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缱的亲笔手书值钱么?
答案是值的。
真正说来, 值钱的实际是温解意的温体, 可惜这位天纵奇才的大家在活着的时候就离经叛道, 流传在外值得收藏的真迹并不多, 画作就更少了, 晚年客居王家时倒是有心留下些什么, 可惜事后王家大宅一场大火,烧光了留给老友和学生的全部东西。 所谓物稀为贵, 不外如是。
杨缱作为他唯一的弟子,是这世上温体写的最好的人之一。
如果说前些年因为年龄、阅历、心境的缘故,杨缱的字虽称得上好, 却仍少了点什么, 那么三年后的今天, 经历了心境上的极大变动后, 她已大有不同。这也是为何近两年她的字被一路叫好——那已不再是单纯的“温体复刻”, 而是实在地融入了自我风格。
多可怕?她还不到二十岁,有着令人恐惧的进步空间, 若再给她二十年, 谁知那时又是个什么光景?
这个世上,有眼力、还敢赌的人永远不缺。说出来虽有诅咒之嫌,但有温解意这个慧极必伤的前车之鉴在, 人人都知惜才。话说回来,如若杨缱平平安安寿终正寝, 那她势必成为当世大家, 大家之作的珍贵, 是不分什么年轻不年轻的。 “……我原只知姐姐的字值钱,没想到会这么值钱。”望着楼下热闹的一幕,杨绪南咋舌之余,满心满眼都是对自家姐姐的敬佩。
杨缱也是第一次见,羞得脸颊飞霞,“其实没多好……再说这本《诫训》也不值钱。”
“字还是好的,别妄自菲薄。”杨绪尘笑着拍拍她的手背,“但叫卖价格的确虚高了些,这里头原因复杂,但与你无关,不用心虚。”
“这个我知道。”绪南举手示意这道题他会,“姐姐是温师唯一传人这个名号就值千两,险些成为楚王妃也是价格走高的原因之一,毕竟多的是人想讨好季珏嘛。当然,也因为先前一直有人高价求字的缘故,连带把字价炒了起来。”
杨绪尘冷笑,“那个高价求字的蠢货就是季景西。” 杨缱:“……”
北境王果然腰缠万贯、富埒陶白。
“人比人气死人。我明明打小临的也是温体。”绪南叹气,“大哥不也曾得过温师指点吗?咱们家怎么就只出了姐姐这一个。”
杨绪尘气笑,“你若也能同你姐姐一般数十年如一日坚持练字,也不会差。自己偷懒还不自知。”
绪南:……我错了,我不该说话。 恨铁不成钢地敲了他一下,杨绪尘叹,“只能说天时地利。温师年轻时虽叛逆,遇到阿离时却已暮年,不仅技艺炉火纯青,也是最有耐心、最想将自己一身绝学教于弟子之时。你姐姐幼时的每一张描红都是温师亲笔写的,后又陪伴温师左右直至其仙逝,岂是你我能比?会写,和写得好是两码子事,况且你我兄弟心思都不在此,自然学不到精髓。”
想到恩师,杨缱也低落不少,“我自不会辜负老师,必不堕其名。”
“你能如此想最好不过。”杨绪尘笑,“古往今来,任何一位流芳千古的圣者皆有其坚毅品格,你既有此志,万不可中途而废。”
杨缱愣了愣,“怎么会……”
杨绪尘冷静回看她,“过去三年你是如何度过,如今又是如何重新振作、走出阴霾的,你我心知肚明。你将自己的喜怒哀乐全数系于一人之身,虽至情至性,却也令父母亲人不忍。季景西弃你三年不归,你便如走肉行尸,那倘若有一日他先你一步而去,你是否也会选择就此一了百了?” “我……”
“我希望你不会。”杨绪尘淡淡道,“今日这云水阁里的情势你也看清楚了,太子即将起复,楚王紧随而至,康王自有打算,瑞王独善其身,谁都不敢保证自己会是最后的赢家。而观季景西的所作所为,他要做什么,不难猜。政治的可怕便是你根本无法预测下一个死的是谁,倘若季景西败了,你当如何?还会记得你仍有父母亲族,有未竟之志?”
