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霄碧气在令公鬼的体内脉动,他的胃因为十首魔王罗波那对太虚之源的污染而纠结,让他只想将体内的一切都呕吐出来。
尽管夜晚寒风不断,他的脸上仍然凝结出粒粒汗珠。他的嘴里充满了疾病的苦味。他想倒在地上,就此死去。他想让湘儿给他一些她的草药,想让纯熙夫人对他进行治疗,想……某种东西,任何东西,只要能减缓那种令他窒息的不舒服感。
但太虚之源同样向他体内注入了生命力。生命、能量和敏锐的感觉,一切都被包覆在油腻般的不舒服感中。没有太虚之源的生命只是一个苍白的躯壳。任何太虚之源以外的东西都只是惨澹而太虚的。
但如果我还是这样,他们总能找到我。他们在追踪我,寻找我。我必须到晋城去。我要在那里找出真相。如果我是真应化天尊,那里就将是我的结束。如果我不是如果这一切都是谎言,那里也会有一个结束。真正的结束。
万般的不愿,他缓缓切断了和太虚之源的联系,放弃了它的拥抱,如同放弃生命的呼吸。夜色变得灰暗,阴影失去了它们的清晰,混合成混沌的一团。
在西边的远处,有一只狗正在嗥叫。那是在死寂的夜里令人丧胆的凄嚎。
令公鬼抬起头朝那个方向望去,彷佛如果他努力去看,就能看到那只狗。
第二只狗回应了第一只狗的叫声,然后又是另一只狗,又是另两只狗。叫声很分散,但所有的叫声都来自他的西方。
“杀了我,”令公鬼恨恨地说着,“杀了我吧!如果你们愿意。不过,你们只怕要费一番口牙了,我可不会任人宰割!”
他撑着树干站起来,涉过一条冰冷的浅溪,以稳定的步伐朝东方小跑而去。冷冷的溪水灌满他的靴子,他的胸肋痛不可挡,但他没有在意这些。身后的黑夜恢复了平静,但他同样不在意。他心里喊道:杀了我吧,我是可以被杀死的,但,我可不再是任人宰割的肉了。
没有理会她的同伴,半夏站在马蹬上,挺直身体,希望能在远方看见嘉荣城的些许灯影,但她能看见的只有晨光中一些模糊、闪烁的白色影像。那一定是那座岛上的城市。那座起起伏伏的孤立山峰被称为五雷影山。
五雷影山从遍布低矮丘陵的平原上拔地而起,在昨天下午略晚的时候出现在她的视野中。它的山脚下就是流经嘉荣城的漆水河。五雷影山,像一只突出地面的怪角,是这里的地标,从好几里外就能轻易地看到,也能轻易地避开。即使是那些对嘉荣城没有敌意的旅者,也会有意无意地避开它。
五雷影山是赞陀屈多尊者死去的地方,至少传说里是这么说的。关于这座山,有着各种各样的传说、谶语和故事。人们有着无穷的理由远离这座黑色的山脊。
但半夏有着不能远离这里的理由,而且不只一种。她只有在嘉荣城才能获得她所必须接受的训练。她想:我永远也不要再被罪铐铐住!她推开那些思绪,但它们最后总是会转回来。我永远也不要再失去自由!到了嘉荣城,璐瑶安夫人会重新探测她的梦。那位鬼子母必须这么做。虽然她还没找到确实的证据,证明半夏是一个占梦者,但璐瑶安夫人这么做的可能性相当高。自从离开泗上平原之后,半夏的梦里一直充满了困扰。除了关于霄辰的梦之外(那些梦依然时常让她在惊醒时发现自己已经全身汗湿〉,她愈来愈常梦到令公鬼。令公鬼在逃亡,逃向某个东西,也在逃离某个东西。
半夏努力地望向嘉荣城。璐瑶安夫人会在那里等她。也许,还有那个漂亮的男孩……
她的脸上泛起一片红晕,她急忙将这个念头完全赶出自己的脑海。想想现在的天气,想想其他的东西,我的天啊,但我真的觉得有些温暖……
这是一年的开始,冬季只是昨日的回忆。白雪依旧笼罩着五雷影山的顶峰。但从山腰开始,积雪已经融化,早春的幼芽从棕褐色的枯草中钻出。零散分布的山丘上,点缀着稀疏的树木,第一朵红花也已经高挂枝头。她们整整旅行了一个冬天,有时会因整日不停的暴风雪而被堵在村舍或帐篷中。有时积雪一直积到马腹那么高,让她们在日出与日落之间只能前进一小段路程,比她们平时一个上午所走的路还要短。现在能看见春天的迹象,半夏觉得非常高兴。
将厚厚的披风拢在身后,半夏跳下马鞍,不耐烦地理了理裙子。她的黑眸里充满了厌恶。这一路上,她一直穿着这套衣服,为了方便骑马,她还得把裙子裁成两片,再用针把它们缝成裤腿。这套衣服已经穿太久了,而她唯一的另一套衣服又比这套更加污秽不堪。最可恨的是,这些衣服全都有着和囚服一样暗灰的颜色。从几十天前,她们开始赶往嘉荣城的时候,她就只能穿着这种灰暗的衣服。
“杏姑,我发誓,永远也不再穿灰色的衣服了。”她对着自己的长毛母马说,一边伸手拍了拍她的脖子。等我回到了巫鬼道,也不会有什么选择,她心想。在巫鬼道里,所有的初阶生都要穿白色的衣服。
“你又在自言自语了?”湘儿骑着她的枣红马来到她身边。这两名女子的身高大致相当,穿的衣服也一样,只是她们各自的坐骑让思尧村的前禁魇婆高出了一个头。湘儿紧皱着眉头,不停地揪着拢在肩侧的浓密黑发。她只有在非常担心、烦躁,或者是极端固执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动作。一枚巴蛇戒戴在她的手指上,代表她已经获得见习使的身分。不过她现在还不是鬼子母,只是比半夏更靠近这个位置而已。“你最好更留意一下前面。”
半夏本想争辩说她一直在寻找嘉荣城,但她最后忍住了。她想:难道湘儿以为我站在马镫上,是因为不喜欢马鞍吗?