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须暂时离开你。这里人太多了,我不喜欢钱建梧。我会在瑶琳桐庐等你。永远都不要以为我遥不可及。你会永远在我的心中,正如我知道我在你的心中。
信没有署名,不过,优雅流畅的字迹跟紫柳形象相符。
他小心地把信折好,放进口袋里,然后才走到屋外,叶超和马匹在等他。 钱建梧伍长也在,带着另一个较年轻的军官和五十个骑在马背上的士兵,挤在街上。两个军官都没有戴头盔,只是带着镔铁护手,蓝色曳撒上罩着镀铜胸铠。每个军官身后的甲胄上都绑着一根短棍,上有一面浆硬的旗子正好在他的头上露出来。钱建梧的旗子上有一颗白色星星,年轻军官的旗子上横画着两条白色杠杠。他们和穿着朴素盔甲、带着铃形头盔的士兵形成鲜明对比。
令公鬼走出客栈的时候,钱建梧作了一个揖。“早上好,令公鬼大人。这位是杨村路,他负责带领您的护送队伍——如果我可以这样形容他们。”另一个军官作了一个揖,没有说话;他的头剃得跟钱建梧一样。
“感谢你们的护送,伍长。”令公鬼回答,假装很轻松。罗汉果不会尝试对付五十个士兵,然而,令公鬼希望自己能相信他们真的只是护送而已。
伍长看了看正在把羊毛毯箱子绑在马背上的巫咸。“这行李很重啊,黄巾力士。”
巫咸几乎一脚踩空。“我从来都不喜欢离自己的书本太远,伍长。”他故意露齿一笑,牙齿光芒一闪,然后继续手忙脚乱地把箱子绑在鞍上。 钱建梧看看四周,皱起了眉头。“您的夫人还没下楼。她的体面的马匹也不在这。”
“她已经走了,”令公鬼告诉他,“她必须连夜赶到瑶琳桐庐。”
钱建梧挑起了双眉:“连夜?但是我的人……请恕罪,令公鬼大人。”他把年轻军官拉到一边,飞快地窃窃私语。
“他派人监视了客栈,令公鬼大人,”叶超耳语道,“紫柳夫人肯定是设法没被他们发现地离开了。”令公鬼沉着脸爬上什伐赤的马鞍。如果钱建梧真的对他们有什么疑心,紫柳的做法无疑更让他肯定了。
“她说,太多人,”令公鬼喃喃说道,“此刻瑶琳桐庐里的人不是更多吗。” “您说什么,大人?”令公鬼抬头,看到杨村路骑着一匹高大的鸦青色阉马走到自己旁边。叶超也上了马,巫咸站在大马旁边。士兵们排成一队。钱建梧不知去向。
“事事都出乎我意料。”令公鬼说道。
杨村路朝他浅浅一笑,仅仅比嘴唇的扭曲强一点儿。“我们出发吧,大人?”这支奇怪的队伍朝着通往瑶琳桐庐的泥泞土路出发了。
“事事都出乎我意料。”纯熙夫人喃喃说道,并不期望孔阳回答。她身前的磨光长桌上乱糟糟地堆满书本纸张、卷轴抄本,多数都因为长时间的储存而铺满灰尘,因为年岁久远而残破,有些只是碎纸片。房间几乎像是由书本手稿建成的一般,除了门口、窗户或者地窝炉的位置之外,立满了书柜。房里的椅子是高背椅,垫着厚软垫,但是半数椅子,连同多数小桌子,都堆着书本。有些书本卷轴还塞到了桌椅下。不过,只有纯熙夫人身前的那堆书是她的。
她站起来,走到窗前,看着窗外不远处村子的灯光。这里没有危险,也没有追逐。没有人能想到她会在这里。清除我的思绪,重新开始,她心想,这就是我要做的事情。 没有一个村民怀疑住在这座暖和小屋里的两位中年姐妹是鬼子母。这是一个位于莱芜府草原深处的一个农业村庄,名叫椿木之井,在这种小地方,人们不会有这样的疑虑。村民会来找两姐妹询问解决他们问题的意见,或者治疗疾病,他们把这对姐妹看作是受到老天祝福的女人一般尊重,仅此而已。绿易楼主和青文风在很久之前就自愿隐退,时间久得连巫鬼道里也很少人记得她们还活着了。
她们俩带着一个跟她们一般年纪得退魔师,过着平静的生活,依然致力于撰写裂世之后、以及她们能查得到裂世之前的历史。总有一天。同时,还有那么多的资料需要收集整理,那么多的谜团需要解答。她们的屋子是纯熙夫人寻找所需资料的最佳地点。除非,那资料不存在。
纯熙夫人的目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她转过身。孔阳懒懒地靠在黄砖砌成的地窝炉旁,如磐石一般沉着。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吗,孔阳?”她在刻意观察孔阳的反应,否则,她不可能看出他眼眉的瞬间抽动。她很少能令他感到意外。这个话题是他们两人谁都不曾提起过的;大约在二十年前,她曾经对他说她记得,当时的自己怀着一个仍然年轻得可以被人称为年轻人的女子,的骄傲说出那番话,她永远不会再提起这件事,而且希望他也同样保持沉默。
“我记得。”他惜字如金地回答。 “我猜,你还是不会道歉吧?你把我丢到池塘里去了。”她没有微笑,虽然此刻她回想起来的时候觉得好笑,“我全身湿透,那时正是你们边民所说的初春季节。我几乎冻僵。”
“我记得我也烧了一簇营火,还挂起羊毛毯,让你可以独自暖和身体。”他拨了拨地窝炉里的柴火,把火钳挂回原处。“在边塞,连夏季的夜晚也很清凉。我还记得,那晚我睡着之后,你几乎把半池子水都倒在我身上了。要是你当时用口告诉我你是鬼子母,而不是用行动,尝试把我和我的宝剑分开,那么我们两个就可以少受些冻了。就算是对年轻女子来说,这也不是个把自己介绍给边民的好法子。”
“当时我年轻,又是独自一人,而当时你的个头跟现在一样大,你的凶猛却更加外露。我不想让你知道我是鬼子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