“……”
厢室里寂静如死,杨缱呆愣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来,气氛在这一刻阴沉粘腻得仿佛要滴出水。绪南被自家大哥突如其来的强硬吓得脸色微白,顿了顿才强笑着试图打破僵持,“不、不会吧,大哥别危言耸听啊,怎么就说得好似小王爷输了就会死一般啊哈哈……”
“旁人输了不会死,他若败,必死无疑。”杨绪尘面无表情。
杨绪南:“……”
室内更静了。
杨绪尘轻叹一声,语气微缓,“大哥希望从你这里听到一句保证,无论未来如何,无论季景西是赢是输,你都会善待自己。你若应我,我便同意你插手这一切,如若不然,从今以后,你都休想……”
“我答应。”杨缱突然开口,“我答应你,大哥,我向你保证。”
杨绪尘怔了怔,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他拉过杨缱,口吻无比温和,“原谅大哥自私,你是重诺之人,大哥不得不行此举。是不是吓着了?大哥本不该当下与你说这些,但……”
杨缱摇摇头。
杨绪尘笑着将她揽入怀中,如同小时候一般轻轻拍着她的背,“你是我妹妹,是我的心头血骨上肉,三年来大哥冷眼旁观你苦熬艰辛,是希望你经此一事成长起来。如今你走出来了,变得更坚韧、更沉稳,是个大姑娘了,大哥便知,是时候带你去见识更多风雨了。而在此之前,我必须确认如若我不在了,你能自己走接下来的路。”
“大哥才不会不在,大哥长命百岁。”杨缱蓦地红了眼眶。
杨绪尘失笑,“我已二十有二啦,离廿五之年只剩三年光景……大哥知道季景西是你唯一软肋,也知你愿与他同生共死,可这并非大哥希望看到的。你就当是我为了我自己。”
杨缱瞬间泪如泉涌。
“呸呸呸,大哥别瞎说了,呸呸呸,恶咒退去!”杨绪南用力地挥舞了两下面前的空气,仿佛这样就能拍掉某些不吉利的东西似的,可是连他自己都哽得不行,“好端端的大哥说这些做什么!”
“好好,不说。”杨绪尘好脾气地向两人赔罪。
他放开杨缱,替她整理好仪容,而后从腰封里摸出一枚造型别致的血玉放进她手心,“好啦,不哭,大哥给你赔罪,今后这笔墨轩就是你的了。”
杨缱吓得打了个嗝:“……”
“我@#¥%&……”杨绪南目瞪口呆,盯着那枚血玉眼红不已,“大哥也太偏心了吧!”
杨绪尘冷漠,“怎么,弘农杨的宗子之位坐着不舒服了?”
仿佛被揪住命运后脖颈的杨小五:……我哪敢再说话。
示意杨缱将血玉收好,尘世子轻描淡写解释,“虽说族中子弟不可有私产,但此事打从一开始大哥便向父亲报备过,本就是打算留给你做添妆的,因而对外也未曾宣扬。如今早早交给你也不妨事,不过一间普通铺子,只当多一份零花。待未来你出嫁,大哥自会给你另备下旁的。季景西么,家底还算看的过眼,但经不住花。你不准接济他。”
接济……
刚巧来到厢室门口求见的笔墨轩东家听到这句,险些腿一软跪了。合着天下人口中把控税收、开采矿藏、圈养牧场、未来还会负责两境商路的北境王,在您老眼里就是“看的过眼”么?
我眼光怎么能这么好,找了这么个靠山!
压抑着莫名的兴奋,掌柜的顶着一干暗卫和谢影双冷冰冰的目光开口,“主子,临安王到了。”
室内三人同时抬起头,杨绪尘道,“正好,来见见这儿的东家,阿离以后有事寻他即可。”
笔墨轩的东家是个看着颇为面善的中年人,姓吕,听说换了主子,面上毫无波动,二话不说便同杨缱见了礼。杨缱见状,索性打消了推拒的念头,大方地接受了杨绪尘的好意。她好奇地望着眼前人,“你不失望吗?我可没有大哥那么厉害。”
“您多虑了。”东家笑了笑,“笔墨轩若出事,小的相信世子也不会袖手旁观。但小人也相信,未来您不会输给世子,因此对小人来说,是世子还是县君您都一样。”
杨绪南凑到自家大哥耳边嘀咕,“这个吕掌柜太会说话了,不卑不亢,又不过分奉承,我看此人用得。”
“那是你姐姐的事,你操什么心。”杨绪尘凉凉道,“各行各业、三教九流都自有其可取之处,学着点,零花不够用时好求你姐姐救济你。”
……不是,大哥你今天对我有点过分冷酷了!弟弟就不是哥哥的心头肉了吗?!
