着重列举了八大晋商,当时李君华就认为,晋商是山西商人的统称,而汉奸商人是汉奸商人,不能以晋商这一有地域标识的称呼,在此之后,就换了名称,以山西八大伪皇商为新的称呼,把晋商与汉奸商人隔离开了,为晋商正名,晋商才得以公开行事,此时徐邦延提及,也不过是顺杆爬罢了。
“晋商早些年受了些委屈,朕也是知道的,好在这些年都稳定了........。”李君华却是打开了话匣子,与徐邦延聊了起来,但是聊了许久,也没有往奥斯曼帝国的千万贷款上去聊,徐邦延心里忐忑,不知道皇帝是个什么意思,但他也不敢主动提,想过之后,就决定敲敲边鼓,说道:“陛下,草民想求个恩典。”
“哦,你且说来听听。”李君华说道。
徐邦延道:“陛下,这段时间圣驾到了西安,还有养济院的移民新政,草民等着实见识了陛下的远见卓识,尤其是新成立的女校更见陛下宽仁开明,草民年轻时曾去北京买卖,在那里见过当今太后办的女校,还曾想让家中女儿上学,可并没有资格,如今西安也有了女校,却暂时只招养济院里的女童,草民想求陛下,开放女校,让我等百姓也可以送女儿上学。”
李君华微微点头,赞许徐邦延为人开明,与当即就答应下来,但一旁无聊的李君威却知道,徐邦延这是提醒皇帝说正事呢,但李君华就是不提,说完了女校的事,索性与徐邦延话起家常来,一直到了最后,才吩咐侍从官:“赐宴于晋商,送至晋商银行宴会厅,裕王,你替朕去一趟吧,晋商银行的事,徐先生直接问裕王就是了。”
徐邦延一听皇帝把这件事安排给了裕王,更是觉得欢喜,这位裕王可是老熟人,比其他人好打交道的多,但是李君威却恍惚了,之后才意识到,这差使原来早就安排在了自己头上。
出了行在,徐邦延见李君威有些意兴阑珊,问道:“裕王爷,您怎么了?”
李君威微微摇头,说道:“没什么,就是觉得有点树欲静而风不止。”
徐邦延不明就里,陪同裕王上了车驾,去了晋商银行的宴会厅,而行在的赐宴紧随其后,晋商银行的高层到齐的时候,中廷礼官来,把已经做好的晋商银行的烫金匾额送了来,更是让人觉得蓬荜生辉。
徐邦延在山西同仁面前长了脸,但是也没有忘乎所以,他知道裕王不好这份热闹,在同仁面前略作引见,就请到了后堂,待打发了人,徐邦延问:“王爷,贷款给奥斯曼苏丹的事,陛下是个什么章程。”
“什么章程,章程就是钱由你们赚,事由我来办。”李君威淡淡说道。
徐邦延倒是一点不意外:“是,这是自然了,一千万不是小数目,就算是欧罗巴那种银价较低的地方,也是能武装五万精锐,可是称之为灭国之资,也唯有王爷这等朝廷宗王才可以应对得当,有王爷出马,草民就是一千个放心了。
具体如何操作,王爷给草民拿个主意。”
李君威笑了笑,反问道:“徐先生,我问你,你们晋商银行能拿出一千万两银子来吗?”
徐邦延说道:“晋商银行现在当然没这么多钱,但晋商银行后面是全体晋商,只要朝廷给吃定心丸,一千万两世绝对能凑出来的,关键这是和奥斯曼人第一次合作,很多人怕打水漂了。”
“那如果现在让你从山西陕西往西津解银子,晋商银行能解去多少?”李君威问。
徐邦延则是说道:“二百万两绝对没问题,是这样的,我们在西津已经建立了分行,去年就解送了五十万两银子过去,并且与当地的各方有了联络........。”
徐邦延简单说了晋商在边疆区,尤其是远疆区和西津两地商业开拓如此顺利的原因,那就是他们去了之后,直接找上了地头蛇,不仅与当地的各藩发展了良好关系,还联络上了黑海周边,沙皇俄国与波立联邦活跃的商人,犹太人、威尼斯商人是其中关键,这两股商人也是欧罗巴金融业的重要参与者,也是在他们帮助下,晋商银行拿下了俄罗斯三江关口,快速打开了在西津的局面。
“奥斯曼借贷这一千万两是为了打仗,既然是为了打仗,未必非得要银子,所以大可不必真的拿去一千万两白银,你们晋商银行筹措个三百万左右就暂且够了。”李君威说道。
徐邦延立刻明白过来:“您的意思是以物资来冲抵?”
李君威微微点头,徐邦延眉头一皱:“可是西津地区能筹措到的战争物资,有竞争力的只有两种,一是战马二是底价粮食,可这两样也无法冲抵那么多呀,王爷是想让我们缩小借贷规模,以控制奥斯曼的扩张吗?”
“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这块蛋糕太大,你们晋商吞不下!”李君威直言不讳的说道。
徐邦延闻言点头,而李君威继续说道:“你不要以为皇兄同意了,又派了我去,一切就能随心顺意。说实话,只要朝廷给你们托底,一千万两现银,你们晋商怎么都能拿出来,哪怕是利息低一点,你们也能从埃及和伊拉克两地的海关之中收取回来,这些都无所谓。但是徐先生,你要知道,吃独食可是会招人记恨的呀,晋商现在不缺钱,也不缺大树,缺的是势,只要你们做符合朝廷边疆开拓大局的事,皇兄就是你们的依靠,可是你们晋商不是皇商,需要在朝廷里有人,我问一句,你们在内阁、元老院和议院有声音吗?”
对此,徐邦延也只能是摇头,虽然帝国建立二十多年了,但帝国的权利中枢却一直在南方,元老院不用说,都是从龙的功臣,多时南人,少量的北人要么是山东人,要么就是西营出身的陕西人,但只能说是祖籍,就以荣王李定国为例,地道了陕西人,可是从西南开始打天下,利益遍布东南,在陕西也就有个祖宅,供奉祖宗而已。
内阁之中素来是南人居多,纵然新一届的内阁重开拓,但也没有真正的北人,更没有山西人,很多时候,找内阁不如找理藩院。
议院里议员的分布看似公平,但那是按照人口来的,南方不仅有海内诸省还有海外行省,所以对海贸易受重视,陆地商业则是后娘养的。
“王爷,您的意思草民明白了,是要割一部分利益给南人对吧?”徐邦延索性直接问道。
李君威说道:“共同参与,共担风险!我虽然把这件事担起来,但我不可能告诉你,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而且世界上也没有稳赚不赔的买卖,况且,这件事也离不开其他地方,尤其是南洋商人的参与,最起码的,奥斯曼人要军备,西津和远疆区没有一颗多余的钉子,根本谈不上支持,而奥斯曼人已经习惯了去槟城采购枪炮和钢铁。
到时候,就是奥斯曼人拿着晋商的钱就买南洋的货,谁也挡不住他们参与,与其南洋和晋商被奥斯曼人中间搅和,还不如晋商与南洋商人合伙起来,拿下这笔大单子。
而从长远来说,西津地区的开发,从南洋过去也比从山西过去要近便的多,晋商与南洋商人若是不按规矩竞争,谁更吃亏呢?因为你们在俄罗斯成功了,苏丹找上了你们,可要是哪天南洋银行加入进来,苏丹换了目标,就得不偿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