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样说?”马鸣皱眉,“我不明白。他从来没有说过任何对鬼子母们不利的话,为什么现在这样说?看吧,令公鬼,我跟你一样不喜欢鬼子母们,但是她们不会对我们怎么样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压低了声音,还回头看看那些赌徒有没有在偷听。
“在边塞一带,也许对鬼子母们害怕是有的,但是远远没到怨恨的地步,对于她们的不敬言辞可能会为你招来一场打斗或者更糟的结果。再看看纯熙夫人吧。虽然她是个鬼子母,但她不是那么差啊。你怎么像老家那个在酒泉客栈讲他那些夸张故事的老其琛一样思考啊。我的意思是,如果她没有伤害过我们,大约她们也不会。”
“她们为什么要伤害我们?”子恒抬起了眼睛,金黄的眼睛,在阴暗的光线下闪着光芒就像磨光的金子。
纯熙夫人没有伤害过我们吗?令公鬼心想,他们离开锡城的时候,子恒的眼睛还是跟马鸣一样的颜色。他不知道这样的变化如何发生的,子恒不想谈论它,自从它发生之后,他对其他事情也很少发表意见了。也许它跟子恒低沉的肩膀、以及他散发的那种虽然处在朋友中间却仍然孤立无援的感觉是同时出现的。子恒的眼睛,马鸣的匕首。如果他们没有离开思尧村,这两样都不会发生,而带着他们离开的人,正是纯熙夫人。
令公鬼知道,把这些算在纯熙夫人头上并不公平。但是,如果她没有来到他们的村子,他们三人,连同大半个思尧村很可能就全都毁在了黑水修罗的手中。但是,那既不能令子恒像以前那样大笑,也不能除掉马鸣腰带上的匕首。还有,自己呢?如果自己此刻是在家里,仍然活着,是否会像现在这样?至少,自己不用担心鬼子母们会怎样对付自己。
马鸣仍然询问地看着令公鬼,而子恒已经把头抬到了足以低着眉毛看他的角度。巫咸耐心地等待着。令公鬼无法告诉他们自己为什么要避开丹景玉座。他们不知道他的真面目。孔阳知道,纯熙夫人也知道,还有半夏和湘儿。令公鬼希望他们全都不知道,其中,最希望半夏不知道,但是,至少马鸣和子恒,还有巫咸仍然相信他没有变。他觉得,自己宁愿死也不希望让他们知道,不愿看到半夏眼中时而流露出的犹豫和担忧,还有湘儿也是,虽然她们都尽量掩饰。
“有人在监视我,”令公鬼终于说道,“在跟踪我,只是,只是,我看不见任何人。”
子恒的头猛地抬起来,马鸣舔了舔嘴唇轻声问道:“看不见?是黑神杀将?”
“当然不是,”巫咸哼道,“无目人怎么可能进入海门通的城镇或者卫所?按照律法,城墙以内任何人都不许把自己的脸藏起来,而且,专门雇佣的打更人在夜里负责保证街道灯火通明,使黑神杀将没有可供藏身的阴影。”
“绝不可能是黑神杀将的。城墙挡不住黑神杀将,”马鸣喃喃说道,“如果它想进来,城墙绝对挡不住。我不知道律法和灯火对此能有多大帮助。”跟不到半年前的马鸣相比,他已经不再是一个对黑神杀将是否仅仅是说书故事半信半疑的人了。他也已经见得太多,也了解得太多。
“还有风,”令公鬼补充道。他把发生在塔顶的事告诉他们时,几乎无法压制自己声音中的颤抖。子恒紧紧握着拳头,指节嘎嘎作响。“我只想离开这里,”令公鬼最后说道,“我想往南走。到某个地方去。某个离开这里的地方就好。”
“但是如果城门都封住了,”马鸣说道,“我们怎么出去啊?”
令公鬼瞪着他,奇道:“什么我们?”他明白,他必须一个人走。最终,任何人靠近他都会有危险。他将会变成一个威胁,就连纯熙夫人也无法告诉他他还有多少时间。
“马鸣,你知道你必须跟纯熙夫人一起到嘉荣去的。她说过那是唯一一个可以把你和那把该死的匕首分开又能保住你性命的地方。你也知道,如果你一直带着它会有什么后果。”
马鸣隔着曳撒摸了摸匕首,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动作。“鬼子母的礼物是骗人的鬼,”他引用道,“好吧,也许我不想把鱼钩放进自己的口中。也许不论她打算在嘉荣做什么都比我根本不去要糟糕。也许她在撒谎。鬼子母们口中的事实永远跟你想的不一样。”
“你说够了俏皮话没有?”令公鬼问道,“男人的谎言能够骗女人一夜,女人的谎言能够骗男人一生!水能载舟,亦能煮粥。?这一句怎样: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吃了这包子就没这馅了。”
“别激动,令公鬼,”子恒温声说道,“用不着这么凶。”
“是吗?也许我不想你们两个总是四处游荡、惹上麻烦以后指望我来搭救的家伙跟着我走吧。你们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吗?姥姥的,难道你们从来没有想过,我可能早就厌倦了不论走到哪里都见到你们两个吗?你们总是在我眼前晃,所以我烦了。”
子恒脸上受伤的表情就像刀子般割着他的心,但令公鬼无情地继续说道,“这里有些人认为我是一位重要人物。有身份的人。也许我喜欢这样。可是看看你们,跟马夫一起玩骰子,整天赌钱。如果我要走,我就要自己走。你们两个可以到嘉荣去,或者去上吊,反正我要一个人走。”
马鸣僵着脸,一手透过曳撒紧紧抓住匕首,指节发白。“如果你想这样,”他冷冷说道,“我以为我们……不论你想怎样,,我决定要跟你同时离开,我会走的,你可以不用理我。”
“如果城门都被封了,”子恒说道,“谁都走不了。”他又盯着地板了。
从赌徒那边传来一阵大笑,在屋里回荡。有人输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