我要闹了!
绪南:“谨遵大哥教诲。”
虽接手了笔墨轩,但眼下却不是多做了解的时候,杨绪尘主动道,“你适才说,季景西到了?”
吕掌柜极有分寸地接话,“是,王爷刚下马车,带了人一道往云水阁来了。”
楼下,对杨缱亲笔手书的《诫训》真迹已经鉴到了尾声,不少人都确认此卷书的确是当日张贴在国子监外榜上的那篇,但仍有人生疑是否为杨缱亲笔,因而不知谁提出,今日宾客里有更权威之人在场,为何不请下来一观?
“众所周知,杨氏温体打响名声的那幅《明心帖》正是明城县君赠与其师兄谢寺正的,今日既然谢寺正也在,何不请谢大人为我等掌掌眼?”
话音落,众人纷纷望向二楼。
二楼席间,太子季珪乐见其成,笑看面前的谢卓,“彦之?”
谢卓只得起身,离席前望向一旁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温子青,“国师大人,一道吗?”
温子青抬起眼皮,“杨缱的字,你拿不准?”
谢卓好脾气地解释,“师妹的字,某自然是认得的,只是怕国师大人觉得无聊,不如与民同乐。”
“不必。”温子青收回视线。
既如此,谢卓不再强求,径自离席下楼,刚来到众人面前,便听楼上有人提高声量道,“要说对明城的字更熟悉的,难道不该是七弟你嘛,毕竟你与明城的关系,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这云水阁里能被说话人称一声“七弟”的,非楚王季珏莫属。
谢卓皱了皱眉,抬头望向说话之人,也就是康王季琅,刚要开口,便见季琅身边的丁书贤接过话头,“王爷所言极是,论起与明城县君的关系,在场诸位可都比不得楚王殿下。谢寺正虽是县君的师兄,但到底只有一幅《明心帖》,楚王殿下每日往来国子监南苑书房,定然对心上人的字更为熟识才是。不如请楚王殿下下去为我等点评一二如何?”
有几人听出话中之意,纷纷变了脸,然而更多的却是暧昧一笑。季珏当初那声势简直是变着花地昭告天下,在场谁人不知他对杨缱的心思?儿女情长风花雪月永远是看客们爱看的戏码,因而很快便有人跟着起哄附和起来。
季珏的面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眸带厉色地对上似笑非笑的季琅。
“这人谁啊,大庭广众之下说什么疯话?”越妍不悦地盯着丁书贤,“男未婚女未嫁,这般败坏杨司业的名声,多大仇?”
她等了半天没等到两位新朋友开口,不由侧目望去,却见无论是苏夜还是柳东彦,脸色都沉的可怕。
“丁大人还请慎言。”谢卓冷喝,“师妹清白坦荡,岂能随意诋毁?”
丁书贤看过来,“敢问谢大人,丁某哪句话说错了?您难道不是只有一幅《明心帖》?难道明城县君私下另有相赠?”
“自然没有!”
“那谢大人急什么?”丁书贤笑起来,“还是说谢大人在质疑楚王殿下对明城县君天地可鉴之心?”
“你!”谢卓气急。
倏地一下站起,苏夜再也听不下去,撸起袖子便要往对面廊上冲,“……我今日要不撕了姓丁的嘴我苏夜名字就倒过来写!”
然而刚踏出一步,便听那边轰然一声巨响,苏夜蓦地停住身形,抬眼望去,登时瞠目。只见上一刻还好端端同瑞王饮酒的齐孝侯裴青,下一刻便出现在季琅等人面前,揪住丁书贤的头猛地摁在了他面前的几案上!
云水阁瞬间哗然。
裴侯爷整个人杀气肆意,三年沙场带兵积累下来的杀伐之气令他看起来宛若铁面修罗。他死死扣着丁书贤的脖颈,声音冷极,“再说一个字,本侯便拔了你的舌头。”
丁书贤头部蓦遭重击,剧痛难忍,眼冒金星,一旁的康王被吓了一跳,勃然大怒,“齐孝侯,你放肆!”
裴青充耳不闻,手下力道越发加重,掐得丁书贤脸都开始泛紫,“不知道怎么说话,就自觉地闭紧你的狗嘴,还学不会,本侯就送你去投胎做人从头学起!”
“裴青!”康王怒喝,“住手!你是要在本王面前杀人吗?!以下犯上,我看你才是不想活了!”
