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甚至连一年的时间都没有,这你自己最清楚。现在的情况是,你用剑的时候不会戳伤自己的脚,佩剑的时候行动自如没有一丝别扭,放羊的,这一点大多数的小流氓都看得出来。不过,几乎从你第一天配上它的时候,你就已经是这样了。所以,你究竟为什么还在这里?”
“因为,马鸣和子恒还在这里,”令公鬼喃喃说道,“我不想在他们离开之前走。我想,可能——也许我要过很多、很多年以后才能再见到他们了,也许。”他仰起头靠在墙上,“姥姥的!至少他们只是以为我发了疯才不跟他们回家。湘儿她,一半的时间把我当成一个刚刚把膝盖擦伤了的六岁娃子,而且打算好好教训我;另一半的时间把我当作陌生人,一个只要她多看两眼就会惹恼的陌生人。且不说她是个禁魇婆,仅仅是以我对她的了解,我也从来没有想过她会害怕,可是她……”
令公鬼摇摇头,又道:“还有半夏。更不可理喻!她明明知道我为什么必须走,但是每次我跟她说起这事,她都那样看着我,看得我的心像是藤蔓纠结起来一般,我……”
他闭上双眼,用剑柄压着前额,像是这样可以把自己的想法压出脑海,才说道:“我希望,我希望……”
“你希望一切都能回归原位吗,放羊的?还是说,你希望那个女孩跟你走而不是去嘉荣?你以为她会放弃成为鬼子母的机会去过一辈子的流浪生活?跟你一起?不过,如果你用了恰当的方法去跟她提议此事,她也许会跟你走吧。爱情是很奇怪的,”孔阳的语气忽然变得很疲倦,“根本不可理喻。”
“不。”
然而这确实是令公鬼一直希望的事,希望她肯跟自己一起走。他睁开双眼抬起头使自己的声音坚决起来。
“不,就算她真的说要跟我走,我也不会让她跟来的。”
令公鬼觉得,自己不能那样对她。可是,他马上又相,这可真是活见鬼,如果她真的说她愿意跟我走,那将会是多么甜蜜?就算只有一小会儿也好啊。如果她以为我企图指使她,就会变得像母牛那么顽固。不过,我仍然可以阻止她跟来,他希望她能回到思尧村的家里去,可是,所有的希望在纯熙夫人到达锡城的那一天就已经成了泡影,就算那意味着她真的成为鬼子母!他的眼角瞥到孔阳挑起的眉头,脸红了。
“所以,这就是你,所有的理由?你想要在你的朋友们离开之前尽量多跟他们相处几天?因此你拖拖拉拉?你也明白自己身后步步紧追着什么的吧。”
令公鬼懊恼地站直了:“好吧好吧,是因为纯熙夫人!要不是她,我根本不会到这里来,而她居然一句话都不跟我说。”
“要不是她,你已经死了,放羊的。”孔阳淡淡说道。但是令公鬼抢过他的话头。
“她跟我说,说那些关于我自己的可怕的事,”他握着剑的手指节发白。“说我会发疯,说我会死掉!然后,忽然之间,又完全不肯跟我说话。她的一举一动像是认为,我跟她第一次遇到我的时候没有任何不同,这也很奇怪。”
“难道你希望她像对待其他像你这样的人那样对待你吗?”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妈的。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想怎样。我不想那样,可现在这样又令我害怕。如今她还消失了,不知去了哪里。”
“我跟你说过了,她有时候需要独处。这不是你,也不是其他人该管的事。”
“有意不让任何人知道她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甚至是否会回来吗。孔阳,她一定有办法帮助我的。她可以告诉我一些事情。她必须帮我。只要她还能回来。”
“其实,她已经回来了,放羊的。是昨晚的事。不过,我认为她已经把能告诉你的事都告诉你了。你已经从她那里学到了你能学到的一切,你应该满足了。”孔阳活动了一下脖子,换了轻松的语气,“要是你只站在这里,肯定什么都学不到。现在该练习一下平衡了,从三才剑开始,我们来把剑法再练一遍。记住,第一招的一柱承天只是为了练习平衡。如果你在战斗中摆出这个架势,就会门户全开,这时候,如果你让对方先行发动攻击,就可以一击打倒对方,但是同时你也无法避开对方的攻击。”
“她一定可以告诉我一些事情的,孔阳。比如说,刚才的怪风。我不管这里距离灭绝之境有多近,我只知道那肯定不自然。”
“三才剑,放羊的。注意你的手腕。”
这时,从南边传来了一阵微弱的铜角声,连绵不断,渐渐响亮起来,还伴随着稳定的砰-砰-砰-砰的鼓声。令公鬼和孔阳互相瞪视了片刻,才循着号角声走到塔墙边,往南张望。
海门通建于山坡之上,城墙以外一里之内的地面被完全清空只留下高及脚踝的矮草,而城中心的卫所占据了最高的山坡,所以站在塔顶上的令公鬼视野毫无阻隔,可以清楚地看到城里的烟囱、屋顶和城外远处的森林。先从林中走出来的是十二个击鼓手,挥舞着鼓锤,踩着自己鼓声的节奏迈着步子,身上的鼓一起一落。随后出现的是号角手,长长的铜角高高扬起熠熠生辉,号声嘹亮。隔了这么远的距离,令公鬼无法辨认出他们身后那一面随风飘扬的大方旗,但是孔阳厌烦地哼了一声。令公鬼知道,退魔师的眼力锐利得像一只雪鸮。
令公鬼瞥了他一眼,但退魔师紧紧盯着从林中走出的队伍,没有说话。此时林中走出来的是披着盔甲骑着马的汉子,还有骑马的女人。接着出现了一顶由前后两匹马驮着的轿子,轿帘低垂。轿子后面跟着更多骑马的汉子。然后,是一排排士兵:长矛兵手里握着的长矛组成刚硬的荆棘丛林,弓箭手的弓整齐地朝着同一角度斜挎在胸前,所有人都踩着鼓点的节奏迈着步子。铜角再次吹响,队伍就像一条巴蛇般高声唱着歌谣朝着海门通蜿蜒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