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子恒听见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他转过身,抬头望向山坡上纯熙夫人的小屋。昏暗的暮色中,两个身影正从那儿走过来。其中一个是女人,即使在崎岖、倾斜的山坡上,她的身姿仍然轻盈、优雅。
另一个是男性,那位女子的高度大约到男子的胸口。接着,男子转身朝句町人干活的地方走去。即使是在子恒的眼里,他的身影依然模糊不清。有时,他整个人似乎在眨眼间就完全消失了,但随即又会神秘地从空气中显现出来。有时,他的身形会有一部分没入夜色中,可是在下一瞬间又会如轻风一般浮出。
只有披风能形成这样的掩蔽效果。这让身材魁伟的孔阳看上去和小巧的纯熙夫人一般难以捉摸。 在他们身后,子恒看到了另一个人,另一个更加模糊的身影,一个掩映在树丛间的身影。那是令公鬼。
这是子恒的猜测。看样子,令公鬼要回自己的小屋去。今晚,他还是不会来吃饭,因为他无法忍受别人望向他的眼神。
“你的背后一定长了眼睛。”紫苏说。她朝那名正在靠近的女人皱起了眉头。“或者你的耳朵比我知道的任何人都要来得灵敏。那是纯熙夫人吗?”
不太在意她的话。子恒已经习惯了句町人对于他敏锐的视力感到惊叹,至少在白天是如此。他们还不知道他的视力在夜间是不是也如此。但他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些什么。他想:一时的疏忽就会要了自己的命。
“那名铸刀人女子还好吗?”当纯熙夫人走到火堆旁时,紫苏开口问她。 “她正在休息。”鬼子母压抑的声音仍然保持着惯有的韵律,让人不由得联想到柔美的吟唱。她的头发和衣服已经恢复了以往那种完美的状态。她在火堆上揉搓着双手。她的左手指上,一枚金色的戒指正在熠熠放光。那枚戒指的形状是一条咬住自己尾巴的大蛇——巴蛇!一个比永恒的太古神镜还要古老的神兽。每个在嘉荣接受训练的女子都会佩戴这样的一枚戒指。
纯熙夫人将视线落在子恒身上,凝视他好一会儿,似乎能看透一切似的。
“她摔倒撞破了头,那时,正好是令公鬼……”她忧心地紧闭双唇,但随即又恢复了原先平和的面容。“我治好了她。她正在熟睡。即使头上撞的伤口并不大,也会流不少血。不过她的伤并不严重。你在她身上是否看到了什么,紫苏?”
紫苏看起来有些不安。“我看见了……我本以为我看见了她的死亡。我看见她满脸鲜血。我以为自己知道它的含意。但如果她是摔倒撞破了头……你确定她安然无恙?”紫苏的声音显得有些迟疑。一位鬼子母说治好了某人,就绝不会留下什么无法医治的后遗症。而且纯熙夫人在这方面的能力特别强大。
但她的声音里隐含着不寻常的困扰,这让子恒觉得有些吃惊。不过,子恒很快又会意地点了点头。 紫苏并不真正喜欢她所做的事情,但这是她的一部分。她认为她了解这种能力,至少,是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如果她错了,那种感觉一定就像她发现自己不知道如何使用自己的双手一样。
纯熙夫人看了紫苏一会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缓了缓才道:“你在对我的解读中从未出错过。至少在我知道的范围内是没有错的。也许,这是你第一次判断错误。”
“当我知道的时候,我一定是知道的。”紫苏掘强地嘟囔着。“我不能解释我是怎么知道的,可是,我就是知道。”
“或者,也许它还没有到来。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在回到自己的车队之前,她必须穿越广漠的荒野之地。我们无法得知这一路上会发生什么事。”
鬼子母的声音彷佛冰冷的敲击,听不出半点情感。 子恒觉得自己的胸腔深处似乎响起了一阵涟漪。
他想:你为什么显得如此的冷漠,无所用心,我説话时也是这样的吗?我对于死亡也是如此无动于衷吗?不,我不是的。
他发觉纯熙夫人正看着他,就好像自己刚才把这个想法大声地说了出来一样。
“子恒,太古神镜按照它的意愿编织宿命。我在很久以前就告诉过你,我们正处于一场战争里面,不能因为我们之中有人可能会死去,就裹足不前。在使命完成之前,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会失去生命。莫止的武器也许和你的不一样,但她在成为这个使命的一部分时,她就已经知道这一点了。”
子恒垂下目光,心想,也许你说的在理,但我永远也不会接受你那一套。 令公鬼绕过营火,走到他们身边,和他在一起的还有阿怒和巫咸。火光在他脸上映照出摇曳不定的阴影,让他的面孔比以往更像是经过雕刻的岩石。刚强的面颊上突显着更加坚硬的棱角。他的披风在火光中同样模糊难辨。有时,它看上去只是一件暗鸦青色的披风,或者,是黑色的。但无论是鸦青色还是黑色,只要仔细看,那颜色就会一点点发生变化,阴影在披风上滑行,将它呑没。
“还有一件事,”纯熙夫人说:“莫止夫人的车队曾经路过一个村子,那里死了三名年轻男子。”子恒注意到令公鬼的眼睛微微眨了一下。对这位退魔师来说,这意味着他遇到了一件足以让别人失声惊呼的事情。
令公鬼没想到纯熙夫人会把这件事说出来。而纯熙夫人还继续说道:“其中一个是被毒死的,另外两个则是被匕首给捅死。他们死亡的地点都是人们可以随意进出且容易被察觉到的地方,但他们还是原因不明地死了。”纯熙夫人低头凝视着面前的火焰。“这三个年轻人的个子都比平常人要高,也都有双在泗上平原不易见到的浅色眼睛。 现在这个时候,一个高个子有浅色眼睛的人,身在泗上平原,应该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怎么回事?”子恒问:“如果没人能接近他们,他们怎么会被杀死?”
“十首魔王罗波那的杀手几乎是无法被察觉的。”令公鬼平静地说。
阿怒打了个冷颤,颤声道:“约拉阿皮罗。我从未听说过他们会出现在边境国以南的地方。”
“够了,别再说了。”纯熙夫人的声音充满了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