周遭静若寒蝉,只剩季琅尖锐的呵斥充斥上下,然而裴青却依旧死死将人钉在几案上,眼看丁书贤都已经双目翻白,一道熟悉的声音带着其独有的慵懒意味忽然在众人耳边响起,“哟,这是在做什么,这么热闹?”
热闹?
你管这静得跟坟场似的叫热闹?会不会看场合说话?
有人下意识想喝止,却在看清了来人后急刹车地咽回了嘴边话。窸窣的骚动自门口传来,裴青听出了来人身份,手下力道微松,回头看去,果不其然看到了那一身熟悉的红衣。
“景西!”康王急切开口,“景西你来的正好,快,快让裴青住手!再这么下去会出人命的!”
“哦?这么严重?”季景西嘴上说着,脚下却一动不动,甚至还漫不经心地笑着,“本王有事来晚,居然错过了好戏。谁来跟本王说说这是怎么了?谁这么大本事还惊动侯爷亲自动手?”
季琅着急,“你先让他住手!”
季景西惊讶,“瞧六哥说的,我可命令不得镇南军主帅。”
……差点忘了,裴青还是镇南军主帅。
正急于插手军中而无法的季琅一愣,想起方才自己都说什么,脸色顿时无比难看,望向丁书贤的目光都多了几分不满。
“我说,真的无人给本王讲讲这场热闹的起承转合?”季景西再次开口。
“好了。”季珏忽然起身,信步朝康王席间走来,瞥了一眼开始抽搐的丁书贤,拍拍裴青的肩,“松手吧子玉,不用为这等小人脏了自己的手。”
回答他的,是裴子玉的纹丝不动。
季珏:“……”
如果不是场合不合适,季琅几乎要笑出声来。什么玩意,你季珏的话就管用了?人裴青压根不理啊。
恰在此时,吕掌柜疾步而来,人未到先出口相劝,他自然不认为自己的话会比康王、楚王更好使,但他还是凑近了裴青,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低说了句什么。
裴青怔了怔,回望他一眼,顿了顿,当真放开了人。
陡然从阴曹回到阳世,丁书贤整个人如同搁浅的鱼般摊在地上大口大口抽气,一边咳得涕泗横流一边贪婪地呼吸着,重新捡回一条命的后怕席卷全身,令他半晌吐不出一字来。康王季琅大大松了口气,疑惑地看一眼吕掌柜,顾不得猜测他说了什么,先令人将丁书贤抬了下去。
“啧,这便结束了?”季景西来到二楼,遥遥对关注这方的太子季珪行了个恭敬有余诚意不足的礼,目光似乎朝苏夜等人的方向扫了一眼,而后略带惋惜地看向眼前的狼藉,“问了半晌也没人为本王解个惑。”
没人知道该如何接这话头,康王本想发作裴青,但顾忌季景西在场,只得忍下,目光在他与季珏中间转了一圈,笑着圆起场,“既然来迟了,便同六哥坐吧,六哥这儿正好人少宽敞。哦?你还带了季琳啊,难得难得,那便一起吧。”
跟在身后进门至今没冒头的季琳腼腆地笑了笑,抬眸去看季景西。
后者不置可否,竟当真在康王身边坐下了。他看向裴青,“坐下喝两杯?方才你可是吓着六哥了。”
吓着……
康王想反驳自己胆子没这么小,但话还没出口便见裴青也一屁股坐下来,还顺带招呼那厢落单的季琤,“康王殿下,不介意瑞王殿下也来吧?”
康王太乐意了好吗?当即便表示热烈欢迎。季琤本不欲与这几个兄弟走的太近,但见季景西都毫无顾忌地落座了,想了想,索性也挪过来。康王满意地看着自己席间,面上的笑容更盛,“六哥比不得太子哥哥,没有雪山银尖这等上好的茶招待你,但六哥有好酒,如何?”
“好啊,六哥大方。”季景西抚掌一笑,等侍从为他斟满酒水,这才探出脑袋望向楼下一干愣神的人,“怎么不继续鉴宝了?来,让本王瞧瞧你们鉴的什么宝贝,也好熏陶一二。”
他刚说完,便对上了瑞王与裴青那意味不明的目光,人一怔,便听主位上季琅意味深长,“景西真要看?”
季景西:……你这么一说我突然不想看了。
便在此时,原还站在不远处的季珏突然转身朝楼下走去,季琅下意识出声,“老七这是去哪?”
季珏停住,“不是六哥说让弟弟去掌眼的么?还搞出了这么大阵仗,那弟弟便遂了六哥的愿又如何?”
季琅:“……”
季珏转身继续走,身后,季景西的声音似笑非笑传来,“六哥让他鉴什么?”
康王面色阴晴不定,“自然是老七能鉴的出真假的物件。”
“明明谢寺正就在下面,老七再去也是多此一举,还是不用了吧。”五皇子季琤忽然出声,“谢寺正的眼力,我想诸位还是信得过的。”
已经走到一半的季珏再次停下了。季琤毕竟长于他,大庭广众之下,他不能装听不到,“还是我来吧,正如六哥所言,我鉴的出来。”
季琤顿时不好再说下去。
僵持间,太子季珪终于发话,“那不如老七和彦之一起吧。老七是缱妹妹的同窗,彦之又是缱妹妹的师兄,想必都是熟悉她字迹的,刚好互相佐证一番,也好令诸位心服口服。”
季珏与谢卓躬身领命。
这会换季景西懵了,他万万没想到底下鉴的会是杨缱的字!
后知后觉读懂裴青与苏夜那莫名看过来的眼神,小王爷脸色精彩纷呈得好似当空舞的彩练,好一会才憋出一声冷笑,也不知是气的还是什么。康王闻之,哈哈大笑,“是不是庆幸没跟着下去瞧瞧?六哥知你近来躲人躲得急,想来也是不乐意见与明城相关的东西的。”
……我庆幸你爹。
他对季琅粲然一笑,突然头也不回喝道,“苏夜,给本王滚过来!”
角落里,陡然被点名的苏三小姐一个激灵,与两个小伙伴对视一眼,缩着脑袋一路小跑“滚”了过去,麻利地请了个安,而后便开始叽叽喳喳为他讲起前因后果。
终于了解“起承转合”的季景西越听唇角弧度越大,一时间不论是季琅还是裴青、季琤,都忽然觉得身边冷了不少,季琳更是连喘气的声都小了,默默挪着屁股试图远离他哥。
苏夜讲痛快了,回过神发现眼前人笑成这样,鸡皮疙瘩瞬时爬了一胳膊。
季景西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面前的黄梨木几案,回首打量裴青,“你回来没几日就把自己养废了?”
裴青抽嘴角,是是,我方才就该直接掐死他。
“就是,景西说说他。”康王显然会错了意,“裴侯爷,此处是京城,可不比你在南境,莫要再冲动了。书贤到底是朝廷命官,你便是不看在本王侧妃也姓丁的份上,好歹顾忌他的身份,殴打朝廷命官可是要入罪的。今日看在景西的份上,本王不与你计较。”
裴青看看季琅,又看看景西,僵硬地点了头。
季景西放下酒盏,勾勾手唤来无风,“追上丁大人,去替裴侯爷致个歉。”
无风闻弦歌而知雅意,“可用带上礼?”
季景西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懂了。
无风二话不说转身离去。
季琅这才笑起来,“这便是了,三年不见,景西果然持重懂事许多。”
季景西笑着朝他举了举杯,不顾裴青、苏夜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将视线投向楼下的季珏与谢卓。那边,两人已经展开了书卷,简单翻阅后,同时给出了确定的答案。
如此一来,这卷《诫训》的真假尘埃落定,掌事的喜笑颜开,当即便宣布了三千两的底价。
季景西坐在二楼,冷眼瞧着杨缱的亲笔《诫训》被瞬间叫价到一万两开外,目光对上回到二楼的季珏。两人俱是面无表情,周遭人生生从这一对视中瞧出了剑拔弩张感。
季珏回到自己的席间,坐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亲口将价格抬到了一万五千两。他一出口,在场顿时没人敢再对抬,几次叫价无人应后,掌事便宣布此卷书册归楚王殿下所有。
吕掌柜亲自将书册捧至季珏面前,后者挥挥手,立刻便有人将银票奉了上去。
季景西看完了戏,不屑地嗤笑一声,时刻关注他的季琅见状,慨然道,“有趣,当真有趣。你们俩一个求而不得,一个避之不及,求而不得的上赶着豪掷万金,避之不及的却是连看都不想看一眼,这可真是……”
季景西心里不痛快,正愁无处撒气,“万金?六哥听错了吧,他的真心也就值区区一万五千两。”
老六心中一动,故作不懂,“听你说的,难不成老七不出万两黄金就配不上他对明城的心意了?”
“谁知道呢。”季景西轻飘道,“反正我只知,杨缱这辈子都不会再写那样的谢罪书。”
两人说话并未刻意避开,不少人都听了个全乎,一时间众人望向那卷《诫训》的目光都火热起来。再一想,如若真像临安郡王说的那样,《诫训》后无来者,那么楚王的一万五千两可就太小气了。
季珏顶着众人意味深长的视线冷声开口,“某些人倒是会空口白牙卖嘴皮子,也不想想她为何写这谢罪书,又因这谢罪书受了多少非议。”
“因为她喜欢我呗。”季景西抬眼,笑盈盈地对上他,“这个答案,七哥满意么?”
季珏:“……”
“你求而不得的东西,与本王而言不过是想要与不想要的区别。”像是没捅够刀子似的,他继续道,“只要本王想,下面那卷东西,本王要多少有多少。不像七哥你,辛苦付出三年,到头来却是连对方的字都得自掏腰包。”
季珏何曾受过这等侮辱,当场暴怒起身,“季景西!”
“我也不妨告诉你,”季景西慢条斯理地也站了起来,“你手中的那卷《诫训》根本不是杨缱亲笔。杨家不会允许自家嫡女的谢罪书流落他人之手,真正的《诫训》早已被他们自行收集整理,存放国子监藏书楼,你手中的,不过是个赝品。”
此话一出,整个云水阁顿时沸腾。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地望向季珏与谢卓,想从那两人口中确认一番,可就连这两人都震愣在了原地。
季珏肃然否认,“不可能!”
“不信?”季景西笑了,“那不如问问本人如何?”
说着,他忽然抬头,一双桃花眸突兀地望向对面的三楼走廊。众人下意识跟着抬头,惊讶发现,不知何时那里竟站着一抹纤细的身影,定睛望去,不是杨缱又是谁?
……她什么时候来的?这场戏,她看了多久?
无数疑问充斥在季珏脑中,他怔愣望着高处冷眼望着这一切的女子,手中的书册不知何时已被捏得变了形。
季景西唇角笑意不散,望向杨缱的目光里仿佛漾着星辰,“明城,告诉楚王殿下,那是你的亲笔么?”
杨缱面无表情,“不是。”
“这不可能……”季珏震惊。
季景西摇头,“来,解释给楚王殿下听听。”
杨缱无比配合地开口,“自请谢罪已是有辱门楣,若谢罪书也落入他人手,岂不是逼我自戕以洗门庭?族中为将那些散落、毁损的部分从他人手中换来,花费的可不止王爷今日叫出的一万五千两。”
季珏猛地一震:“……”
“可方才我明明亲眼看过,的确与真迹无二。”谢卓的声音从另一处传来。
面对自己的师兄,杨缱的口吻比方才缓合许多,“想来是代笔之人本就有几分功底,亦或参考的便是国子监藏书楼的原本。我自相信师兄的眼力,师兄断言时,我也以为是原本遗落至此,但就在刚刚,我已遣人确认,原本还在藏书楼,因此这卷书册定然为假。师兄不妨再看看,我手抄《诫训》时因手受伤而腕无力,最后一笔往往气断不连,我已尽力而为,但仍有瑕疵。”
话音刚落,季珏迫不及待打开手中的书册看起来,谢卓也凑上前,两人细细看了好几遍,才听谢卓失声赞叹,“……的确没有师妹说的断连之处,仿笔之人当真好功底!”
底下又是一片哗然。
有人不由担忧问,“倘若真有人能仿县君的笔迹到这等地步,连楚王殿下与谢寺正都会看岔,那今后该如何辨别县君亲笔的真假?”
……有道理啊!
众人纷纷求助地望向杨缱,后者木然,“我自己写的,我当然认得出。”
“可我等认不出啊!”众人欲哭无泪。
“那又与我何干?”
“……”
季景西被她可爱的回答逗乐,噗嗤笑了一声,引得杨缱无语看向他。
季景西不经意地扭了扭自己的手腕:手受伤了?
杨缱无声启唇:家法。
青年滞了滞,抬手揉心口:心疼。
杨缱默默别开脸:……不懂你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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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爷:谁还敢说我头顶绿?看到了吗?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杨缱:好,知道了,下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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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气写两章的字数真刺激鸭,感觉身体被掏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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